“二嫂嫂,你曉得南匯那邊鄉自治公所建立的情況嗎?”兩人一路走,虞景明突然的問道。
“多少聽你二哥說過,怎麼了?”馮紹英好奇的問道。
“我感覺南匯鄉那邊怕是要出事。”虞景明道。
“怎麼講?”馮紹英好奇的問。
虞景明便將德三從一些糧商那裡買來田明的欠條,逼田明以祖宅償債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我聽田明說,他們那處好幾家的祖宅都被劃了進去,民衆之間羣情比較激憤,王伯父這邊該要有個心理準備。”
聽了虞景明的話,馮紹英那裡頗有些意味的挑了挑眉。
“怎麼?可是伯父已經曉得了?”虞景明看着馮紹英的表情,反問。
“怎麼不曉得,你以爲當初榮興憑什麼能拿到南匯鄉自治公所的工程,真以爲是因爲榮興背後的俄亞銀行還有董幫辦的關係呀?若論關係,自治公所裡哪個背後沒有神仙,有的自個兒便是神仙。
不就是因爲德三夥同一批鄉紳在裡面攪事情,德三背後又是新任上海道的師爺,自治公所派去南匯鄉搞籌建的人幾乎被架空,所以最後才讓榮興撈了便宜……”
“那這麼說,自治公所這邊是打算讓榮興背鍋?”虞景明好奇的問了一句。
馮紹英嘴角翹了翹:“自治公所讓榮興背鍋?反了!是自治公所裡一些老賈被榮興這隻雁啄了眼呢。”
“這怎麼講?”虞景明瞪着眼問。
馮紹英呶了呶嘴,解釋說:“橡膠股票風潮的時候,榮家出事那會兒,他家南街那酒樓不是叫德三夥同馬師爺給坑了嗎?”
虞景明點點頭,是有這麼回事。
馮紹英繼續道:“這事體大家都說榮家是陰溝翻船,在德三嘴裡吃了啞巴虧,可要曉得,榮家再倒黴,榮老爺子如今還是自治公所的董事呢,這個虧榮家若是不認,那打起官司來,德三一個管家而已,馬師爺雖然背後有新任上海道,可正因爲劉大人新到上海,上海局面又這麼複雜,不明形勢的情況下,劉大人能爲一個師爺和一個奴欺主的管家張目嗎?那不可能哪,所以說,南街酒樓的事體,榮家真要翻盤並不太難,可最後榮家爲什麼就認了呢?”
馮紹英看着虞景明反問。
榮家出事那段時間,永福門虞記這邊也面臨着一系例的風波,虞景明倒沒有太過關注榮家的事體,這會兒王家二嫂嫂反問,她一時之間哪曉得爲什麼,便說:“這倒是不曉得。”
馮紹英又眨眨眼說:“我再跟你說個事體,就在前幾天,玫瑰去給新任上海道劉大人唱了三天大戲,之後,上海道突然下文,要更改原來南匯鄉自治公所的選址,而爲了防止再次被投機份子所乘,上海道暫時對新的南匯鄉自治公所地址保密……”
馮紹英說着,衝着虞景明笑笑:“曉得這裡面道道了吧?”
虞景明這會兒哪有不清楚的:“我曉得了,榮家南街酒樓這事體,表面上是榮家吃了虧,但實則卻是榮家賣了馬師爺的一個好,因此也就半推半就的認了。而榮興也就藉着馬師爺攀上了新任上少海道劉大人的關係。”虞景明笑笑說。
至於上海道突然更改南匯鄉自治公所建址倒不讓人意外。
新的鄉自治公所代表的是一個地方舊勢力的洗牌,和全新的權利架構,這些本來應該是由衙門和縣自治公所掌握,只不過上海這邊混亂的很,這回南匯鄉自治公所籌建的事體反而被德三夥同南匯當地的鄉紳所把控,以至於榮興到了南匯完全做不了事情,榮興自然要想法辦擺脫這種局面,而衙門和縣自治公所也不能任由這種情況存在,所以纔有更改南匯鄉自治公所籌建地址的事體。
不過,上海道衙門那邊卻又對更換南匯鄉自治公所地址的消息保密,這就頗有些一意思了?
消息保密,那衙門更換南匯鄉自治公所的籌建地址的事體是真的還是僅僅只是一個煙霧彈?
若是真的,那新的籌建地址又在這裡?
這些,對普通的人沒有太大的影響,但對於先期,利用從馬師爺那裡得來的消息,勾連着一干鄉紳,侵吞了大量房產的德三來說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虞景明挑了挑眉頭:“榮偉堂這是想給德三挖坑呀?”虞景明問馮紹英。
話音剛落,虞景明又拍了拍額頭,不對啊,德三背後是上海道的馬師爺呀,馬師爺是劉大人最信任的人,這裡面具體的事體應該是瞞不了馬師爺的吧?
除非馬師爺又被榮偉堂買通,又或者至始至終馬師爺都是在跟榮興合作……
一想到這個可能,虞景明突然有一種拔雲見霧的感覺,這世上若論榮偉堂最恨的人,第一名非她虞景明莫屬,第二個只怕就是德三了。
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德三這回可真要栽狠了。
不過,德三真要栽了那也是他自己太貪心,只不過,榮興這局布的可有些深不見底了。虞景明挑了挑眉看着馮紹英。
“這下你曉得了吧,我爲什麼要說自治公所一些老賈都反叫榮興給啄了眼。”馮紹英看到虞景明的表情,曉得她看出了一些問題。
馮紹英頓了一下繼續道:“當初南匯鄉要建鄉自治公所的消息一出,自治公所裡面好幾家提出籌建呢,哪裡有榮興的份兒。可後來,榮興藉着上海道劉大人的關係硬是擠了進來,只是就算上海道力挺又怎麼樣,南匯鄉自治公所是上海縣自治公所內部的基建事務,自有自己的章程,上海道硬要插手就有些沒道理了,眼看着榮興就要出局了,可不有句話說,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嘛,德三這麼一個小人物突然間就在南匯異軍突起,勾結了南匯本土幾個大鄉坤,迅速就掌控了南匯的局面想趁着南匯鄉新建自治公所的機會大撈一筆,一時就將南匯攪成了一個爛泥潭,這個時候,誰要接南匯鄉自治公所籌建的事體,誰就等於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那幾家瞅着事情難搞,自然退出了,最後這事體才落到榮興榮偉堂的頭上。”馮紹英好整似暇的道,還一臉‘你說巧不巧’的表情看着虞景明。
巧,可真太巧了,虞景明想着,再聯想到德三的背後是馬師爺。
雖說,在榮家南街酒樓的事體上,德三跟馬師爺合作坑了榮家一把,可那隻不過是一點外財,說到底於大局無關。
可南匯的事體那關係就大了,再加上新上任的劉大人也想借着榮興的手,利用南匯的事體把把上海各界的脈,馬師爺又豈能不懂這裡面的利害關係,自然不可能擡着德三在南匯胡來。
再回頭看看事態的發展,一些事情就明瞭了。
明擺着榮興借馬師爺之手拉德三進南匯攪局,德三那人無利不起早,再加上他跟榮偉堂早就結了樑子,如此即能賺錢,又能噁心榮偉堂一把,德三何樂而不爲。
只是這樣一來,德三就中計了,榮興玩的還是連環計,先讓馬師爺拉德三攪亂南匯這個局,把競爭對手排擠出去,同時也是養寇自重,等到德三把局攪得差不多,引起民憤的時候,那就到了榮興殺寇立威的時候了,而上海道放出要另擇南匯張自治公所地址的消息只怕就是爲以後榮偉堂殺寇立威做準備的……
“德三這回只怕連回頭路都沒有。”虞景明嘖嘖嘴說。
“可不是嘛,那幾家退出來的也是看了事態的發展才分析出來,這回是着了榮興的道了,只不過李總董他們也想看看新任上海道的行事路數,也就不輕舉妄動了,所以,南匯的事體,自治公所這邊暫時先靜觀其變再說。”馮紹英道。
虞景明點點頭,明白了,只是心裡卻有些壓抑,榮興在南匯佈局,上海道劉大人要借南匯摸上海商道的底,上海縣自治公所也想摸摸劉大人的行事路數,所以靜觀其變,只南匯的百姓卻成了亂局裡的棋子,全由不得自己。
“以前真是小看了榮興,這背後也不曉得是榮大少爺又或者是玫瑰的手筆,景明啊,你二妹可是跟榮家定了親的,以後使不得有些瓜葛,總之以後你要小心一點。”馮紹英又叮囑虞景明。
“曉得哩。”虞景明微微斂了斂眼神,她曉得這裡面大部份是玫瑰的手筆,榮偉堂做事沒這樣的綿密。
“對了,便是李大公子那裡,你也須得留一個心眼。”馮紹英又道。
“怎麼講?”虞景明問說。
“我聽你二哥說過,李公子曾跟你王伯父建議,隨着橡膠股票事件的爆發,再加上這一次庚子賠款的提交,上海局勢越來越動盪,他曾建議你王伯父整合上海所有商團……”
一聽到馮紹英說這個,虞景明眼神一亮,她突然曉得李澤時在上海大把撒銀子的目的的,就是這個商團聯盟,商團是上海一股不可忽視的武裝力量,只是各商會之間各有各的商團,不免象一盤散沙,可若將這些商團組成一個聯盟,那就是一軍。
李澤時要想跟這個商團聯盟拉上關係,他自己必然是上海商會中的一員,所以他大把撒錢,投資,幾乎是一夜之間,他便跟各大商團拉上了關係,更成爲上海商界不可忽視的人物。
“你曉得我的意思了吧?”馮紹英衝着虞景明擡了擡下巴,這事情是她家端青特意讓她跟景明提的,端青的猜測那位李大公子大約是跟南邊的人有關,來上海只怕另有圖謀。可偏因爲那日董家生日宴時,因緣際會,一份合約,無端端的就傳出了景明跟李大公子的花邊新聞,她也擔心景明不明就裡,一不小心陷了進去,這才提個醒兒。
“曉得哩。”虞景明微笑,二哥二嫂的好意她心裡是清楚的,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這是兩碼事。
當然,虞景明心裡也想着,有關這位李公子的事情,她大約也是不能完全獨善其身的,翁冒那邊跟李公子的關係是脫不了的,再加上這位李大公子自登陸上海,每一步都是借她的局攪動上海風雲。
很多事情不是說不摻和就能不摻和的。不過大體也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自來上海,她一步步行來,卻也是伴着風雨的,又何俱風雨?
當然,這些倒不用跟二嫂她們說,免得讓她們擔心。
“對了,你王伯伯還跟人一起投資了一個運輸車隊的生意,你若是手頭方便,可以投資一點股份,你大哥,二哥,包括端美那小子找了專業分析師,未來這個行業非常有發展潛力。”馮紹英又道。
“好的,到時我直接把錢轉給大哥。”虞景明點頭,運輸車隊的事體她也看好。
兩人邊走邊說,一路到得小西門這邊,虞景明才同馮紹英揮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