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已經完全的黑了,俱樂部裡彩燈顯得流光溢彩。
“這位楊先生是兩江總督張大人的顧問,同時也是南洋勸業會的總幫辦,那楊三奶奶便是他的三姨奶奶,那玫瑰顯得是早曉得楊三奶奶的低細,給你埋了坑,還好景明急智。”俱樂部大堂的一角,馮紹英挽着虞景明坐在沙發上,一臉寒霜的道。
經商之人儘量都講個和氣生財,輕易不得罪人,商場如戰場,誰曉得會栽在那個坑裡?因此說,玫瑰這回這一招是真毒。
類似今日這種牌局大多都是人情牌局,輸贏之間要講究個份位的,而到楊三奶奶和蘇太太這等份上,就算是不在乎錢,那也在乎個面子。剛纔那個局面虞景明若不化解,蘇太太那裡,虞景明難免要留個不識大體的印象,對景明來說實在是得不償失。
而楊三奶奶那裡虞景明可就得罪狠了,那楊三奶奶男人不但是兩江總督張大人的顧問,還是南洋勸業會總幫辦,雖然這一次南洋勸業會保證公開透明,可任何事都是相對的,這世間多的是那種大風大浪闖過,最後卻栽小河溝裡的事情,若真得罪了楊三奶奶,枕頭風一吹,保不齊因爲這個,虞記提漿月餅南洋勸業會一行就功虧一簣也未可知呀?
虞景明微眯着眼睛淡笑,玫瑰這一手是陰的很,而她這時候發難,只怕是跟榮家上門跟虞家說親有關,榮家這種事情肯定是瞞不了玫瑰的。本以爲已經落入口袋的榮少奶奶的身份轉眼就要飛了,玫瑰那裡只怕一肚子氣。
“這也是好人有好報,若不是有玫瑰弄這一場,如今李記這天大的好處又怎麼會輕易落到景明手裡……”這時坐在沙發另一頭相陪的一位年輕婦人微笑着道,她叫孫蘭,是董家的親戚,這回也是來幫忙照應的。
“說實話,我這現在還有做夢的感覺。”虞景明也笑道。
“你可不能做夢,我跟你說哦,接下來幾天你就爭取把這個單子落實,然後加班加點的生產,到期交貨就行,別的東西你別想也別管。”一邊馮紹英道。
“怎麼說,這裡面還有名堂?”虞景明思索,她估摸着也是有什麼名堂的。
“先前不是傳言說蔡大人也要來參加這個宴會,那個是瞎傳,蔡大人怎麼也是蘇淞道的道臺,怎麼可能來參加這樣的宴會?不過蔡大人盯着李公子也是真的,兩方私下也會晤過了,蔡大人是想請李公子弄幾筆錢存在上海幾家錢莊裡,好補上馬上要提交出去的那190萬兩銀子的虧空,這個其實是蔡大人有些病急亂投急,190萬兩銀子是說補能補上的嗎?更何況李記的錢本就是投在南洋勸業會上的,當初南洋勸業會的舉辦,朝廷根本沒想到南洋勸業會會有如今的場面,爲了吸引商資,不惜給各商人做保,如果這個勸業會虧了,那麼朝廷將補足各商人虧空部份,可沒想到南洋勸業會一舉辦,吸引了海內外無數商人,到目前爲止南洋勸業會上各商家的交易總額已達千萬銀元,再加上勸業會還發行會展介紹指南,紀念冊,還有郵品等,可以說這一回投資南洋勸業會的商人都大賺了。可賺是賺了,南洋勸業會還沒有閉幕,李記這筆錢目前還在南洋勸業會的總賬上,南洋勸業會這邊也不可能輕易讓李記把這一大筆款子提走啊,他們還想再創佳績呢。更何況蔡大人爲人有瑕疵,得罪了不少人,自有不少人想趁他病要他命……”馮紹英說到這裡冷笑。國朝外辱如此,朝內卻仍在爲些蠅頭小利鬥爭不段,讓人着實心冷。
虞景明靜靜的聽着。
馮紹英又繼續說:“……,所以,別說李家那筆錢不一定就是救命錢,可就算是救命錢,有南洋勸業會那邊壓着,也不可能輕易轉到上海這邊來。如今李公子才一到上海,剛表示要在上海投資的意願,楊大人就從南京追到上海來,直接出面,督促李公子投資參加勸業會的商家,爲南洋勸業會再創佳績,這纔有景明今日得到這憑天砸下來的大餡餅……”馮紹英孃家算是世代官宦,夫家又是商界大賈,她自己本身也是留過洋,眼界非凡,兩相一結合,倒是把背後這些道道摸的門清。
聽着這些,虞景明才曉得背後這些較量。
“那,那190萬兩的庚子賠款要如何交付?”虞景明問道。
“還怎麼交付,蔡大人當然是破釜沉舟了,他現在只爲洗清他自己,已經急令各家錢莊交付這筆存銀了……”馮紹英沒好氣的道。
“那各家錢莊一但提交了這筆錢款,就會造成銀根危機,大面積的擠兌只怕又要出現了。”虞景明有些口乾舌燥的道,她雖然進入上海商界不久,但實也曉得,一但上海的金融再出問題,上海將現百業蕭條。
“關係着上海一地的民生啊,朝廷怎麼還各自打着小算盤?”虞景明又道,她雖然沒有馮家二嫂嫂那樣開闊的眼界,但之前橡皮股票事體暴發的情形,如今仍歷歷在目。
“呵,民生,哪有他們口袋裡的票子,屁股下的位子重要。”馮紹英再冷笑道。
“難不成朝廷就沒有一個有識之士?”虞景明壓低聲音。
“倒也不是沒有,只是大環境如此,獨木難支。”馮紹英壓低聲音道,然後輕輕一嘆說:“這些東西沒趣又掃興的緊,不說了。”
不是沒趣的緊,而是喪氣的緊。
虞景明輕輕嗯了聲,心中卻終有些堵,有些意難平。
吉時到了,董幫辦陪着董瓔珞自二樓下來,侍者推着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過來……
“今日一爲小女生辰,二爲李公子接風洗塵,此後上海經濟的繁華又添新助力……大家乾杯。”董幫辦發言,底下一片鼓掌聲。
之後自是觥籌交錯,燈火魚龍,虞景明看向窗外老城廂方面,昏暗中只有星星點點,大上海一面是繁華,一面是蕭瑟。
這時,馮紹英推了推虞景明的腰,朝着不遠處擡了擡一上巴。
虞景明回過頭,就看到董太太陪着榮大奶奶在對面屏風外的窗下聊天。邊上的舞池裡,榮偉堂和玫瑰兩個在跳舞,音樂一停,玫瑰從一邊侍者的托盤裡拿了兩杯紅酒,一杯遞給榮偉堂,一杯她自己小口的咪着,只兩人臉色似乎都不太好,玫瑰扭身走,如穿花蝴蝶似的擠到楊大人那邊的人羣裡去了。
榮偉堂氣惱的一口喝完了杯裡的酒,然後將酒杯丟給一邊的侍者,那侍者一個踉蹌才險險的接住。
“聽說,榮家大奶奶又看上了你二妹?”馮紹英好奇的問着虞景明。
虞景明點點頭,心裡卻想着,這等時候,玫瑰還能笑着跟榮大少跳舞吃酒,除了她城府深沉外,只怕榮家也是對她做了什麼承諾的。
“那你二嬸答應了?”馮紹英又道。
“答不答應倒是不曉得,但卻是有些想法了。”虞景明想着九爺爺曾前說過的話,笑笑說。
“還有些想法了?你二嬸也是個湖塗的,就你當初跟榮家那一出,怎麼兩家也不能再結親了呀。”馮紹英撇撇嘴說,至於玫瑰跟榮偉堂那點事情,在大戶人家眼裡,那都不叫事兒。但哪有姐姐沒嫁成榮家,這妹妹又頂上的?沒的叫人小看了去。
“聽說這回起初幫榮家上門跟虞家說親的是董太太,董太太也是長者了,怎麼幹這種狗屁倒竈的事情?”馮纖纖穿着一身洋裙裝,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兩手提着裙襬擠到馮紹英身邊,也是一臉八卦的問。
“怎麼說話呢?小心叫三弟聽到,你什麼淑女形象都沒了。”馮紹英沒好氣的瞪了馮纖纖一眼。
“哼,他纔不在乎我說什麼呢。”馮纖纖一臉不痛快,不過那眼睛卻四下裡瞄着,顯然正在找某人。
“也不是我家太太樂意,實在是人情難卻……”汪瑩瑩終於得空閒了下來,過來陪馮紹英,聽得馮纖纖這話,她是董家長媳,總是要解釋兩句的。
“縣自治公所正在籌建底下幾個鄉的自治公所,聽說還要修幾條公路,榮少爺盯上了幾個鄉的建築工程,你們大約不曉得,榮記錢莊併入俄亞銀行後已改爲榮興分理處,聽說榮大少爺正盯着榮興分理處幫辦的位置呢,只不過爭這個位置人選有好幾個,還都是洋人,榮大少爺沒有足夠的資本哪裡能爭得過他們,所以榮大少爺就盯上了鄉自治公所這一塊,想把鄉自治公所的工程拿到手,好作資本。只是要拿到工程,那也是要資本的,榮家受之前橡皮股票風波的影響,資金不足,便找了我公公合作,我公公呢因爲一些原因也答應了,兩家合夥開了一間開發公司,一舉拿下了南匯鄉自治公所的籌建工程。如今董家和榮家成了商業合作伙伴,榮太太跟我家董太太便提了這事情,這等情況,我婆婆總是要給榮大奶奶一些面子。不過上回之後,我婆婆回來被我公公說道了,以後不會在夾纏進這樣的事體裡了……”汪瑩瑩微笑的說。
虞景明,馮紹英幾人倒是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多繞繞。
聽說董太太以後不夾纏進虞榮兩家結親這事了,虞景明突然就想着早上出來時,看到戴娘子同榮大奶奶一進起了虞宅,還直說有喜事的那一幕,那心裡暗暗思襯着,這董太太是不夾纏進去了,但只怕戴娘子卻是夾纏進來了,只不過戴娘子這人是有些無利不起早的……
想到這裡,虞景明不由的問汪瑩瑩:“董家大嫂,榮家和董家合開的這個公司是不是戴家也參了一份子了。”
“喲,原來虞大小姐曉得呀,可不是嘛,董先生和榮大少爺還聘請了戴先生做開發公司的經理。”汪瑩瑩笑着說。
“呵呵,這下只怕虞榮兩家的婚事鐵定了。”一邊馮紹英聽說戴家也夾纏進來,虞二奶奶一向不是個太有主見的人,許多時候都是由着戴家爲她做主,如今不爲別的,就爲着巴結榮,董兩家,戴娘子也一定要促成這門親事的。
虞景明也微微抿了抿脣,事情只怕是真要被二嫂嫂說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