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這樣,那虞寶珠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時,一邊一直相陪的孫蘭突然插嘴道。
“孫姐認得我大姑姑?”虞景明挑了眉頭,神色有些不虞的問。不管如何,孫蘭突然冒出這話是有些失禮的。
“我夫家姓陳,陳元和。”孫蘭解釋了一句。
一聽孫蘭這話,虞景明一下子明白了,陳家是自家大姑姑的婆家,孫蘭是陳家長房的二媳婦兒,去年才結的婚。
陳家在寧波雖算不得大家,但也算是殷實人家,長一輩兄弟姐妹三個,妹妹嫁到了徽州,只兄弟兩房俱在寧波,長房陳厚德,取妻舒氏,二房陳厚道,正是虞景明姑父。
陳家兩兄弟平日相處還不錯,但架不住舒氏和虞寶珠兩妯娌卻是針尖對麥芒,天天吵架,弄的一個大家裡烏煙瘴氣,最後兩兄弟乾脆分了家,可這分了家之後,兩妯娌又互相攀比上了。
長房陳厚德二子一女,長子當年考中了秀才,又得同年提攜,在寧波縣衙戶房做事,算得上體面兩字。二子就是陳元和,靠着他嫁到徽州的姑姑,頭先年就跟着他姑父學生意,出來後自己也開了一間茶葉店,生意不說多紅火吧,但也算得有一份基業。至於最幺的女兒,歲數還小,如今待字閨中,但在寧波也算得小家碧玉。
二房虞寶珠這邊是二女一子,兩人女兒都嫁在本地,虞寶珠心氣大,雖然舒氏那邊總以兩個兒子在她面前炫耀,但在她眼裡,一個衙門書吏,完全是下九流的,一個雖然開茶業店,那跟她虞家人在上海的生意比就差遠了,所以虞寶珠根本沒放在眼裡,就一門心思的想把元甫培養出來,兩個兒子怎麼了,她一個兒子能頂三。
“原來是陳家二嫂,去年二哥二嫂成親那會兒,我正好有孝在身,沒有親自去給二哥二嫂賀喜,先前竟是不識,景明在這裡陪禮了。”虞景明笑着道。
“景明客氣了,我們又沒見過,先前我也沒有介紹自己,你怎麼認得。”孫蘭也客氣的道,又解釋說:“你不曉得,元甫她孃親個性太強了,又非要把我婆婆比下去,只元甫沒有讀書的天份,最後只有做生意一途,本來元和她姑姑也是讓元甫先跟着他姑父跑跑,熟熟道。可偏偏元甫他娘還看不上,後來不曉得從哪裡認識一個海南來的木材商人,說是有一批黃花梨木,只一倒手就能掙大錢。元甫他孃親真是鬼迷了心竅,沒來沒由的還真就信了,投了好一筆錢,沒想那海南商人拿了錢轉過身就再也沒影了。大家本以爲元甫他孃親總算要消停一段時間,沒想卻是愈挫愈勇,帶着元甫來上海,就是想搓合元甫同你家二妹淑華的,所以我才說,若是淑華真跟榮家訂了親的話,那元甫他孃親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孫蘭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串,虞景明臉色更是不快,這孫蘭好端端的卻在自己面前這般編排大姑姑,她雖然跟大姑姑關係並不太好,但並不等於她就願意聽這個。
孫蘭這邊瞧着虞景明的臉色,她神情也有些訕訕,又自嘲的道:“景明原涼則個,我曉得我說這些難免小人了,只是你不曉得,元甫孃親是個要強的,我婆婆也是個要強的,我婆婆本是個小氣的人,平日能不花一分錢就不花一分錢,可爲着讓我在景明面前拆穿虞寶珠的心思,她可是連打了三份電報,花銷了好幾塊錢呢,我這實在也是躲不過了……說這些你要不樂意聽,就當大風吹過。”
孫蘭這樣一說倒是讓虞景明一愣之下卻有些哭笑不得,暗道媳婦難爲啊,如此倒也釋然了一些。
大不了不願意聽,就當大風吹去。
一時兩人再也無話。
馮纖纖這時嘟着一張嘴,氣沖沖的過來,一個人坐在沙發的一角,兩隻眼泡還紅了,兩滴眼淚欲滴未滴,虞景明朝舞池望去,王端美正跟不曉得哪家的姑娘在跳舞。
虞景明笑嘻嘻的坐到馮纖纖身邊:“你又不是不曉得王三郎,都說他是賈寶玉,你可莫學那林黛玉,弄得悽悽慘慘悽悽。”
“噗嗤……”馮纖纖嘟着嘴又樂了:“我纔不學林黛玉,我學薜寶釵。”
“薛寶釵跟賈寶玉也不過是貌合神離。”虞景明又道。
“那要怎麼做?對了,我聽說王三郎最聽景明的話,景明你跟我說是怎麼做到的?”馮纖纖頓時來精神的問道。
“我當初呀,剛回寧波,沒少受王三郎的氣,後來氣狠了,曉得王三郎最喜歡吃九層糕,我便隔幾天就給他做一次,王三郎吃順嘴了,以後想吃就來問我討,有回他惹我生氣了,我便死活不給他做,他想吃,只得來討好我了,如此幾次之下,他便學乖了……”虞景明笑嘻嘻的說。
“那我也給他做……”馮纖纖高興的道。
“有的東西第一次做的人叫聰明,第二次學的人就是笨蛋。”虞景明說。
“那要怎麼辦?”馮纖纖跺着腳要發顛了。
“你就把我當初熬王三郎的事情傳出去。”虞景明道。
“那豈不是讓一些不要臉的給王三郎送九層糕了……”馮纖纖不樂意了。
“就是要讓人送啊……”虞景明道。
“然後呢……”馮纖纖問。
“你自己想吧,大家都送,那時九層糕就不再是美食,而是負擔了,到時你再幫他吃……”虞景明歪過臉看着馮纖纖。
馮纖纖瞪大眼睛說:“景明你太賊了……”說完,一溜煙跑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接下來王三郎只怕是要頭疼了……”李澤時不曉得什麼時候靠在窗邊,看着虞景明,兩眼在壁燈折射的光線下燦若星晨。
虞景明自嘲的咧了一下脣,倒沒想到之前的話叫人聽去,有些尷尬,但也無所謂,不過……虞景明挑了挑眉:“李公子沒聽過非禮勿聽這句話嗎?”
“那顯然大小姐沒聽過非禮勿言這句話。”李澤時同樣挑了眉回道。
兩人不由互相看了一樣,突然便相視一笑,俱是大氣之人,又哪裡真會在意這些。
“跳舞嗎?”李澤時一手插褲兜裡,一手攤在虞景明面前問,姿態隨意卻也瀟灑。
“對不起,我不會跳舞。”虞景明微愣一下,看着攤在自己面前的手,這位李公子的手很大,十指相當的修長,但那手不象錦衣玉食的手那樣軟綿,反而略有些骨胳突出,這是一隻有力的手。這會兒僅這手一伸出,便給人一種迫人的氣勢。
跳舞虞景明是真不會,老夫人教她爲人,教她治家,卻偏偏未教過她如何跳舞?
“想不想學?人生偶爾也要跳出窠臼,去體味不同的滋味兒。”李澤時盯着虞景明說。
虞景明看了一眼李澤時,對方眼神專注而不容置疑,這應該是一個有着決斷和極強行動力的男人。
都說女人如花,有千百種,其實男人一樣有千百種。不曉得爲什麼,虞景明便想起了卞先生,這兩者也是“春蘭秋菊”。
虞景明想着自己竟然用“春蘭秋菊”來形容男子,不由的便翹了嘴角。
“嗯?”李澤時挑了挑眉,這位姑娘在沉思的時候,他不由的便會想,這一瞬間又有多少佈局在這姑娘的腦海裡形成。
虞景明回過神,伸出手,倒不是象李澤時說的那樣要跳出窠臼,虞景明只是想着,她正好可以跟李公子把單子的事情再落實的更具體一點。
她實在是一個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