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嬸兒,給我一包茴香豆。”虞景明回到前街時正是申時將至,這時間是永福門的人聚在一堆喝下午茶的時間,老王頭的茶檔上坐的滿滿當當的,戴娘子也依在13號門口邊磕着瓜子邊聽人說閒話。
“這幾天天兒不好,大家窩在家裡不拘是烘火還是打牌,沒事莫要往街上竄。”李大夫邊喝着茶邊說。
“爲什麼,過年邊哪有不竄門子的。”邊上人問。
“哎喲,你們不曉得呀,聽說是三十晚闖製造局漏網的另一個有眉目了,穿青皮子的軍警全都上街了,各路口都設了卡,不拘形象吻不吻合,總歸見着人就攔下來搜一搜,你們說大過年的遇上這樣的事情糟不糟心,所以別上街找不自在嘛。”李大夫是剛出診回來不久,說到被攔下來搜查的情形,只得自認倒黴。
“這倒是。”聽閒話的人應和着,這種事情能避就避吧,那些個軍警對着洋人跟羊羔似的,對着普通百姓卻是如狼似虎。
虞景明也閒閒的聽着,總歸一句話時局糜爛,人心浮動。
“大小姐,給。”翠嬸兒遞了茴香豆過來,虞景明揣在手裡,茴香豆的味道不錯,但吃多了也就尋常了,不過虞景明喜歡聞這香味兒,還跟小時候一樣在小街裡迷漫。
“噔噔噔……”巷子口,戴家老三戴季一手提溜着一隻死老鼠的尾巴跑了進來。
“喲,這混小子,怎麼提溜一隻死老鼠啊。”剃頭的錢六叔咧着嘴。
“戴季,你這污糟不污糟啊,還不敢緊給我丟了洗手去。”戴娘子跳腳,看着那死老鼠,她寒毛孔都豎了起來。
“我不。”戴季一扭頭,卻是提着死老鼠撞開了虞宅的門。
“季少爺,快把死老鼠丟了。”門房楊叔連忙攔着他。
“虞景祺,我幫你家花貓抓了只老鼠來,你拿桔子來換。”戴季一邊避開楊叔一邊說着,那手在空中劃了個圈,手裡的老鼠就叫他丟在天井的走廊邊。
每天這個時候,夏至總是要帶着虞景祺到天井裡溜彎的,怕他待在樓上太悶,倒底有些木呆的孩子,你不帶他出來轉,他坐樓梯口那裡就能坐一天。
虞景祺這會兒就坐在走廊的屋檐下,手裡還拿着一隻桔子。
這桔子也是翁冒家徽州的親戚送來的,幾大簍,然後一層松枝一層桔子的擺放,便一直保留到現在,滋味正是最清甜的時候。過年的時候,虞景明自然也分了一點給二房,二房那邊又勻了一點給戴家,只是輪到留給戴季吃,卻沒幾個,三十晚那天他一頓就吃光了,他曉得虞家大姐這邊也留了幾個給虞景祺,虞景祺傻不愣噔的,喜歡留着,戴季就掂記上了。
虞景祺看着戴季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他腳邊的花貓倒是聞到了老鼠的味道,一個縱撲就撲向了天井邊的老鼠,只是那死老鼠倒在那裡又不動,狸花貓用爪子拔了拔,鼻子用勁的嗅了嗅便再也沒有興趣,扭身邁着無聲無息的腳步走到屋檐下的石槽邊,那石槽裡還有淺淺的一些滴落在屋檐水,狸花貓拿爪子拔了拔水,又伸舌頭舔了舔。才無甚趣味的走回到虞景祺腳邊,懶散散的趴了下來。
“喲,這貓兒還嫌棄死老鼠呢。”一個閒漢從敞開的門外覷着天井裡的情形,笑着打趣。
戴季抓了抓腦袋,一跺腳:“我再去抓活的。”
虞景明不由一樂,爲了吃上這桔子,戴季也是拼了。
戴季剛竄出虞家門,冷不防的那耳朵就被戴娘了一把揪住:“你這倒黴孩子,家裡還缺你吃桔子的錢嗎?氣死我了,給你,自己去買桔子吃去,再敢去抓老鼠就別進家門了。”
戴娘子說着,直接從懷裡掏出兩塊錢塞進戴季的手裡。
戴季不由一樂,兩塊錢是他從未擁有過的鉅款,能買好多桔子,只一溜煙的,就跑出永福門不見人影了。
“喲,戴娘子這是發大財了哦,兩塊錢呢,能買多少桔子呀,也不怕慣壞了孩子。”對面麻嬸端了盆正要去虞記大門口的自來水籠頭那裡接水,看着這情形,便說起了酸話。
“我哪有發什麼大財喲,不過是隨大牛混了點湯喝,不過,你們是不曉得呀,我可聽說了,這年才一過初三,南匯西頭的地和房子又漲瘋了一茬……”戴娘子說着,卻是衝着虞景明撇撇嘴,其裡面的敲打不言而喻了。
對於虞景明夥着長青撤了二房南匯一筆頂賺錢的投資這事體,經過這幾天戴娘子的宣揚,永福門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今戴娘子的話那裡面的意味衆人便也能品味。
這更證明虞景明活活的攪黃了虞家二房一大進項,那虞景明安的什麼心就不好說了。
“大舅媽,我二叔當初在作坊裡集資買那橡股票的時候,那橡膠股票也在瘋漲呢……”虞景明吃了一糕茴香豆進肚,然後淺笑的衝着戴娘子回答。
聽閒話的人倒是咋巴出味道來了,這事兒這些天也就只聽到戴娘子在這裡宣揚,大家也就且聽着,如今大小姐這話倒是勾起了大家的切膚之痛,須知那一場橡膠股票的風暴,差一點就讓虞記倒閉了,如此,這南匯事還得再往後看纔有定論。
一時間,聽閒話的便沒人吱聲了。
“二奶奶,三姑娘慢走。”十八號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莫守勤的媳婦兒送了虞二奶奶和三姑娘出門。
永福門誰也沒想到,莫守勤回來了,最先登門的卻是虞二奶奶和虞三姑娘。
“大姐,莫師傅答應我去四馬路分店做大師傅,你依不?”虞三姑娘一臉得意的衝着虞景明說,能挖虞景明的牆角,她心裡自然是爽快的,因此聲音還格外說的大聲。
邊上吃茶的閒人聽了,都不由咋舌,永福門大多人都以爲,莫守勤這一回來,大約是要接任莫老師傅的位置,挑虞記大師傅這根大梁,沒成想,倒是先一步叫三姑娘給挖走了。
喲,虞三姑娘這是跟她大姐訌上了。一時間,衆人便偷偷覷了虞景明一眼,不曉得這麼大小姐要如何應對,心裡俱想着,這位大小姐的手段那也不是軟的呀。
虞景明看了虞淑麗一眼,卻是淡淡的笑笑:“好的呀。”又說:“多謝三妹幫虞記留下莫師傅。”說完,虞景明鉗了一粒茴香豆丟進嘴裡,然後自顧自的進了虞宅的門。
一時間竟是讓人弄不清她的心思。
虞淑麗撇嘴,虞景明這是死撐着面子吧。
“我聽卞先生說呀,大小姐大約也是要將莫師傅安排在四馬路分店的。”剛從路過的嘉佳湊到人堆裡說。
“這怎麼講?”有人疑惑的問,大小姐送莫守勤出洋,難不成回來是專門補償二房的。
嘉佳又不語了,卞先生分析的那些話到底是她聽牆角聽來的,倒不好在外面宣揚。
嘉佳不解釋,自有那閒的沒事的人深度解讀。
“別說,東家大小姐那句感謝三姑娘的話還真未必是打腫臉充胖子的話,你們想啊,莫師傅當初畢竟是跟戴掌櫃一起鬧過事的,再加上這一年來,虞記發展很快,這裡面可沒莫守勤什麼功勞,如此,莫守勤若是一回來就接任莫老師傅大師傅的位置,如何能服人?大小姐也不敢冒這險吧,可莫守勤在出洋前就已經是虞記大師傅了,再換哪一個位置都難免讓人有一種大小姐在打壓莫守勤之嫌,莫守勤的安排於大小姐還真有些兩難,如此,虞三姑娘這一手出,還真就解決了大小姐的難題……”
聰明人多的很,一件事情一下子就能解讀出這許多事來,而其中內理雖不中亦不遠。
如此這般的,永福門又多了一筆談資。
虞景明笑笑上樓。
虞淑麗卻擰緊了眉,難不成她還真是幫虞景明解決了問題?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兒。
……
天又陰暗了,起風,帶着一兩線雨絲。
永福門門口,一輛黃包車急急馳進巷子,車上坐着翁冒和紅梅,兩人一下車,丟了錢給車伕,也不等車伕找錢,兩人就急急進了虞宅大門,神色甚是焦灼。
“喲,這又是出什麼事了吧?”茶當上,幾人伸長了脖子。
翁冒和紅梅進了門,穿過天井,直上二樓。
樓上,虞景明正在跟翁姑奶奶說話。
“哎,一家人老這麼針對着有意思嗎?”翁姑奶奶邊說着邊將一個禮單遞給虞景明。
二奶奶和三姑娘的行爲雖然說也是歪打正着,如了虞景明一個心思,但到底出發點卻是要同虞景明爭的。翁姑奶奶不免有些不平。
虞景明接過禮單,這個禮單是虞景明作爲當家大小姐給二姑娘成親的添妝,不太豐厚,但也不薄,正是合適的度。
“心兒有氣,總是要找地方出的。”虞景明一邊核對着禮單,一邊笑笑說。就在這時,翁冒和紅梅推門而入,一進來便說:“大小姐,端青二少爺出事了……”
隨着他們的話音一落,轟隆隆的雷聲不期而至。
虞景明猛的站起,一臉蒼白。
“正月裡打雷,只怕今年有大事要發生了。”更夫老羅坐在茶檔上咋巴嘴說。
驚雷起龍蛇。
天發殺機,斗轉星移,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賣報,賣報,特大新聞,三十晚闖製造局的漏網者已經找到,是南洋中學的學生,滬軍警圍困南洋中學,於南洋中學的師生髮生衝突,南洋中學王端青王老師爲了保護學生不幸中流彈而亡,滬上各校聯合申明並遊行,反對沙俄入侵蒙古,反對英軍侵佔片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