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十年四月,初夏剛至。
正是牡丹當季之時,因皇宮內素來盛培牡丹,諸如楊妃醉色、玉簪白、灑金桃紅、煙絨紫、御衣黃等等,各色品種多得琳琅滿目。小太監們忙進忙出,在椒香殿門口搬運着寬口花盆,待數百盆牡丹落好,幾乎將內庭前簇成一片花海。
慕毓芫坐在內殿榻上,臨窗迎風撫弄着鬢間散發,瞧了半日牡丹,方纔喚來雙痕吩咐道:“剛纔瞧着那邊,有兩盆瓔珞寶珠開得恨好,讓人搬到內殿放着,棠兒最喜歡那顏色。”
“是,知道了。”雙痕笑吟吟答應下,吩咐小太監出去,折身回來翻弄着海缸裡的香櫞,回頭笑道:“娘娘,時辰已經不早,不如早些換上吉服?再過會,只怕人都到齊了。”
“今兒又不是我的生辰,有什麼當緊----”慕毓芫話還沒說完,便見七皇子一路小跑撲過來,不由笑道:“你呀,還是整天這般淘氣。今兒是弟弟妹妹的生辰,你這個做哥哥的,可得比他們都懂禮數,不然讓人笑話。”
“怎麼會?”七皇子笑着撒嬌,在慕毓芫懷裡一陣搖晃,將身上簇新的寶藍色刻絲錦袍揉得不成樣,“兒臣最懂禮數了,前兒父皇還誇過呢。”
慕毓芫替他扯平衣袍,抿了抿頭髮,低頭取笑道:“你父皇,什麼時候不誇你?莫說你真的懂禮數,便是淘起氣來,還不是樣樣都說好?那些話都當不得準,母妃看到的纔算。”
七皇子咧嘴直笑,又貼上去悄悄說道:“母妃,小九在裡面不高興呢。”
“嗯?”慕毓芫略微詫異,笑道:“你又胡說,佑綦最是聽話的。今天是他高興的日子,好端端的,哪會有什麼不高興?”
“真的----”七皇子拉長聲音,轉頭見十公主穿好新衣出來,趕忙上去拉道:“妹妹你說,小九是不是不高興?母妃還不相信呢。”
十公主也上來倚着慕毓芫,桃紅色結花長穗巧致宮裝,襯得小小人兒粉雕玉琢,仰着小臉笑道:“九哥哥嫌衣服不好,說袍子前面的團花太大,像是女兒家的衣服,勸了半天也不肯穿。”
“才五歲大的孩子,哪裡分什麼男女了。”慕毓芫不由一笑,吩咐宮人照看兩個孩子,又起身道:“本宮進去瞧瞧,順便也換了衣衫,你們先到未初堂等着。”宮人們趕緊答應下,領着七皇子和十公主出去。
慕毓芫進到寢閣,果然看見九皇子坐在一旁,宮人們正在哄勸,於是揮退衆人笑問道:“怎麼了?不喜歡這袍子?”見九皇子點頭不說話,勉強忍着笑意,“佑綦,宴席馬上就要開始,現在再做也來不及。聽話,先穿上過完生辰再說。”
“是,母妃。”九皇子頗不情願,卻點了點頭。
“佑綦----”慕毓芫含笑想了想,柔聲說道:“上次,你不是說想學射箭麼?等過幾日,天氣再好一些,母妃得空就親自教你,好不好?”
九皇子趕忙跳下椅子,問道:“母妃說的話,當真麼?”
“當然,母妃什麼時候哄過你?”慕毓芫招呼宮人上來換衣袍,自己去內間取出一張鑲金小弓,甚是巧致精良,笑着遞到九皇子手裡道:“這還是從前得的,那時跟你父皇一起去狩獵,已經閒置好些年,現如今把它給你了。”
“那好,母妃可別忘記。”九皇子方纔歡喜起來,催着宮人弄好扣襻,生怕別人把小弓弄壞似的,非要親自去放好才做罷。
慕毓芫忙吩咐雙痕梳妝,又讓香陶捧來吉服,上身一襲硃色蹙金飛雲鳳紋翟衣,下着桂色盤金彩繡留仙裙。雙痕特意挽了九鸞參雲華髻,珠釵貴而不多,其中一支赤金鑲玉鸞鳥雙頭步搖,燦色奪目、金珠錚錚,襯出皇貴妃的尊榮身份來。待她領着九皇子趕到未初堂,嬪妃們早已熱鬧多時,見她過來,都紛紛起身行禮。
因皇帝還未駕到,衆妃們皆各自三兩閒話。謝宜華素來不喜熱鬧,故而只寒暄了幾句便走過來,拉着九皇子笑看半日,問道:“佑綦,什麼事這麼歡喜?是不是,你母妃誇獎你了?”
九皇子搖了搖頭,高興道:“母妃剛答應,改天親自教我射箭。”
“難怪呢,能哄得佑綦歡喜。”謝宜華笑着趣了一句,將一個金線荷包系在九皇子腰間,擡頭對慕毓芫說道:“方纔聽說,今兒請了宮外有名的戲班子,說是海陵王推薦上來的,預備好生熱鬧一番。”
“小孩子們,哪裡坐得住聽戲?”慕毓芫說話間瞧過去,見她只一襲蓮色鴻雁銜綬蔓草紋宮裝,身上裝束甚是清減,因此笑道:“前些日子說後宮該節儉,瞧你今日的打扮,當真該奉爲後宮表率,纔算不枉費了。”
謝宜華也是一笑,指着鬢上的東菱玉管珠長釵,“難道,這些就不是釵環?娘娘雖然轄理後宮,可嬪妾守規守矩,釵環戴多少也要管麼?”說着拉了九皇子,“佑綦,你母妃管得真多,是不是?”
九皇子只笑不答,慕毓芫卻是有些心事。正巧明帝剛剛趕過來,見宮人們皆笑,於是笑道:“有什麼高興的事,說出來大家聽聽。”瞧了瞧九皇子,又問道:“還有一個小壽星呢?佑綦素來不纏人,方纔朕遠遠瞧着,還以爲是祉兒。”
慕毓芫側身讓明帝坐下,朝不遠處指了指,含笑說道:“祉兒跟棠兒在那邊,兄妹倆早來了,正玩得高興呢。”
“父皇!”七皇子回頭看見明帝,趕忙跑過來。
“呵,還是祉兒跟朕親。”明帝很是高興,抱着七皇子坐在自己腿上,“前幾日程大學士也在,說你識字快、字也寫的好,回頭父皇有賞賜給你。”
“真的?”七皇子得意一笑,摟緊明帝脖子不放。
“都多大了,還總愛撒嬌?”慕毓芫笑嗔了一句,朝明帝笑道:“皇上總是愛慣着他,也不嫌沉的慌。不如先讓祉兒下來,好好坐着,等一會就該開戲了。”
“小孩子麼,不用太過約束。”明帝不以爲意,正好有小太監上來請戲,遂將摺子遞給慕毓芫,“孩子們都還小,你是他們的母妃,不如由你點自己喜歡的,只當是替他們拿主意了。”
慕毓芫原無多大興趣,看着明帝高興,只好隨手點了兩出熱鬧戲,又回頭對謝宜華笑道:“你跟本宮一樣,也不甚懂得戲文。倒是佩柔自小聽得多,喜歡上面的辭藻,索性讓她慢慢點去。”說着,讓宮人把戲折呈給朱貴妃,囑咐儘管多點幾齣。
謝宜華頷首笑道:“是,嬪妾也不常聽。”
朱貴妃雖然很是年輕,位分卻甚高,兼之又是皇后的嫡親妹妹,故而並不大與宮妃們合羣,只是落落閒坐飲茶。聽聞慕毓芫如此說,忙轉頭笑道:“還是表姐心細,連些微小事都記得。”說着拿起戲折翻了半日,用指甲掐出幾處痕跡,遞到明帝面前盈盈笑道:“皇上看看,這幾齣戲可還好?”
“嗯,開戲罷。”明帝略看了一眼,吩咐送下去。
不多時,戲臺上“咿咿呀呀”唱起來。因圖個好日子喜慶熱鬧,前面幾處戲都甚是花哨,七皇子看得很高興,直拍着手連連叫好。慕毓芫看在眼裡一笑,只覺被聒噪的不行,對謝宜華笑道:“你瞧祉兒,比檯面上還熱鬧呢。”
謝宜華也是一笑,“小孩子麼,不就圖個熱鬧。”
慕毓芫笑着飲了口茶,轉眸見明帝正在跟朱貴妃說話,七皇子又在嘰嘰喳喳,於是低聲說道:“說到小孩子,倒是想起佑馥來。時間真是快,那孩子跟了你兩年,下月也該三歲了。”
謝宜華點了點頭,神色裡也是有些唏噓,“嬪妾並沒有孩子,如今養着佑馥,就只當是自己親生的。只是葉貴人並非不在,總歸是她的親孃,得空的時候,也時常帶着佑馥過去玩會,免得人家母女掛念。”
先前慕毓芫被冊皇貴妃,其中朱家功不可沒,兼之念及皇后之情,於是帝妃二人都想到一處,於是才冊封了朱貴妃。後來明帝又說,撤藩之事多有漢安王相助,只是朝廷不宜再封高官爵位,因此頗有些歉疚之情。正好當時葉氏被貶,已無資格撫育子女,慕毓芫思量再三,便將十一公主交由謝宜華撫育。明帝聞之稱讚甚好,再加上慕毓芫一力支持,漢安王功勳顯赫,故而謝宜華也榮升爲賢妃。
此時說到葉貴人,慕毓芫不由環視周圍一圈,大些的皇子公主們都在遠處,只有熹妃和惠妃捱得近些。熹妃脾氣不大好,年輕嬪妃們多半不喜與之交道,惠妃原本與她相處時日長,加上爲人柔和,因此宴席上常見二人一起。再過去便是文、周兩位貴人,都是沉默寡言的,二人各自坐着,半日也不見一言半語。
謝宜華在旁邊一笑,問道:“娘娘,在找什麼?”
“呵,隨便瞧瞧。”慕毓芫嘴裡笑着,回頭看向自己這邊,陸嬪侍奉殷勤有致,自然是緊挨着的,再者江貴人爲人乖巧,也揀了相近位置坐着。另有楊氏姐妹二人,正指着戲臺低聲說笑,左右兩邊看完,只是獨獨不見葉貴人。
“娘娘,別找了。”謝宜華似乎看出緣由來,伸手拉了拉慕毓芫,貼近身子悄聲笑道:“今兒大家都出來看戲,正好後面無人,所以早起把佑馥送了過去。想來葉貴人必託身子不好,娘倆要單獨清淨一會,自然是不會前來的。”
“難怪,原來是你在搗鬼。”慕毓芫不由一笑,正要再詢問幾句,擡眸卻見安和公主走過來,於是與謝宜華遞了個眼色,方纔笑道:“寅馨,怎麼不坐着看戲?正好祉兒閒不住,東竄西跑的,你就坐他的椅子上罷。”
安和公主走上前來,先給帝妃二人請了安,又取過茶盞滿上,笑着回道:“兒臣想着慕母妃不愛聽戲,怕慕母妃悶着,所以過來陪着說說話。”
慕毓芫微微一笑,朝明帝說道:“還是寅馨貼心,又懂事大方。”
“那是,畢竟是朕的長女麼。”明帝也笑誇了幾句,因七皇子嚷着問話,說是有些沒看明白,少不得與他解釋一番。
慕毓芫問了幾句閒話,又與謝宜華隨意說笑,忽然聽安和公主說道:“慕母妃,你瞧臺上那小生,唱得可真好,人也生得不錯。”
“寅馨大了,也有女兒家心思了。”慕毓芫打趣了一句,弄得安和公主紅了臉,自己往戲臺上瞧去,忽然心頭一陣“突突”亂跳。只覺甚是奇怪,不由仔細看了看,只見那小生身着五彩錦衣,臉上脂粉甚厚,已經分不出原本眉目來。只一雙細長鳳目極是勾人心魂,舉止翩然、身姿飄渺,彷彿從前在何處見過一般。
謝宜華瞧了瞧,說道:“娘娘,那人似乎有些面熟。”
“是麼?”慕毓芫瞧她也有些惑色,心內更加懷疑,可是那人乃宮外的戲子,自己怎麼會見過呢?不由暗笑自己多心,遂笑道:“想來戲子皆是濃妝重彩的,故而看起來面目相似,也算不上什麼稀奇事。”
謝宜華笑道:“也是,娘娘說的不錯。”
正說着話,那戲子卻已經下去。慕毓芫看戲不過是應景,因此也沒太留意,回頭看到安和公主,倒是想起一件要緊事來。安和公主素來機敏,瞧了瞧慕毓芫,因問道:“慕母妃,是不是有話要說?”
“嗯,是有件事。”慕毓芫點點頭,瞧着周圍人多吵鬧,蹙眉道:“先不着急,明兒你得空過來一趟,稍微清靜些再說。”
安和公主忙道:“那好,等慕母妃歇過中覺,兒臣再過來。”
明帝看了半日戲,又被七皇子鬧騰的不安生,略微顯得疲乏,因此說道:“前面幾齣正戲都看完,朕還有事,得先去啓元殿一趟。”
朱貴妃原本正剝着一枚金橘,聽聞皇帝要走,遂隨手扔在素銀六菱盤裡,上前淺聲笑道:“早起嶸兒貪睡沒起來,這會兒也不知怎樣。臣妾有些放心不下,看戲也是沒個心思,不如跟着皇上一路過去。”
“也好,反正晚間還有小戲。”明帝微微頷首,鬆手將七皇子放下來,特意囑咐慕毓芫道:“反正你也不愛聽戲,不如讓賢妃陪着先回去,兩人下下棋、說說話。”
慕毓芫嫣然一笑,“是,臣妾遵命。”
皇帝前腳一走,多數嬪妃也跟着起身。安和公主見熹妃要走,不便多加逗留,與慕毓芫說了兩句,也緊跟着追上去。慕毓芫囑咐奶孃看好孩子,又對謝宜華笑道:“被吵得頭暈半日,想清淨一會,不如一起隨處走走。”
謝宜華正在理着裙襟,又將煙嵐色流蘇挽了挽,回頭喚來新竹,吩咐先到玉粹宮接十一公主,方纔笑道:“既是娘娘想去,嬪妾當然要跟着。”宮人們也跟着陪笑,簇擁着二人往後走去。
遠遠的已能看見漱玉軒,描朱勾金的八角寶頂上,蹲着幾隻小巧塗金瑞獸,被明媚的陽光折出耀眼光芒。周圍種植鬱鬱蔥蔥的翠竹,將整座殿身掩去大半,更兼清風徐徐吹動,竹枝竹葉在牆上投出搖曳陰影,更是顯得涼爽宜人。慕毓芫攜着謝宜華走近,順手拉下一掛竹枝,回頭笑道:“等會到裡面坐着,又清新又涼快,咱倆慢慢說着話,再拿棋來下兩局。”
謝宜華含笑點頭,上前扶着她道:“娘娘,當心腳下臺階。”
慕毓芫吩咐宮人取棋盒,想了想又笑道:“記得這裡養着好些錦雞,其中有兩隻孔雀雉顏色甚好,那尾羽碧盈盈的,比上好的祖母綠還要漂亮。反正平時不常來,眼下又還得等一會,咱們先到後面去。”
謝宜華自然應允,二人走到後院卻嚇了一跳。錦雞倒是養有不少,不過迎面兩隻孔雀雉卻有些狼狽,也不知是什麼緣故故,原本纖長的尾羽竟被絞得光禿禿的。底下宮人不期見到二人,趕緊跑上來請安,結結巴巴道:“給皇,皇貴妃娘娘……”
“怎麼回事?”慕毓芫有些不悅,更多的卻是詫異,“你們專門看着錦雞,怎會弄成這樣?平時這裡少有人來,你們便不上心麼?”
底下宮人皆不敢擡頭,領事的戰戰兢兢回道:“回皇貴妃娘娘的話,昨兒七皇子殿下過來玩耍,瞧着孔雀雉的羽毛好看,所以……”
“這孩子,越發沒法沒天!”慕毓芫有些動氣,正要吩咐宮人去尋,卻見七皇子一溜小跑過來,嘴裡嚷嚷道:“母妃你看,父皇賞我的迦南沉香串珠!”
“祉兒,你把孔雀雉都絞了?”謝宜華忍着笑意,故意問道。
“孔雀雉?”七皇子探頭看了看,像是發覺到慕毓芫生氣,腳下便有些遲疑,撓了撓頭道:“什麼孔雀雉?我不知道……”說着轉身便跑,慌得宮人趕緊去追。
謝宜華在旁邊直笑,拉住慕毓芫道:“娘娘,當心嚇得祉兒摔了。”
“你倒好,還給他遞消息。”慕毓芫笑斥了一句,又道:“平日皇上總慣着他,任由他的性子胡來,今天非要好生教訓一下。”
謝宜華一行笑,一行勸,陪同着回到泛秀宮。二人進到椒香殿,卻不見七皇子的人影,十公主笑着跑上來道:“母妃,七哥哥找父皇去了。”歪着小腦袋想了會,又問:“母妃,七哥哥又惹你生氣了?”
慕毓芫拉着十公主進去,揀了一塊芙蓉糕與她,嘆道:“你七哥哥自小淘氣,平時別跟着他學。等他回來,一定不能輕饒了。”
十公主抿着小嘴一笑,點頭道:“嗯,我跟九哥哥玩去。”
慕毓芫吩咐宮人取出棋盒,二人閒閒對弈。誰知等了大半日也不見七皇子,謝宜華看了看天色,起身笑道:“皇上必定不得空,祉兒沒人陪着不敢回來,娘娘只怕還要等一會。也不知道佑馥接回來沒有,嬪妾先回去瞧瞧。”
“也好,我也乏了。”慕毓芫吩咐雙痕送出去,起身到寢閣內舒雲榻上躺下,想了會七皇子,只覺平時不該慣得如此頑劣。忽而又想起先前的戲子,此時回想起來,仍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像誰卻又說不上來。
雙痕送人回來,問道:“娘娘,哪兒不舒服麼?”
慕毓芫將心內疑惑說了說,見雙痕也頗以爲然,越發覺得有些放心不下,於是喚來吳連貴道:“今日唱《感皇恩》的戲子裡,有個小生長得甚好,不知何故總覺得有些眼熟,讓人去查一查底細。”
吳連貴沒跟去不知所以,只是應道:“是,奴才去安排妥當。”
“頭暈的很,想清淨躺一會。”慕毓芫揮了揮手,讓雙痕領着宮人們出去,自己迷迷糊糊輾轉半日,卻不怎麼睡得着。忽而覺得一陣涼風拂過,只是扇得不大均勻,睜眼看去卻是七皇子,正揮着一把小巧的五彩羽扇。
明帝站在旁邊,笑道:“醒了?”
“皇上,不用給祉兒說情。”慕毓芫翻身坐起來,理了理鬆散的雲鬢,又將赤金鸞鳥步搖放在小几上,正色道:“皇上若是慣着他,長大就更難約束了。”
“母妃----”七皇子有些害怕,躲在明帝身後。
“宓兒,別生氣了。”明帝笑吟吟坐下,伸手摟住慕毓芫的雙肩,“不過是幾隻錦雞而已,現下已做成羽扇,也算是物有所用。小事上且寬些,將來遇到正事,朕自然不容許祉兒胡來,你也別太擔心。”
“物有所用?”慕毓芫又氣又笑,欲要起身。
明帝只是摟住不鬆手,朝七皇子說道:“祉兒,還不快給你母妃打扇?”七皇子情知慕毓芫過不去,遂放鬆下來,笑嘻嘻跑上來用力打扇。因人小力氣單薄,只揮了一會,倒弄自己額頭上微微出汗。
“好了,不用扇了。”慕毓芫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忙招手讓七皇子過來,掏出綃紗薄絹替他擦拭,“回頭去抄十篇小楷,算做認錯。若是還敢有下次,你父皇來求情也不行,非關着你不許出去。”
“沒有啦,沒有啦。”七皇子仰面直笑,又在慕毓芫懷裡撒嬌。
“對了。”明帝在舒雲榻上躺下,身上換了天藍色江牙海水九爪龍袍,襯出丰神雋朗之儀,彎着眼角笑道:“下月十六,乃是你的生辰。朕特意備好一份禮物,現在不能告訴你,保準到時你會喜歡。”
“既然皇上這麼肯定,那到時候----”慕毓芫瞧他說得篤定,側頭略想了想,“臣妾心裡喜歡也要忍着,偏生不說出來。”
明帝大笑,“你呀,真拿你沒辦法。”
七皇子聽得着急,嚷嚷道:“什麼禮物,說一說嘛。”
“不干你的事。”慕毓芫伸手拉住他,收斂臉上笑意,“剛纔說好的,抄十篇小楷算作懲罰,別在這裡磨蹭了。怎麼,還不快去?”
七皇子神色怏怏,垂頭道:“哦,兒臣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