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盞金蒂蓮花臺宮燈灼熱的燃燒着,強烈的光線映得椒香殿內幾近白晝,地面上青金鏡磚通明呈亮,恰如明帝臉上陰霾不定的淡青色,整個人似乎都被籠罩在淺淡的陰影之中。午後帝妃起了爭執,結果宸妃不慎跌倒以至觸動胎氣,太醫和產婆忙碌整整半日也沒個準信,整個泛秀宮都被這突發事件鬧得人仰馬翻。
皇帝一言不發已近半日,不僅晚膳未用,甚至連樂楹公主回來也沒接見,周圍的宮人皆惶恐不安,更不敢有人上去相勸。眼見窗外天色越發濃黑,遠處隱約已經浮上零星瑣碎的星光,明帝原本修展軒長的雙眉愈加深鎖,儘量平靜聲音吩咐多祿,“你去,瞧瞧裡面到底是什麼狀況?”
自王伏順去後,多祿漸漸升至領事太監。趕忙連聲答應下,剛轉身便見內間奔出來一名宮女,“嬤嬤們讓奴婢出來傳話,宸妃娘娘誕下皇子一名……”明帝聞言大喜,立時便要起身進去探望,那宮女忙戰戰兢兢的擋住去路,“皇上且慢,嬤嬤說宸妃娘娘腹內還有胎兒,此刻應該還在生產……”
“滾開!”明帝往前踢了一腳,那宮女吃痛卻不敢讓皇帝進去,只是跪在地上苦苦的叩頭,多祿忙上前勸道:“皇上息怒,宸妃娘娘宅心仁厚、福澤綿長,此次產育定然會平安順利,只管靜候好消息……”
“靜候?你讓朕怎麼靜?!”明帝高聲將話打斷,無限惱恨的緊緊握住拳頭,捶桌道:“都怪朕,不該和她----”他憶起下午的爭執,那句“若是皇上離去,難道臣妾就沒有半分傷心?”猶自在耳畔縈繞,再想到她欲言又止的苦楚,清晰的感到宿命如同一柄冰涼的利刃,以迅疾的速度飛光般銳利刺來,讓人不能直視。
“大喜,大喜!皇上大喜,宸妃娘娘又誕育下一名小公主。”負責宸妃產育的產婆滿臉開花跑出來,叩頭道:“一龍一鳳,宸妃娘娘誕育的是龍鳳胎!祥瑞,難得的祥瑞啊!皇上,宸妃娘娘……”明帝不待產婆囉嗦完,便飛似的奔了進去。
椒香殿寢閣內是滿目的凌亂,側旁幾名產婆正喜氣盈盈的給胎兒洗身,宮人們在忙亂中趕上來給皇帝道喜。明帝的眼中似是什麼都沒看到,腳步輕緩走到牀榻邊坐下,柔聲道:“宓兒----”他遲疑着擡起頭,華衾錦堆中的女子臉色蒼白若素,一雙纖手在藕合色薄衾上無聲蜷曲,無限疲憊的合上眼簾,一言不發。
殿內氣氛尷尬至極,雙痕上前圓場道:“皇上,娘娘已經睡了。”
“哦,是麼。”明帝有些不自在的站起身來,訕訕笑了笑,“讓朕看看小皇子和小公主,抱過來罷。”奶孃們趕緊將一對麒麟兒抱近,明帝伸手撫了撫那兩團嬌嫩柔紅的粉色,回首往牀榻上看了一眼,吩咐道:“朕晚點再過來,你們好生照顧着宸妃歇息,千萬別招惹她生氣,有事趕緊來回。”雙痕等人趕忙行禮恭送,皇帝蹙着眉頭打起簾子往外步出,正在悵然嘆氣,擡眼正見一名淡妝清減的女子立在殿中。
“臣妾謝氏,見過皇上。”謝宜華雙手微合襝衽,身上一襲極淺的湖水色流雲宮裝隨之盈動,雲鬢上不過是些尋常的細碎珠花,只在側首簪了一支赤金雙頭並蒂海棠花步搖,以示嬪位之儀。
“你來了。”明帝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想了想道:“你素來和宸妃熟識,只怕你的話她還會聽幾句,你進去勸勸也好。”似乎在斟酌着說詞,沉吟半晌道:“你就說朕近日繁忙,火氣大,讓她好生保養着身子,別在月子裡落下病根了。”
後宮最是傳播閒言碎語的地方,謝宜華對午間的事略有耳聞,既不便跟着說話承認皇帝有過失,也不能多加言語顯得推辭,只好微笑道:“皇上只管忙着前面的事,嬪妾會幫着照顧宸妃娘娘起居的,不用太擔心。”
明帝緩緩點了點頭,道:“朕去看看敏珊他們,你進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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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七、八日,皇帝來得時候總是不湊巧,每每不是趕上慕毓芫剛剛睡下,便是有嬪妃們在旁邊問安,兩個人總說不上幾句話。沒多久,宮中上下都知道宸妃娘娘在鬧性子,而皇帝卻整日擠出時間陪在旁邊,再加上她剛誕育下龍鳳兒,更是彰顯出其盛寵獨步的牢固地位。如今中宮懸空無主,衆人照眼下後宮嬪妃們的資質來推測,除了泛秀宮的宸妃娘娘能被冊立爲後,再難有第二人選,一時間傳的神乎其神。
“娘娘,喝點熱湯暖暖身子。”雙痕奉着老參雞湯過來,將翠色瓷盅放在牀邊的高腳小杌子上,揭開圓蓋攪和着湯汁,“今兒上午的事想着就好笑,別人不過說兩句就回去,偏生鹹熙宮那位沒半點眼色,拉着皇上就絮叨個沒完。”她忍不住“撲哧”一笑,“依奴婢看,皇上可是真有些着急了。”
明知雙痕是在故意找話哄自己開心,慕毓芫卻沒有半分興致笑得起來,只是茫然的凝目於窗外的一春明媚,半晌才問道:“外面是芍藥花開了吧?還是去年移來的柳葉芍藥開的好些,顏色也很正,讓人移幾盆到內殿放着看罷。”
“是,奴婢這就去叫人。”
芍藥的花形有單瓣、重瓣之分,花色亦是頗多,以白、黃、紫、粉、紅等色爲主,偶有淡綠色的重瓣芍藥便是極品。宮中栽培的芍藥花多半爲黃、紫、紅三色,爲的是從顏色上取大紅大紫的吉利,而黃色則是代表皇家用色,更兼這三色看起來豔麗富貴,所以甚少有其他花色。椒香殿的柳葉芍藥是去年自輝城進貢而得,皆因慕毓芫偏愛淡綠之色,明帝便遣專人下輝城置購,幾乎沒把當地所有的柳葉芍藥都運回京城。
“啊,奴婢給----”只聽雙痕高聲說了半句,底下便是沒了聲音,慕毓芫躺在牀上不便下地,忙招手讓香陶去外面看看究竟。香陶出去片刻便笑嘻嘻跑了回來,嘴裡嚷嚷道:“了不得,了不得了!娘娘你猜外面是誰?皇上他……”話音未落,便見明帝抱着一盆芍藥花進來,後面跟着一羣驚慌失措的小太監,生怕皇帝不慎失手砸到腳。
宮中的花盆大都寬闊良深,尺寬的海口青瓷蓮花紋花盆自然沉重,明帝微微朝後仰着身子纔算穩住,費勁的從濃綠枝葉後伸出半個臉,故意說道:“宸妃娘娘,你看花該放在哪?”他只顧穩住花盆說話,全不知自己臉上早被蹭花,更兼頭上還掛着幾片殘葉和花瓣,慕毓芫從未見他如此狼狽滑稽,撐不住輕笑出聲。
“好了,好了,娘娘笑了。”多祿最會見機說話,又朝底下的小太監們喝斥道:“蠢材,還不趕緊幫皇上把花盆放下?”小太監慌忙簇擁上來,小心翼翼的接過皇帝手裡的花盆放到殿角。
偏生門外有個不識趣的小太監,探頭問道:“皇上,這幾盆放在哪?”
“宓兒----”明帝回頭看了看慕毓芫,素白容色襯得幽黑的瞳仁愈加窅深,內中有一種讓人讀不懂的水光瀲灩。不論時光如何飛轉流逝,這雙明眸仍有着當初見到的那瞬驚豔,讓人心底生出無限的柔軟,“你好生躺着別動,朕去吩咐他們把花盆放好,再過來跟你說話。”
“嗯。”慕毓芫淡淡應聲,點了點頭。
外面熱熱鬧鬧的吵成一團,原本應該井然有序的隊伍,因皇帝加入搬運的隊伍而演變得愈加忙亂,香陶跑出去看了一會,回來笑道:“皇上的樣子可真----”她不敢說不敬的話語,自己笑了半日,“跟前的人想笑又不能,一個個臉都通紅了。”
“呵,你別淘氣了。”慕毓芫笑嗔道。
“哎喲,當心!!”殿外突然傳來多祿驚呼聲,只聽他嚷道:“快,快傳太醫!”接着便鬧哄哄的喧譁開,慕毓芫不免有些擔心,剛要喚人便見外面跑進來一個小太監,進門跪道:“啓稟宸妃娘娘,皇上砸碎花盆劃破了手,正在傳太醫呢。”那小太監雖然滿臉急色,口齒卻十分伶俐,“皇上說了,不當緊的。讓娘娘在裡面等着就好,若是驚動的娘娘出去,就要打斷奴才的兩條狗腿。”
“好了,本宮不出去就是。”慕毓芫看着小太監又氣又笑,側首朝香陶吩咐道:“你出去看看,囑咐他們把傷口洗乾淨,別殘留下沙子在肉裡就不好了。”
約摸折騰小半燭香的功夫,方纔見明帝領着衆人進來,只見右手上的素紗兜頭兜腦的纏得厚實嚴密,到底傷的如何反倒看不真切。一臉懊惱的走到牀邊坐下,嘆氣道:“這可怎麼好?明日連批閱奏章都不能夠,怕是要拖延好些日子了。”
“傷的重麼?”慕毓芫直起身子看了看,小心的撫道:“那些事情讓底下的人做就好,怎麼不小心些?劃到哪兒?不如讓臣妾瞧瞧。”
“沒事,沒事。”明帝笑着往後縮了縮手,卻將臉湊的近些,目光在慕毓芫的臉上閃爍半晌,笑道:“只要有你擔心着,一會就好了。”
“胡說。”慕毓芫不敢用力拉扯他,心下卻有些微微疑惑,也不好意思強行拆開素紗來看,只好說道:“已經躺了一整日,皇上扶着臣妾下去走走,不敢去外面,只在殿內稍微活動一下。”
明帝自然是無有不允,慕毓芫卻彷彿是剛下牀有些站不穩,只聽她“啊呀”了一聲,一腳踏空便朝旁邊歪去,慌得明帝忙攙扶道:“怎麼?閃到哪裡了?”
“臣妾沒事,只是想不明白----”慕毓芫強自忍住笑,抓緊明帝的右手撐着身子站起來,朝身後仰頭笑道:“臣妾想不明白,皇上的手爲何突然不疼了?”
明帝猶自還在愣住,多祿已經上前跪下叩頭,“娘娘聰慧,那些破點子都是奴才想出來的,要怪就怪奴才好了。”他瞅着慕毓芫的臉色,覥着臉賠笑道:“只要皇上跟娘娘高興,便是將奴才罵一頓、打幾板子也使得。”
明帝朝多祿啐了一口,笑罵道:“都是你多事,讓朕丟臉。”
“那好----”慕毓芫招呼宮人給皇帝搬來椅子,自己也在對面坐下,朝多祿笑道:“難得你如此有心,變着方兒也要讓本宮高興。”她輕柔的替皇帝拆着素紗,瞧着完好無損的手仍不免笑了笑,朝下看着多祿卻斂了笑意,揚聲道:“來人,把多祿拖出去庭仗三十!”
多祿原本是順口而說,此時嚇得不輕又不能開口求饒,只好可憐巴巴的朝皇帝連連使眼色,明帝只做看不懂,笑道:“你讓朕丟臉,活該拉下去打一頓。”多祿聞言哭笑不得,正在有冤無處訴,卻聽外面小太監稟道:“樂楹公主駕到!”
“好了,都下去罷。”慕毓芫眼看氣氛鬧的差不多,皇帝也該從剛纔的侷促中緩解過來,遂朝儀仗太監揮了揮手,多祿這才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皇兄----”樂楹公主紅着眼睛走進來,眼周粉光融滑、微微浮腫,顯然是爲章太妃逝世痛哭過,說話聲音也沒有從前明快,“太妃她撫育我數十年,我理應去守三月之孝,打算後日便跟着隊伍去關景陵,不想在京城呆着了。”
“敏珊,過來罷。”慕毓芫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朝明帝微笑道:“這是敏珊的一片孝心,皇上就依允了她,身邊多派幾個人跟着也就是了。”
明帝似乎在思量着爲難的事,深深的看了樂楹公主一眼,“朕只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去,不如----”他沉吟片刻,決斷道:“在京營裡撥三千人跟着,正好雲琅回京無事,就讓他護送着你去關景陵,三個月後再一起回來。”
此話不像是皇帝平日的態度,不僅樂楹公主聽得愣住,慕毓芫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皇帝的神色,心內一驚,莫非他還是念念不忘要把公主下嫁雲琅?然而卻有什麼地方不像,皇帝斷不會爲雲琅躊躇,更不該用心疼的目光看着公主,隱隱覺得心生不安,到底藏着什麼卻有些不可猜測。
樂楹公主自然沒想得太多,大驚後倒有些欣喜,睜大眼睛道:“皇兄,你說的話可不許反悔,皇嫂跟我都聽的清楚。”她着急的推了推慕毓芫,“皇嫂,你也聽見到的,對不對?你可要給我作證,一會就告訴雲琅去。”慕毓芫還在心裡琢磨不透,只好微笑着點了點頭。
明帝的笑容複雜深邃,頷首道:“嗯,不反悔。”
是夜十六,圓月當空。
帝妃既然和好,更兼龍鳳胎兒的祥瑞之喜,泛秀宮少不了要熱鬧一番。然而慕毓芫卻說太妃薨逝期間不宜過度,因此免去嬪妃們一起賀喜之宴,只讓樂楹公主、海陵王、雲琅三人陪席,算做一席小小的家宴。
皇帝攙扶着慕毓芫行在前頭,衆人簇擁着尾隨其後,當夜的宴席設在椒香殿後院的邀月園,宮人們已經井然有序的佈置開來。遠遠的便聞到一股子清幽香氣,卻是極淺極淡,沒有絲毫蹤跡可尋,似是深谷佳人不經意的撩撥着來客的心緒。衆人裡當數樂楹公主心情最好,快步走到慕毓芫身側笑道:“皇嫂,你這園子裡種着什麼寶貝?只是香噴噴的好聞,竟猜不出是什麼花。”
“呵,別走在泥草地上。”慕毓芫伸出手去拉她,一串絞金絲的玲瓏珠串略微滑下去,微笑着往上扶道:“你看遠處的牆角邊緣,都是年前移植的荼蘼木香,只是花開的太小,不經意便難看得見。白日裡看着仿似只有一團葉子,倒是晚上夜風一過,香風頓時四起,也就顯出它的好來了。”
樂楹公主低聲一笑,附在慕毓芫的耳畔悄聲道:“呵,便好似皇兄對皇嫂一般,平日總是板着個臉,到細微地方便顯出好處來。”
慕毓芫不由一笑,“你出去日子不長,倒學會不好好說話了。”
明帝在旁邊沒聽真切,見她二人笑得不可捉摸,遂問道:“說什麼笑話?只管兩個人偷着樂,也不管我們,說出來讓大家聽聽罷。”
“說出來就不好笑了。”樂楹公主朝慕毓芫眨眨眼,又擡頭對明帝笑道:“皇兄你別看我,反正我是什麼都不知道,你回頭去問皇嫂罷。”她不等皇帝說話便跑開,遠遠的嚷道:“快,快,宴席已經擺好了。”
流水般的月光從萬丈高空傾瀉下來,透過樹葉的縫隙,有零星的餘光灑在樂楹公主的彩雀金線累織宮裝上,嬌小的少女面龐因歡喜而愈顯俏麗可人。空氣裡彷彿有輕不可聞的嘆息聲,慕毓芫感到皇帝的手緊了緊,擡眸望去卻沒尋到半分可疑的神色,幾乎要疑心是自己的錯覺。
明帝臉上帶着一貫的微笑,溫聲道:“宓兒,走罷。”
帝妃居於正中落座,海陵王已經拉着雲琅說笑起來,倒落下樂楹公主一個人,不過她卻似乎沒有半點介意,只顧招呼着宮人把自己愛吃的留下。明帝端起面前的蓮心雲霧茶,撥弄着茶蓋笑道:“敏珊,你都是十六、七的人,怎麼還是如此小孩子心性?去關景陵守孝可不輕鬆,那邊的環境自然比不得宮裡,也不如你的公主府----”他停住茶蓋頓了頓,朝雲琅看了一眼,“雲琅,你可要好生照看着敏珊。”
雲琅下午得知消息亦覺得意外,照他的本意並不想長時間逗留京城,只是皇命不能違,而且海陵王也很是高興,更不用說滿心興奮的樂楹公主了。此刻皇帝的話說的極爲自然,不知爲何卻有着不尋常的鄭重,忙點頭回道:“皇上放心,微臣定然會好生護全公主的安危。”樂楹公主喜不自禁看過去,含笑低下頭。
海陵王看了看她,不滿道:“皇兄,真是越來越慣敏珊了。”
宮人已經布上熱菜來,明帝順手指了幾樣與海陵王,笑道:“你愛吃的,朕也還記得,並沒有特別偏心。”樂楹公主在旁邊做着鬼臉,海陵王瞪了她一眼,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轉而跟雲琅對飲起來。
帝妃二人低聲說着話,皇帝不時問問雲琅關於青州的情況,席面上的人雖少,倒也無拘無束的比較自在,樂融融的頗有幾分家宴的氣氛。酒過三巡,明帝臉上已經帶着些許醉意,攬着慕毓芫笑道:“難得人聚集的齊全,等你將養些日子,敏珊和雲琅也從關景陵回來,再加上敏璽,咱們一同到西林那邊狩獵去。”
“好好,太好了。”海陵王率先叫嚷起來,起身取過酒壺,上前替明帝斟了滿滿的一盞,笑道:“從上次說狩獵一直拖延到現在,總算皇兄沒忘記這件事,難得雲琅也回道京城,這次定要一起玩個痛快。”說着有給自己和雲琅滿上,飲盡笑道:“我們總是聚少離多,此次定然不會錯過了。”
雲琅也一口飲了,笑道:“那是,到時候一定要盡興。”
少年們身上自有一種不知世事的清澈,明帝跟着他們笑了笑,卻不勝酒力的搖晃站起來道:“宸妃經不起夜風吹的太長,朕先陪她回去歇息。”雲琅等人趕緊起身相送,明帝走了幾步回頭道:“敏珊早點回府去,敏璽和雲琅也別玩鬧的太久了。”
“是。”少年們齊聲笑回道。
皇帝搖搖晃晃笑着往回走,進到椒香殿寢閣卻猛的吐了一地,慌得宮人們上前收拾不及,卻被斷喝道:“出去,都出去!”慕毓芫趕忙揮手摒退衆人,從側旁端來清水遞過去,明帝漱了漱口便在牀榻上重重躺下,仰面嘆息道:“宓兒,朕好累。”
“旻暘----”慕毓芫一語未了,明帝已經頭深深埋在她的懷裡,聲音裡微帶凝滯,“宓兒,朕要把敏珊送走了。”良久的沉默,心痛難忍的聲音繼續漫漫說道:“母妃去世的時候,朕立誓要給敏珊一個幸福的將來。”擁抱的力度愈加緊些,彷彿這樣纔有繼續說下的力氣,“沒想到,最後會是朕親手毀了她的一切。”
誰能料,世事無常?
慕毓芫恍然想到前幾日無心的對話,雙痕趁無人的時候笑道:“娘娘,你可算原諒皇上了。”自己只是輕笑,想要說的話並沒有出口。
----他,畢竟是九五至尊的帝王,不原諒又能如何?即便是民間的尋常夫妻,仰或是身邊親人故友,誰又能夠全心全意只以他人爲意?誰又沒有自己的私心和無奈?垂首看着懷裡身形沉痛的人,那平日裡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此刻卻顯出無力的一面,終究是命運強過人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