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已經距離慶都不遠,次日清晨便有漢安王府的人前來,來者通報姓名,說是漢安王府總管謝淳。孫恪靖等人守候在外,謝淳叩行大禮道:“王爺聽說皇上到來,本打算親自迎接,只恐怕興師動衆反不妥當,再者玉梓縣已隸屬慶都管轄,因此微臣帶着王府親衛過來。”
明帝見他身上氣度從容,頗爲欣賞,“不必拘束,且坐下說話。”
謝淳也不忸怩,躬身謝過坐下,又道:“關於冀州、輝城、洪州三地,私立名目暗吞皇銀一事,王爺早就派人去下查過,苦於證據不足而沒有干涉。”又搖頭一笑,“想不到孔希詔是個急性子,一本萬言折就參給皇上。好在中間沒出什麼紕漏,不然光是周全他的安危,就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
明帝頷首笑道:“孔希詔是魯莽了些,不過朕也不願讓他以身犯險。況且這件事牽涉甚廣,有勇無謀也成不得事,還是得細細查訪。”
謝淳點點頭,恭聲回道:“王爺也是這般意思,目前已經收集到一些證據。只是冀州三地與京城聯繫密切,故不敢貿然派人送去。原打算今秋覲見時再稟明,誰料孔希詔是個直腸子,竟然自己送上萬言折。”說着連連搖頭而笑,又道:“另外奉王爺之命,順便接昭陵郡主回去。”
明帝甚是疑惑,“郡主?”
謝淳忙道:“昭陵郡主前幾日來此燒香,屬下正奉命順帶接回去,方纔因向皇上回話,還未來得及去通知。”
侯門千金素來無事,喜歡燒香拜佛也不稀奇。只是不遠出城倒是少見,恐怕也是漢安王寵溺之故。明帝並沒有太留意,只是一笑,“能在山上數日求佛,心誠之至,自然也是有求必靈。”
謝淳也笑了笑,“正廳只怕已預備好宴席,恭請皇上移駕。”
今日香客不多,除了明帝等人,並無其他人在此逗留。衆人走到大廳,只見樂楹公主獨自坐在牆角,明帝上前問道:“你又發什麼脾氣?出來玩就高興些,跟敏璽他們去玩,別生悶氣了。”
樂楹公主嘟着嘴,氣呼呼道:“他們現在一夥,哪裡還會理我?”剛說到這裡,就見雲琅幾個走進來,象是在討論什麼,幾個人有說有笑比劃着。
明帝笑道:“敏璽,你們玩得高興,怎麼把敏珊丟下了?”
樂楹公主擡頭看過去,正好撞上雲琅好奇的視線,突然紅了臉,“我,我纔不要跟他們在一起呢!哼,我現在就去找……”在屋子裡環視一圈,疑惑道:“夫人呢?她怎麼沒在這兒?”
明帝忙道:“到後面去看看,只怕還沒出來。”
外面突然人聲大起,小沙彌敲鑼大喊,“失火了!柴房失火啦……”孫恪靖急急推門進來,“此時火勢順風蔓延過來,煙霧又甚是嗆人,還請皇上先移駕出去,微臣再做安排。”
衆人大驚失色,都是惶急。
“沒事,我到後面去看看。”雲琅一躍出門,海陵王和郭宇亮不想幹等,也跟着奔了出去。誰知道在客房轉了一圈,裡面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後院起火才片刻功夫,屋子裡整整齊齊的,也不象是出過什麼事。再者,棲霞寺比不得皇宮禁廷,畢竟不算大,想來慕毓芫不會走太遠。
三人略做商量,於是分頭去找。
後院一片煙霧模糊,唯有熊熊火光燃得分外明亮。雲琅沿着內廊四處尋找,細細看過去,原來是書房火勢順風蔓延過來。小沙彌們忙着水滅火,進進出出不停,門前有兩個正在拼命砸鎖,像是關着什麼要緊的人。
雲琅眉頭微蹙,抓住身旁的一個問道:“這裡面關了什麼人?”
小沙彌幾乎哭出聲來,“我們方丈鎖在裡面,你快放開我……”
“閃開!”雲琅來不及細想,一把推開小沙彌,衝上去用力一腳,不料那門和鎖都十分牢固,震的反彈幾下並不能撞開。正在四處搜尋可用之物,只見明帝領着衆人趕來後院,急問道:“怎麼樣?找到人沒有?”
雲琅搖搖頭,指着書房道:“得趕緊砸開門,裡面有人!”
謝淳反應甚快,忙吩咐人找來一根海碗粗通木,雲琅忙讓到一旁,隨着幾聲粗木撞擊的沉悶之聲,後院書房門終於破開。屋子裡煙熏火燎,一股灰濛濛濃煙撲面捲來,嗆得人直欲掉淚。明帝不顧阻擋衝進去,只見屋內散落一地黑白棋子,一名黃衫老僧昏躺在地,旁邊躺着兩個侍女,正是雙痕和香陶。
雲琅用手一探,扒開眼皮瞧了瞧,“好象都是中了迷魂香,又被濃煙薰的太久,趕緊擡到通風的地方,用清水洗一洗。”衆人不敢怠慢,急忙將三人擡了出去。
明帝原本擔心慕毓芫被火勢所傷,此時連人都不見更是惶急,忙朝雲琅問道:“你姐姐呢?怎麼不在裡面?”
黃衫老僧漸漸醒過來,謝淳上前問道:“玄真方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玄真方丈勉強喘了口氣,咳道:“昨日……昨日黃昏,老納曾與慕公子對弈過棋局……咳咳,慕公子棋藝實在精湛。”抿了一口清水,“故而早飯後就讓宜華去請,打算再下一局,誰知飲茶後就頭暈……等到老衲醒來,你們已經進來了。”
明帝思量片刻,問道:“謝宜華?就是昭陵郡主?”
謝淳忙道:“正是。”
明帝眼光微微閃動,這昭陵郡主不在王府好好呆着,難道在這山上數日,就是爲了跟老和尚下棋?而謝淳又是特意上山尋她,顯然是漢安王極度重視纔對,絕沒有讓個郡主四處亂走的道理,只怕裡面另藏許多隱情。
雲琅在旁邊沉思片刻,分析道:“依如今情況看來,後院失火只是爲了轉移大家視線,不過是調虎離山之計。只是,既然用迷魂藥將人帶走,暫時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不如先回房商議一下。”
“唔,其他人都各自戒備。”明帝緊了緊雙手,大步流星轉身就走,待雲琅等人跟着進了內室,方纔問道:“說罷,你們都怎麼看?”
海陵王搶先說道:“那什麼昭陵郡主,甚是可疑。”
“不錯,的確有些古怪。”雲琅蹙眉思量片刻,又道:“不過這次劫人,彷彿是早有預謀,應該是衝着昭陵郡主去的,爲何把姐姐也帶走?”
海陵王道:“我們剛到此地,皇嫂當時又是男子打扮,按理說,應該沒人知道她的身份。況且,縱使知道些什麼,爲何不衝着皇上來?”
“哼!”雲琅冷笑一聲,頓劍說道:“先頭在湖州的時候,那些莫名的刺客,就是衝着姐姐去的,莫非又是他們?”
她不過是一介弱質女子,又是侯門千金,自然不會牽連到什麼是非。那麼,到底是何人想置她於死地?明帝心思飛轉如電,不免想到那些反對之人,因此冷笑道:“朕倒要看看,一羣亂臣賊子能起什麼風浪!先不用再說這些,商量如何救人要緊。”
雲琅嘆道:“唉,不知姐姐現在何處?”
“啪噠!啪噠----!”
耳畔有清晰的滴水聲,慕毓芫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如同灌鉛一般沉重混沌,自己究竟到了何處?腦子中閃出迷亂的昨日景象,自己正在與玄真大師對弈,旁邊是一襲素衣的謝宜華,淺笑盈盈端着一盞茶來。舊年雪水,喝着特別輕浮爽滑,沒多久便開始頭暈不省人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慕公子!慕公子你醒一醒,慕公子……”慕毓芫緩緩睜開眼睛,原來是一個破舊廢棄的屋子,房樑窗楞上蛛絲錯亂,一片殘缺狼藉。對面說話的,正是昨日邀棋的謝宜華,疑惑道:“謝姑娘,我們怎麼到了這裡?”
謝宜華蹙眉朝遞了個顏色,原來門口還有六、七個灰衣人,正在肅然看守。慕毓芫暗自好笑,如此大的陣仗,不是殺雞用牛刀麼?擡頭看向謝宜華,雙眸瑩瑩仿若一池清水,似正等着帶她逃走,不由轉爲苦笑。
果然,謝宜華悄聲問道:“慕公子,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嗯,先到門外去看看。”慕毓芫揉了揉額頭,起身往外走,“咣!!”的一聲,兩柄明晃晃的鋼刀,橫架在二人面前。
謝宜華淡聲道:“我們又逃不走,出來透透氣而已。”
領頭的大鬍子打量了幾眼,脣間頗有些不屑,“瞧瞧你們這些斯文人,風吹吹就壞了,還想從我這兒逃走?膽子不小,難道不怕我殺了你們?”
慕毓芫輕輕推開鋼刀,輕笑道:“我們好比案板上的魚,害怕有什麼用?再說你們若真是要殺,又何必等到現在?殺與不殺,悉聽尊便。”
“嘿嘿,有意思。”大鬍子打量了兩眼,朝手下喝道:“把刀放下來,儘管讓她們隨便走,看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此時天色焦黑一片,明月亦被烏雲擋去大半,隱隱看出前面有條半寬大路,破房子孤零零立在荒山野嶺之中。不遠處的古樹下,拴着的幾匹普通的馬兒,樹葉中間或有鳥兒“撲啦”飛動之聲,水草中亦有蛙聲傳來。四周除了看守的人,什麼也沒有,幾乎就是個無人之地。
到底該怎麼辦?以往的思量計謀,根本就不能用在此處。慕毓芫蹙眉跺着腳步,就着現有東西反覆思量,突然發現馬腹下有箭筒,如此豈不是必定有弓?可是,自己若貿然上去查看,必定會引起懷疑。
見她眉頭越來越緊,謝宜華忙道:“慕公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看他們也不會對我們動手,不如先回去歇息一會?”
此話提醒了慕毓芫,忙問,“去慶都的路你可熟悉?若是我們趕到慶都,可有安全容身之處?”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我們想辦法逃走。”
謝宜華神色一動,聲音亦細,“我自幼在慶都生長,玉梓縣也是常來常往,只要離開此處趕到大路上,一定能回到慶都。”稍微有些遲疑,“只是他們身懷武藝,我們如何才能逃脫呢?”
慕毓芫舒了一口氣,靠得更近一些,“看情形,他們也是受人之命,自己並不能處置我們。縱使我們失敗,想來也沒有性命之虞,所以想冒險試一下。”
二人漸漸走遠,大鬍子放聲吆喝道:“你們透氣這麼久,難道還沒有透夠?”
慕毓芫忙交待妥當,含笑朝大鬍子迎上去,“夠了,夠了。”又看了看謝宜華,“她想草叢間方便,不知道能不能……”謝宜華臉上有些泛紅,低着頭絞着衣襟,只是不說話,像是甚羞。
大鬍子有些不耐煩,揮手道:“快去快回,誰稀罕看娘們撒尿?”
謝宜華好似內急利害,提着裙子就急忙往古樹那邊跑,慕毓芫跟着慢慢往回走,大鬍子不屑道:“女人就是費事,下次再也不領這等差事。”言語間,頗爲不屑。
“呵,倒是委屈你了。”
“你不擔心自己,還來勸我?”大鬍子被此話逗樂,笑道:“不光我不樂意,底下弟兄們也覺得窩囊,都在那邊抱怨……”
“啊呀!啊……”遠處傳來謝宜華的驚呼聲,慕毓芫明白她已確認有弓,趕忙對大鬍子說道:“恐怕草叢中有蛇蟲之類,我先過去看看,替她收拾好衣裙,你趕快叫幾個過來幫忙。”
大鬍子並未起疑,忙道:“好,我馬上帶人過來。”
慕毓芫心中“撲通”亂跳,一陣狂奔跑過去,謝宜華已悄悄解開繮繩,那匹黑馬顯然是大鬍子的座騎,因此格外精神,比旁邊棕馬都要彪悍一些。二人相視點頭,也來不及說話,便趕緊翻身上馬。
“抓緊繮繩,快!”慕毓芫揚弓用力一抽馬臀,馬兒迅速撒蹄朝前跑開,那邊看守的人豁然驚變,趕忙衝過來搶馬追趕。
雖然黑馬更加神駿,但二人分量自然笨重些,不過跑出數裡,那距離便漸漸開始縮小。慕毓芫心知敵不過這羣武夫,若是被身後的人追上,只消那個大鬍子一個人,便可將二人輕易捉回。
謝宜華急道:“怎麼辦?要追上來了!”
“你不要回頭,只管讓馬跑得越快越好!”慕毓芫極力鎮定心中慌亂,自己雙腳緊緊扣住腳踏,俯身拾箭上弦迴轉身去。“嗖”的一聲,一支黑漆精箭飛擊過去,正中馬腹,接着數箭併發,灰衣人們紛紛墜馬落下。
不過,那些射向大鬍子的箭,卻被他揮刀擋過,竟然生生將箭砍成兩截!慕毓芫又連射數箭,皆未命中,箭頭偏失方向劃破馬腿,馬兒受痛反竭力往前狂奔。大鬍子紅着眼睛在後面大喊道:“你們休想逃的出去!”
謝宜華不敢分心,手上鞭子死命朝下抽去。
幼時學箭騎馬,父親曾經說過,射弈之道,不僅要穩準狠,還要出其不備才能攻其不易。眼下已沒有思量的餘地,距離已越來越近,不過數步之遙!慕毓芫咬着嘴脣搭起箭,用力撐滿弓,做勢朝後面馬腹瞄去。果然,大鬍子舞刀將馬腹舞得嚴不透風,滴水不漏!可惜他卻錯了,“砰”的一記悶聲,兩尺長的灰羽箭閃電射出,不偏不倚正中眉心!大鬍子瞪着不可思議的目光,轟然墜馬倒下,馬兒依舊往前狂奔!
以往狩獵只不過是鳥獸而已,今日卻是用箭殺人,大鬍子臨死的眼神,以及眉心淋漓的鮮血觸目驚心。慕毓芫猛覺一陣反胃,心中極度恐慌,雙手顫得再也舉不起弓,軟綿綿靠再謝宜華背上,“快走,讓馬兒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