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外亂由來已久,先時因朝內四方藩王割據,故而有些無暇顧及。如今皇帝出奇不備對其宣戰,霍連只有數股騷擾部族應接,自然抵禦不住十萬餘大軍,一時間青州戰事捷報頻傳。整個六月間,青州一直是戰火紛飛、狼煙縈繞,面對勝多敗少的局面,幾位主將卻並不樂觀,反倒均有些憂心忡忡。
六月十七日,鳳翼帶領兩萬兵馬深入草原,一路殺伐刺敵,趁着霍連國大軍增援尚未趕到,縱深追出三百餘里地。待到發覺將士氣勢脫弦,兵馬皆是疲憊之時,已經距離青州主營甚遠,頗有些孤軍無援之勢。果不其然,少時便有大隊霍連人集結圍攏,欲要將鳳翼等人葬送當場,雙方皆奮力血戰起來。當時情況玄之又玄,還是多虧葉成勉機警反應快,因見鳳翼人馬久久不歸,斷定前方必有危險,因此帶領萬餘騎兵趕去營救。鳳翼且戰且退,最後總算趕上葉成勉的支援,兩相夾擊,才以人多逼退霍連軍隊。
此時回想起來,鳳翼不免也有些後怕,因此笑道:“葉兄,當日多承你來相救,都怪我那時殺紅了眼,一路追出去那麼遠。若是獨我戰死倒也無妨,只是還有兩萬餘弟兄的性命,鳳某一人又豈能擔待?”
“當時戰況激烈,換成誰都是一樣。”葉成勉擺擺手,將長槍在地上一頓,震得槍頭上的紅纓亂飄,皺眉說道:“只是我卻擔心,霍連蠻子本事遊牧部族,居無定所、四處分散,總是不斷騷擾蠶食,咱們集中兵力卻無處下手。如此天長日久耗下去,不僅將士們士氣受損,還浪費銀兩糧草,於皇上那裡也沒法交待。”
“正是,葉兄說的不錯。”鳳翼深以爲然,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臥牀養傷的雲琅身上,“你怎麼看?雖說傷口未愈行動不得,腦子卻還沒壞掉,有什麼主意說出來大家商議,別在這兒裝大小姐了。”
雲琅一身素藍色暗紋葛袍,因每日給傷口上藥麻煩,並未繫上束腰,只是鬆鬆散散的胡亂裹着,確實更像京城中的富貴公子。聽聞鳳翼取笑自己,撐着身子坐起來,將茶壺裡的涼茶倒了半盞,慢悠悠飲一口,“不是說好讓我留守後方,怎麼是閒着呢?法子倒是有一個,只是有些冒險,還沒有琢磨的妥當周全。”
葉成勉整肅精神,看向他道:“既是這麼說,必定是有勝算了。”
“有好消息了?”帳篷外有人問了一句,衆人回頭看去,卻是樂楹公主端着湯藥進來,徑直走到雲琅身邊,遞過去道:“都已經涼好了,趕緊喝罷。”
“多謝,讓阿璃送過來就好。”雲琅擡頭笑了笑,一飲而盡。
“反正無事,出來隨便走走。”
“你們都有人照顧,就我是個孤家寡人吶。”葉成勉打趣一句,看了看二人,“前面還有點小事,我先出去一趟,晚飯後再接着議論罷。”
鳳翼見他欲要出去,先頭話題也被打斷,忙上前說道:“公主,雲琅有我替你照顧着,我們還要說點正經事,你先回去罷。”
樂楹公主皺了皺眉,不耐道:“我又不是奸細,一會就走。”
雲琅猛地擡眸,目光明顯閃爍了一下。鳳翼只做沒有看見,上前笑道:“公主,這邊不比後頭大帳篷,連個正經坐的地方都沒有。你白站這裡,我們都是過意不去,倒是委屈你了。”
“算了,不用哄我。”樂楹公主尚未發覺什麼,只是上下打量着雲琅,“你到底好一些沒有,怎麼成天都見你躺着?要是還不行,再讓宮裡調點太醫過來。”
“沒事,已經好多了。”雲琅見她滿臉不信,遂笑着起身離榻,“你看,我不是已經大好了。”略沉遲疑一會,又道:“公主,如今青州戰火連天的,外面很不安全,你整天跑來跑去的,我和師兄都很是擔心……”
“是麼,你也擔心?”樂楹公主含笑反問,頗爲自嘲。
帳篷內幾個人都是沉默,葉成勉推說前面有事,打起帳簾正要走,卻見外面赫赫揚揚走近一膘人馬,像是京中又有人來。衆人趕忙出去瞧個究竟,只見一員赭袍武將走過來,拱手笑道:“見過公主、兩位將軍,下官賀必元奉皇上之命前來,只爲詳加了解青州狀況,以便回覆朝中詳知。”
“賀大人好久不見,先到裡面坐下再敘。”鳳翼上前抱拳,又領着衆人朝京城方向行禮,獨有樂楹公主立着不動,一甩簾子又轉身回去。
“好,兩位將軍先請。”賀必元也不以爲意,跟着鳳翼進了帳篷。見到雲琅自然先問詢起傷勢,說到皇帝和皇貴妃甚是掛念,彼此客套了幾句。然後又說起眼下情形,幾人互相商討着,各抒己見,立時說得一團熱鬧。
樂楹公主聽了半日,一句嘴也插不上,甚是無趣,遂自個兒端起藥盞出去,聽得鳳翼在背後喊道:“公主慢走,路上當心。”卻也懶得回頭答應,一想到上次賀必元領人來接自己,前塵往事就瞬間翻涌出來,更是覺得鬱郁難言。
“公主?”迦羅迎面走來,面色疑惑。
自那日傅素心提過納妾之事,迦羅索性搬離後方大營,自己單獨支了間帳篷住在前面,整天與將士們廝混在一起。對於樂楹公主來說,迦羅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傅素心卻有溫柔有如長姊,也不知該站在誰那一邊。此時見到迦羅面帶微笑,情知必定是去看望鳳翼,乃上前說道:“京城裡來人了,他們正在商議着,都是些打打殺殺的事,咱們先去旁邊走走。”
迦羅側首瞧了一眼,回頭道:“嗯,找塊樹蔭坐一會。”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樂楹公主折了一掛嫩枝,胡亂揪着樹葉玩,側着頭想了一會,“先時彷彿聽說,玉邯夫人是有過身孕的?怎麼上次聽鳳師兄說話,倒像是中間出了什麼事,所以纔不生育的。”
“嗯,是有過。”迦羅點了點頭,略微沉默了一會,“那年冬天,鳳師兄也是領着人追敵,因爲下着大雪,結果天黑路險被困在山裡。等到大半夜也不見人,師嫂執意要去路口看一會,回來時不慎滑倒小產。大夫說,以後都不能再生育了。”
樂楹公主聽得迷惑,只覺迦羅的話不盡不實,不過知道她性子孤僻,想來再問也是問不出什麼,只得點頭道:“原來如此,真是可惜的很。”
“走吧,不等他們了。”迦羅整理着腰間佩刀,樹葉斑駁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好似素袍上的凌亂花紋,卻襯得瘦小身形越發單薄,有種說不出的冷清孤零。
“嗯,是有些熱。”樂楹公主應了一句,仍舊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看見迦羅低頭起身,從胸口掉出一枚翡色墜子,“咦,好漂亮的水膽玉佩。顏色綠的很正,沁水也很瑩透,你從來都不裝飾,怎麼還帶着如此名貴之物。”
“是麼?別人送的,我也不大懂得。”迦羅隨意塞回衣裳裡,淡淡應道。
樂楹公主甚是好奇,正要再問,只聽帳篷那邊傳來笑聲,原來是鳳翼等人出來,想來是商議的差不多。賀必元站在帳篷口,抱拳說道:“二位將軍好生歇息,明日再詳細謀劃,下官先回去整頓一下。”
鳳翼瀟灑擡手相送,笑道:“大人一路勞頓,辛苦了。”
“將軍們長年戍邊,才更是辛苦。”賀必元極會客套之詞,又說笑幾句,再次抱拳與鳳、葉二人告辭,方纔招呼隨從離去。
樂楹公主突然有種錯覺,賀必元臨走之時,好似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葉成勉,那目光帶着莫名惋惜和唏噓,卻只是一閃而過。迦羅上前推了推,問道:“公主?怎麼心事重重的,我們先過去再說。”
“嗯,走罷。”樂楹公主心思恍惚,隨口應道。
當夜,賀必元的摺子匆匆寫就,字跡卻是端正,用加急火箋密封妥當,轉至驛站星夜快馬送到京城。當小太監將密箋呈上時,明帝正在低頭批閱奏章,案頭上堆着厚厚一摞黃皮摺子,多祿拿着絲帶過來問道:“皇上,這些都捆起來?要不,奴才再取一塊綢布過來,把它們都裹好了。”
“不是那些,是這幾本。”明帝用手指點着御案,手上的黑碧璽扳指叩出聲響,旁邊幾本摺子堆得整齊,“收起來,送到朕寢閣的牀頭放好。”
自上次祭天之後,朝中便陸續有人上折,指出后妃不應參與祭天儀式,如此有違歷來祖制,給後世開了效仿的先河云云。原以爲只是一些古腐老臣不滿,誰知過了一個月仍是不斷,細看那些彈劾的官員,一時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明帝漸漸留了心,面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只將摺子細細看過留下,一概不予批覆。
“那這些呢?”多祿不甚理解,小心問道。
“哼,沽名釣譽而已。”明帝隨手拿起一本,上面辭藻華麗、情理具備,皆是一副忠臣嘴臉請諫天子,不要專寵後宮女子,“以爲搬出些上古言訓,再加上一些陳詞濫調,就可以對朕指手畫腳麼?”
多祿見皇帝動氣更不敢多言,趕緊裹好摺子跑下去,走到門口撞見杜守謙,忙回頭朝內請道:“皇上,杜大人來了。”待皇帝在裡面點頭,方纔側身告退。
杜守謙上前見禮,謝過皇帝賜坐,“皇上,西邊已經安置妥當,韓密帶着人馬先行趕至垗西,孫裴等人隨後接應。再加上京畿調出去的人馬,三路大軍前往,垗西之事應該是水到渠成,皇上不必擔心。”
“那兩個不成器的,朕沒什麼好擔心的。”明帝揀起面前的摺子,順手推到御案端頭,“你先瞧瞧這個,朕覺得賀必元的主意有些玄,此事又不能太過張揚,只怕不是那麼順利能成。再者,一旦事情做成,更要加緊看着東王那邊,以免國中滋生亂子。”
杜守謙揉了揉眉頭,擡頭說道:“依微臣看來,此計還算巧妙,倒是難爲賀必元想得出來,只是----”略微沉吟了一會,“葉成勉與雲琅等人共同平藩,又同在青州戍邊抗敵,同袍的情分自然是有的。到時候,只怕不知皇上的意思,難免會出手相救,賀必元那邊未免有些麻煩。”
“朕知道,所以才和你商議。”明帝合目倚在靠枕上,似是無限疲憊,半日才睜開眼睛來,冷聲道:“朕也不想,只是爲着大燕江山永固,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是,皇上聖明。”杜守謙將摺子遞回去,想了想說道:“這件事皇上不用操心,微臣心裡倒有個主意,想來應該還行得通。請皇上容微臣不敬----”說着走到御案邊,將自己的茶放在一旁,沾着茶水寫了幾個字,“如此,皇上瞧着可還行?”
明帝定睛看向御案,將其上的內容反覆琢磨着,低頭沉默了一會,擡袖將上面的字跡抹去,“嗯,你速速急旨賀必元,要他小心謹慎務必成事。”擡頭見多祿回來,於是吩咐道:“下去備輦,朕要起駕玉粹宮。”
多祿摸不着頭腦,趕忙點頭道:“是,奴才馬上去。”
明帝撇下杜守謙,整理衣袍出殿。自正德門進入後宮範圍,繞着醉心齋行進,只過了片刻功夫,便趕到玉粹宮大門前。對於皇帝的到來,葉貴人除了驚喜,更多的卻是意外,上前行禮道:“皇上金安萬福,臣妾不知聖駕前來,未及出來相迎,還請皇上恕臣妾失儀之罪。”
“沒事,不用那些虛禮。”明帝刻意讓口氣隨和些,伸手扶起葉貴人時,覺得到手中的皓腕有點微涼,甚至帶着些許生疏。
葉貴人穿着玉色折枝暗花紋宮衫,裡面套着秋香色中衣,底下乃是淺色雲紋百蝶儒裙,因身形比從前消瘦,倒是透出一種別樣的纖細風韻。見皇帝兀自站着,連忙向內相迎道:“皇上,外面日頭毒辣的很,還是先進去罷。”
面前春衫薄裙的宮裝女子,容顏依舊娟美,白皙的膚色更襯風姿,只是眸中少了一點光彩,沒有當初青春女兒的驕傲飛揚。明帝心內忍不住嘆息,卻只是頷首道:“朕好久沒過來,今兒想跟你說說話。”
“是,臣妾給皇上沏茶。”葉貴人帶着些許疑惑,轉身去取茶盞。
“怎麼如此素淨?”明帝環顧內殿一圈,只覺東西少的有些突兀,細想起來,自己已經好幾個月不曾來過,於是問道:“是不是,底下的人懶怠了?”
“沒有,臣妾自己想清淨些。”葉貴人捧着茶盞過來,將茶蓋揭開,碧盈盈的茶水泛出沁人心脾的香氣,“是綠春瑪玉茶,皇上從前說過好喝的。”
明帝點頭一笑,“難爲你,這等小事都還記得。”
葉貴人聞言並不欣喜,反倒有些不安,“皇上,今天怎麼如此客氣?眼下邊境戰事已開,哥哥性子莽撞,莫非闖了什麼禍不成?”
“沒有,別亂想了。”明帝避開她的目光,漫不經心撥弄着茶水,“上次的事,朕處理的有些急躁,這兩年委屈你了。”心中再三斟酌着言詞,最後說道:“你們葉家對朝廷多有功績,朕記在心裡,你還年輕,將來自然也就慢慢好了。”
“皇上……”葉貴人沒聽出弦外之音,反倒有些淚眼婆娑,似乎勾起從前無限委屈來,聲音哽咽道:“皇上能這麼說,臣妾死也甘心……”
明帝看着那水光盈盈的明眸,想起從前那笑靨如花的少女,心裡愧疚的更加厲害起來,掏出絲絹遞過去,“好了,別說不吉利的話。”
外間日頭漸漸下去,清風吹得窗紗“噝噝”作響,反襯得大殿內格外靜謐,宮人們都悄無聲息退出去,只有殿角博山爐內輕煙縈繞。葉貴人在沉默中輕泣,將明帝的絲絹溼透大半,良久才止住淚水,輕聲問道:“皇上,今兒在臣妾這兒午膳麼?”
明帝微笑頷首,喚來多祿吩咐道:“你下去預備菜式,按葉貴人愛吃的辦。”待到多祿走到門口,又揚聲叫住他,“順便跟皇貴妃說一聲,晌午不用等了。”
“是。”多祿面色迷惑,卻趕緊跑了出去。
不多時,泛秀宮這邊便得知消息。只是對於慕毓芫來說,卻暫時沒空去思量皇帝的心思,擡手摒退寢閣內的宮人,方纔問道:“怎麼,還是沒有消息?”
吳連貴搖了搖頭,嘆氣道:“沒有,慕大人已經全城搜尋過了。”
當日薛黎被賜死,海陵王自然告病不朝,皇帝罰了他兩年俸祿,又將那行兇打死人的家僕斬首,事情便算慢慢平息下來。眼看一切風平浪靜,不料卻突然生出變故,原本打算安置到外省的薛夫人,竟然於頭夜離奇失蹤。慕毓芫甚是擔心,告知兄長私下嚴令搜尋,誰知將近過去一月餘,薛夫人仍然是杳無音訊。
“你先前說得不錯,是我太心軟了。”慕毓芫輕聲一嘆,手中的六菱綃紗團扇漸漸停下,靜默半日才道:“那薛夫人身份隱秘,外人應該都不知道,她不過是一個落魄喪子的婦人,無錢無勢,誰會無故擄走她呢?我擔心的是,她對兒子的死不能釋懷,多半是自己藏起來,咱們不得不防吶。”
“娘娘,眼下該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繼續秘密搜查,一定要行動謹慎,萬萬不可讓其他人知曉,尤其是不能驚動皇上。當時蝶姬的事,不僅牽扯到我們這邊,其中也有朱貴妃----”一想到朱貴妃,慕毓芫不由皺了皺眉,“你去告訴二哥,薛夫人無人照顧走不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絕不能留下禍害來!”
“是,奴才一定辦妥。”
“娘娘,擦擦汗罷。”雙痕閃身讓吳連貴先走,手中端着一銅盆清水進來,放在梅花架子上,汲了一條幹淨的絲絹。待慕毓芫慢慢展開,方纔小聲說道:“娘娘,皇上中午在葉貴人那邊,聽說連佑馥也抱過去了。”
慕毓芫輕輕敷面,蒙着臉道:“嗯,多祿不是說過麼。”
“可是----”雙痕有些猶豫,接過用過絲絹放在一邊,又重新汲了一條,“奴婢還聽說,皇上今兒吩咐內務府,說是葉貴人寢宮太素淨,讓人重新預備東西裝點呢。如今宮裡頭都議論開,說是皇上念及舊情,今後又要再擡舉葉貴人了。江貴人得知消息,趕忙領着人送禮過去,只怕此刻還在葉貴人那兒呢。”
“江貴人?”慕毓芫輕聲一笑,朝玉粹宮方向看了一眼,“呵,她本來不就是個牆頭草?聽見葉貴人得勢,自然是要趕着去巴結的。再說,皇上還在那兒,她能不去獻個殷勤麼?葉貴人雖然先前犯事,到底並不是死罪,如今青州大戰已開,皇上多有用得着葉家的人,沒準再擡舉也不稀奇。”
雙痕一臉擔心,小聲問道:“萬一,皇上真的是念舊情呢?”
“舊情……”慕毓芫重複一句,怔怔想了半日,“那----,我也管不着。”轉眼瞥見雙痕眸中憂色,不由輕聲笑道:“怎麼了,天塌下來似的?我不過是後宮妃子,皇上並不是我一個人的,額頭上也沒刻着慕字,豈能心裡只有我一個人。你從小跟着我長大,家裡的那些教導,又不是不知道,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雙痕有些黯然,輕聲嘆道:“小姐這一輩子,終究還是委屈了。”
“這後宮的女子,又有誰不委屈呢。”慕毓芫心內萬千思緒翻動,卻想起別的事情來,漫聲說道:“自從葉貴人私制皇后朝服,被貶居冷落,兩年裡也沒被召幸幾次,大家都說皇上嫌棄她了。可是據我冷眼瞧着,皇上還是很疼佑馥的,逢年節慶的賞賜,葉貴人那裡也是一樣不落。”
雙痕點頭道:“娘娘心細,的確如此。”
慕毓芫沉吟了會,又道:“其實葉貴人那件事,疑點頗多,連我都有些懷疑,皇上不會沒有想過。不過那時趕巧,正對了皇上壓制藩王的心思,那人倒是算計的巧妙。認真想起來,皇上不去葉貴人那裡,每每總是躲着,難道不是心中有愧麼?”
“正是,奴婢也曾想過。”雙痕仿似頗有感慨,低頭想了一會,“只是葉貴人雖然年輕,行事卻很有分寸,縱使先前和熹妃鬧得不快,也沒在皇上面前搬弄。別的妃子固然看她不順眼,可是對皇上來說,卻也沒什麼不妥,所以奴婢才擔心吶。”
“呵,我倒是不擔心她。”
“那----,娘娘擔心誰?”雙痕擡起頭來,頗爲疑惑。
慕毓芫微微一笑,淡聲說道:“我與葉貴人無牽無掛,若是彼此相安當然好,如若不然,萬一有什麼紛爭對峙,也沒什麼決斷不下的。”
雙痕有些頓悟,問道:“娘娘,是擔心朱貴妃?”
慕毓芫撂下手中團扇,走到花觚前撥弄着,抽出一支素雅潔白的玉菡花,來回不斷慢慢旋轉着,“我原想着,佩柔自小被人寵壞了,所以脾氣不拘、言語不忌,只要不礙着正經事,也懶怠跟她計較。”說到此處頓了頓,輕輕搖頭,“可是照如今看來,是我素日小瞧了她,志向更是深遠莫測,由不得我不擔心。我與她本是姨表之親,兼之皇后生前百般囑託,這麼些年的情分夾雜其中,恐怕將來讓人爲難很。”
雙痕嘆道:“娘娘太好性子,由得她來。”
“是麼?”慕毓芫說得多了,一時恍惚出神,手中的玉菡花莖不慎折斷,那花頭“啪嗒”一聲彎折下來。倒嚇了自己一跳,不由笑道:“但願是我想太多,若是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相處,也省下不少心思來。”
“娘娘,在想什麼呢?”
庭院內的景色明媚照人,正是一年裡最濃烈的夏日繁景。有風漫漫卷起,花樹上嬌嫩的花瓣不堪吹落,落英繽紛的撲散開來,更有幾隻雀兒來回穿梭,仿似一幅鶯啼花落的杏花疏雨圖。慕毓芫凝眸往外看去,靜靜出神半日,才自語似的說道:“沒什麼,只是想吹吹涼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