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陸峰所中蠱毒逢初一、十五發作,而禿鷲不僅可以傳達指令,也可以爲陸峰送去一些抑制蠱毒的藥丸。”
江武興驀然頓悟:“難怪義父每半月就要閉關一天,其實並非練就什麼難熬的苦功,而是默默忍受蠱毒之苦。而如此說法,義父從不讓我們碰吳家的人,也就順理成章,原來吳銘竟會是他的主子!後來我碰了吳雨燕,楊樂天殺了吳承軒,就難怪他老人家會動了雷霆之怒。”
“怎麼,相信了麼?”吳陰天看着江武興恍惚的眼神,大膽地擡起手,慢慢抽離他頸下的劍。
“別動!”江武興緊了緊手腕,把長劍架回了原位。
“哼,你若還不信,那我再告訴你,吳銘也得到了煙雨六絕,可這神功應該出自天神教,是楊樂天的獨門秘笈。”吳陰天詭異一笑,反問:“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江武興被問得一怔,心道:“他說的倒是實情,吳銘確實說過他幸而習得煙雨六絕,才避過了楊樂天的來襲。想不到這兩者竟然不謀而合……”
“記得在總壇地牢中楊樂天說過,他把招式和內功都交給了他的弟弟小云,後來反被楊雲仇出賣……這樣看來,當時楊雲仇定是把這神功的全本交予了義父,義父便將這煙雨六絕獻給了他的主子吳銘。其實義父一心要得到煙雨六絕,說不準就是吳銘的指令!”
想到這裡,江武興抽回了神智,低聲道:“嗯,於是你也利用這個秘密,去教唆楊樂天對付吳銘,讓他把仇敵的矛頭指向盟主,你就坐收漁利。”
吳陰天的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你果然聰明。”微微一頓,出了口氣:“好了,我要說的說完了,你是不是也該把這劍移開點兒,嗯?”他從鼻中發出了一個高挑的音調,那柄長劍果然順着他的肩頭在緩緩下滑。
握劍的手失去了動力,江武興心思如潮:“義父打我打得再狠,也是爲了成全我,讓我以血洗魔,名正言順地下山和雨燕一起。你吳銘打我?呵……憑什麼?就因爲我幫着魔教?你不正是那幕後最大的魔頭麼?我保着天神教,實際上就是在爲你賣命,你卻反過來打着武林正道的名義教訓我?吳銘,你沒這個資格!我江武興可不想做你的扯線玩偶,你讓我殺了吳陰天,我就偏偏留着他和你作對。”
一切都想清楚後,江武興將長劍反手插入了背上黝黑的劍鞘裡,對面前的吳陰天冷笑:“我既然答應了你,就留你狗命一條,快滾!別逼我反悔。”
吳陰天捂着脖子,狠狠瞪了落花一眼,狼狽地消失在夜色中。
“西域蠱毒?一旦入腦,那是萬蟲噬咬的痛。年年歲歲,每每聽到後殿內的痛苦呻吟,我的心就如針扎一般痛。我知道,義父在裡面受苦,而我江武興身爲人子,卻不能替他承受,原來……原來義父一切痛苦根源都是你!吳銘,你既然對我義父不仁,也休怪我不義。”
江武興凝立在原地,望着蒼茫的月色,久久不能釋懷。
狼狽,真正狼狽的又何止吳陰天一人。
楊樂天可謂是逃回了天神教,他的狼狽意味着邪不壓正,魔教教主敗給了正派盟主。無論是江湖上的蜚短流長,亦或者名門正派們的大快人心,這場戰鬥,無疑成爲了武林中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
若問楊樂天究竟有多在意魔教的榮辱和個人的名聲,他可以坦然地回答四個字:“無關緊要”。楊樂天一心所想,只有報仇,他不想就這樣認輸,又苦於無計可施。
日頭東昇西落,時間總在流逝,到底要等到何時吳銘纔會一命嗚呼,莫不是要等到吳銘壽終正寢,他楊樂天以年齡取勝?
除去吃飯睡覺,楊樂天每天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在神魔崖頂靜思。他努力回憶着吳銘當天所用煙雨六絕的掌法,每一招、每一式他都反覆思量。
“究竟如何破解?他這一掌橫劈過來,我就……”思忖間,長劍攪起嗖嗖的風聲,流光飛舞。
琳兒見楊樂天對報仇如此癡狂,只是暗暗搖頭,卻也無奈。飯菜端到崖頂之時,還是溫的,琳兒見到丈夫意醉神迷的模樣,便悄悄放下食盒,默默離開。
每次都是餓得實在難忍了,楊樂天才會想起吃飯,食盒就放在那塊大石上,飯菜早已冷了。反正只爲充飢而已,美味佳餚和殘羹冷炙對於楊樂天來說都沒有區別。
這日雲淡風輕,春風拂來已令人有了燥熱的情緒。楊樂天將長劍置於石上,用袖口拭了拭汗水,打開食盒,依舊是四菜一湯。他付之一笑,這個教主的待遇還不錯。
端起飯碗,楊樂天極力想找回一絲殘存的溫度,因爲他知道,這些飯菜都是琳兒親手爲他所做。妻子的一片心意他雖漠然視之,卻始終感念於心。
略思片刻,楊樂天提了箸,三扒兩撥,便吃盡一碗白飯。一瞥之下,那些青菜綠油油的躺在盤中,依然無人問津,楊樂天想想不能浪費琳兒一番辛苦,於是又擡手舀了一碗白飯,隨意夾了幾筷子菜,剛要送入口中,忽見遠處衣衫飄動,正是往山頂奔來。他左手還端着飯碗,右手下意識地按上長劍,直到看清那一身的黑衣,右手才從劍上移回,再次拾起筷子。
“怎麼,夜副教主,教中的事物都處理完了?有心情來我這裡?”楊樂天隨口說着,卻不擡眼看他,自顧狼吞虎嚥。
“你倒是落個輕鬆啊!你這個教主徒有一身蓋世武功,天神教內大大小小的事情,你是一概不聞不問。”夜裡歡倚上大石,雙臂相環,冷眼看他。
“兄弟多費心了。”楊樂天甩開飯碗,被夜裡歡這麼一攪,菜又忘記吃了。他提起劍來,徑直走向中央的空地,拉開架勢,腦海中憶着吳銘掌法,手上變換出種種破解之術。
夜裡歡在旁觀之,只見劍光,不見劍身,有劍卻似無劍,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不由得令觀者心蕩意奪。
楊樂天用劍之精妙,的確令夜裡歡刮目相看,然而,夜裡歡更希望楊樂天能放棄仇恨,好好做他的一教之主,因爲以楊樂天的武功修爲和聰明才幹,必能將天神教發揚光大。
嗟嘆之間,正見楊樂天凝劍不發,左手掐着劍訣,右手劍懸在半空。
思索了一陣,楊樂天搖頭:“不對,不對,不是這樣……怎麼還是破不了!”他額上滲出大滴大滴的汗珠,負氣之下,舉劍向地面刺去。
神魔崖頂,土壤覆蓋稀薄,大抵都是堅硬的岩石,以楊樂天的內功,將劍推入石縫本是輕而易舉之事,可卻聽得耳畔一聲脆響,清鳴之音,迴響於耳。再看那柄長劍,已然折成兩截,三尺六寸的寒鐵劍,就這樣廢了。
“哼,連這死物都不爭氣!”楊樂天掃了一眼夜裡歡,吩咐:“去,再找一把劍來,要快!”
夜裡歡從石上挺立起來,走前兩步:“教主,教內倒是有一把絕世好劍,乃是天山玄冰和百年玄鐵所制,名曰玄魂劍。”
“那好,速速將此劍取來。”
“只是這劍……”夜裡歡低下眼睫,睫下忽然結起一層霜氣,“不知教主是否肯用?”
楊樂天走過來,將手搭上夜裡歡的肩頭,朗聲笑道:“如此好劍,不用豈不浪費。”
“玄魂劍乃是義父當年的佩劍。”夜裡歡一字一頓地說出,嚴寒之氣從眼睫下冒了出來。
“哦?”
楊樂天揚了揚劍眉,且聽夜裡歡繼續道:“義父陸峰在未創立天神教之前,也是劍門中鼎鼎大名的風劍客。劍門掌門沈傲當年將獨女沈妙齡許配給了雲劍客,他素知陸峰對她女兒亦有愛慕之心,便覺得對風劍客有愧,於是就將劍門的玄魂劍傳給了義父。後來劍門覆滅,義父創立天神教,便轉學了威力更勁的掌法,那玄魂劍自然收藏起來。”
夜裡歡說完,擡起冰霜的眼睛對上楊樂天深邃的眸底,然而,那兩支冰箭卻沒能洞穿楊樂天眸底的寒潭。
“教主知道了這玄魂劍的來歷,可是還願意拿來一用麼?”
楊樂天微微一笑:“當然。”
“那我這就去爲教主去取玄魂劍。”驀然轉身,夜裡歡拔步就走,怎料突被楊樂天一聲喝止:“站住!”
“教主還有何吩咐?”夜裡歡回頭,冷聲問。
“你……”楊樂天微微張開口,猶豫着問:“還恨不恨我?”
“恨你,你殺了義父,不恨纔怪。”夜裡歡這兩個恨字居然說得沒有溫度,當然,他還在繼續保持着那樣的沉靜和冷漠,“死者已矣,恨有何用?難道要把自己搞得像你這樣,只爲仇恨而活?我不想,也沒這個心情。”
五指緩緩握緊劍柄,楊樂天臉上陰晴難定。他一直沒有否認手刃陸峰,對內而言,是爲了保護琳兒的自尊;對外而言,是爲了鞏固自己在天神教無人匹敵的崇高地位。至於那個所謂的真相,甚至連夜裡歡這個副教主也被矇在鼓裡。
豔陽下,夜裡歡久違的一笑,卻又不像是在笑,更多的是無奈、嘆息:“我夜裡歡一來自問沒你本事,殺不了你;二來你不珍惜天神教,我珍惜,那是義父留下來的心血,我會好好守着。”
呵了口氣,夜裡歡終於吐完了他心底的話,滿足地闊步遠去。
一個時辰過後,那個黑影再次回到崖頂。
“接着!”夜裡歡抖手一拋,亮銀色的劍鞘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地落於楊樂天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