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雨燕一驚,揚起纖細的手指,輕輕撫上那滴紅色的淚水。
“二哥,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不是……”雨燕竭力地搖着晃着,不顧肆溢的淚水,“你倒是睜開眼睛看看我,你還能看不看見?能不能看見雨燕?二哥……二哥!”
然而,飛鳥虛弱的身軀哪裡再禁得住這般力道,終於在雨燕鬆手的那一刻,無力地倒了下去……
無名山莊後院,飛鳥木屋。
吳銘收了最後一口真氣,拭了拭額頭上的汗珠,從飛鳥的牀上翻身躍下來。吳雨燕一手頂上飛鳥的背心,一手扶着他的肩頭,緩緩將他放平在牀上,又拉過一牀錦被,蓋在他身上,仔細地掩着被角。
“唉,這個不孝子!”吳銘一聲嘆息。
“爹爹,落花逃婚,二哥受了很大的刺激,您不要怪他。”吳雨燕立即爲二哥說好話。
“你還說,落花逃婚又是爲了什麼?”吳銘的目光忽而變得冰冷,“哼!都是你相公做的好事!”
一甩袍袖,吳銘走到門前,駐足,轉頭吩咐:“去,把武興給我叫到大廳來,你也一起來。”
被吳銘的餘光一掃,吳雨燕頓時渾身不自在,同時一種強烈的預感襲上來,她知道那是恐懼。
“咣噹”一聲悶響,吳雨燕緊隨着吳銘的腳步出了二哥的木屋。
失魂落魄地回到臥室,吳雨燕擡頭便見江武興悠然自得地在桌邊品茗。褐色的茶水中飄着些細碎的茶渣,是普洱,南疆的特產。
“你二哥還好麼?”江武興端着茶盞,頃了身子忙問。
雨燕輕點了下頭:“你還擔心別人,唉。”回手合了門,她快步來到江武興跟前,一把搶過他手中的茶盞:“爹喚你去大廳,恐怕不是什麼好事,你不如快走吧。”
“何必慌張,岳父喚我自然是有急事,我不去怎行?”江武興從妻子手中奪過茶盞,將杯中茶向嘴裡一倒,“砰”地一聲置下空杯,這便起身舉步。
“哎,你還是不要去的好。”吳雨燕拉住江武興的衣襟,眉頭緊鎖:“我瞭解爹爹,看那意思,這次怕是要興師問罪。武興,相信我的直覺,出去避避風頭也好。”
江武興不以爲意,推開妻子的手:“我江武興問心無愧,何須懼怕,你不必做無謂擔心。”
“武興!”吳雨燕跺了一下腳。
江武興回頭,見雨燕依舊一副緊張的神情,但覺可愛的緊,於是他寵溺地拉過妻子的手,輕笑:“你就乖乖聽話,留在這裡,等我。”
雨燕撇撇嘴,仍然凝着眉:“武興,我總覺得有些不妥,而且爹……讓我們一起去呢。”
“哈哈,那豈不是更好,有你看着,你爹能把你相公我怎樣?”江武興在妻子的鼻彎處輕輕一刮,牽着她的手,從容自若地走去大廳。
方待踏入大廳,江武興第一眼便瞅見吳陰天,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而在大廳的正位,吳銘亦是一臉怒意。
武興心裡打了個突:“雨燕說得果然沒錯,雖然你們來者不善,不過事到如今,我也唯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底看看你們意欲何爲?”
江武興闊步走到大廳中央,恭敬地拱了拱手:“武興給岳父大人請安,不知岳父大人急召小婿前來,有何吩咐?”
吳銘按下一口氣,沉聲問:“江武興,你自踏入我吳家以來,我吳銘可是虧待於你了?”
“岳父大人待武興猶如親子,不曾虧待。”江武興淡淡地道。
吳銘又問:“那上次捱了家法,你可是一直懷恨在心?”
“豈敢,原是武興做了錯事,那頓家法捱得是心甘情願。”江武興把頭一垂,雙膝觸地,“那次以後,武興幸而蒙岳父提攜,能爲吳家出一份力,小婿感激還唯恐不及,何談記恨之心。”可此時江武興越是做得畢恭畢敬,吳銘越是怒氣攻心。
“夠了,無須狡辯。”吳銘從懷中掏出一張褶皺的宣紙,右手高高地擎在半空,大喝:“這就是明證!”說罷,他大手一揚,那張宣紙飄飄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吳雨燕拾起一瞧,只見擡頭兩個娟娟小字:“飛鳥。”
“這是……這是落花出走前留給二哥的信!”雨燕邊想着,已經一目十行,那後面卻是講落花和武興有過苟且之事,不忍玷污了靖宇,纔會逃了婚。她看到這裡,那張薄薄的宣紙已然拿捏不住,又飄忽着落回地上。
“什麼……事實就是如此麼?”吳雨燕的眼裡全是震驚,質疑地看向丈夫,正見丈夫手中死死握着那張皺皺巴巴的宣紙。
“不是這樣的!”江武興大吼,“岳父不要聽信那個妖女的一派謊言,我和她自始至終沒有過任何瓜葛,又何來苟且?”
這時,吳陰天踱向江武興,嘴角一勾:“哦,難怪當日你反對那妖女與二哥成婚,原來是這番……哈哈,江武興啊江武興,你好不容易棄暗投明了,怎生總是改不了這魔性,你倒是無愧這‘登徒浪子’的稱號啊。”
江武興狠狠地瞪了一眼吳陰天,對吳銘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妖女不知存了何等心機,有心冤枉於我,假如岳父大人執意不相信武興,武興唯有以死明志。”
這霹靂般的話語,入得衆人耳中,卻是好似一片黃葉飄落到地上,根本無人在意。
吳銘淡漠地看着江武興,面沉似水,似乎在等着他自伐一般。這令江武興好生心寒,如此努力,竟換不得一個“信”字。
寒到極致,江武興反倒是笑了,又轉頭看向他日夜相守、真心以付的妻子,可現在的雨燕癡癡呆呆,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原地,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卻也是一個大大的“痛”字。
“也罷,一個女人受了如此打擊,怎麼還會心疼我呢,可能她也巴不得我早點兒赴死,最好是和那妖女同歸於盡。”江武興嗤笑一聲,右手高高揚起,正向着自己的天靈蓋劈落下來。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股白煙飄然而至。這煙,好濃好香。濃得伸手不見五指,香得芬芳撲鼻,醉人斷腸。
“有毒!快閉氣!”吳銘吃了一驚。
“哈哈哈。盟主,你也太小心翼翼了,這煙沒毒。只是這人……歸我了。”
煙霧逐漸消散的時候,依稀可見一個輕柔女子的身影。
“落花,又是你!”吳雨燕緊緊握拳,提了裙角趕上了一步,這刻便要運用輕功。
“不用追了!”吳銘一聲喝止。
“爹爹,這妖女挾持了武興,不追又當如何?我不能讓她帶走武興。”吳雨燕急道。
吳銘重重地一哼,眯着眼睛望着她們遁去的方向,“就算如此,這對狗男女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必死無疑。”
“必死?爹爹!”
吳銘冷笑:“陰天,你速向武林中發出江湖追殺令,這對狗男女的命,我吳銘是要定了,抓不來活的,腦袋總是要有的。”
“是,孩兒領命。”吳陰天應承下來,心中已然樂開了花:“落花,這次做得不錯,總算沒讓我找到殺你的理由。呵……那個江武興,不自量力,你哪裡是我的敵手,我要先令你聲名狼藉,然後隨時取了你的項上人頭!”
“爹爹,不要……”吳雨燕一面說一面向後退,“不要……”退着退着便到了門檻,退無可退,她乾脆跪了下來。
“爹爹不要取了我相公的命,求求您。我信他,我信武興沒有扯謊,所謂荒淫污穢之事,都是那個妖女一手捏造出來的。爹爹,您就放過武興吧,好不好?女兒求求您了。”吳雨燕說完在地上砰砰砰地磕起頭來,一下見紅,二下見腫,三下見紫,四下見血……
可是那一下重過一下的頭點地,卻絲毫撼動不了吳銘那顆狠辣絕情的心。吳銘搖搖頭,冷漠地和雨燕擦身而過,沒有一絲憐憫。吳陰天隨在其後,陰涔涔地笑着:“妹妹,我的好妹妹,你何時也變得如此懦弱。”
自從那日之後,吳雨燕便沒有再哭過。
她不心痛麼?她心如刀割。一面回想着與武興往昔的種種美好,一面派人暗中保護着他的夫君。雨燕一心所盼的只是知道她夫君平安無事,至於武興在哪裡,和什麼人在一起,又有什麼關係呢?
直至那一日,吳雨燕見到了琳兒,終於按捺不住,撲在琳兒肩頭大哭起來,彷彿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這乃是一家客棧,就算琳兒住的是上等廂房,隔音也不是很好,店小二已經悄悄推動了房門幾次,可那哭聲還是慟天慟地,不隨以止。
“好了,好了。別哭了,雨燕。”琳兒輕拍着雨燕的背心,安慰着:“武興他既然心不在你這兒,你強留了他,只會累了你一生。”
“不,我相信武興他是愛我的。”吳雨燕突然擡起頭,淚水已聚成了小溪,順着尖尖的下巴往下淌,“他愛我……他只愛我一個人。”
“嗯,既然這樣,那琳兒陪你去找他吧?”
“不要。”吳雨燕頓時熄了哭聲,低聲道:“不必去。”
“你知道他身在何處?”望着她那淚花閃爍而又無比堅定的眸光,琳兒一怔,手從她的背心上滑了下來。
雨燕輕輕頷首,支吾:“他……他現在和那妖女在一起。”
“什麼?這你也不管?”琳兒驚訝地低頭看她,居然是一臉鎮靜。
“管?我管得到他麼,他又讓我管麼?”吳雨燕默默起身,向窗口踱去,嘆息:“再說,爹爹發出了江湖追殺令,誓取他的人頭,若是讓人知道了他的行蹤,他恐怕性命難保。我若是去見他,就等於親手把他送入虎口。”
語聲方落,吳雨燕忽然手腕一揚,“唰——”銀光閃過,一支綿裡針從她雲袖間疾飛而出,但聞窗外“啊”的一聲慘叫,緊接着是一聲悶響,那人已從二樓失足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