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一聲,金光燦燦的飛鏢從冰冷的指尖滑落。
“落花……她……她可能已經死了。”飛鳥抑制不住脣間的顫抖,在記憶中努力搜尋着那個拈花微笑的女子。
“不,她還沒死。”琳兒走過去,將金鏢拾了起來,“落花的生死掌握在她的主人手裡,上次你下手她都死不了,估計沒那麼短命。”
“落花不是在楊樂天手裡麼?”飛鳥驚問。
“不是,樂天早就把她交還給她的主人了。”琳兒將金鏢悄然塞入了飛鳥的掌心。
“落花在吳陰天手中?”飛鳥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手一緊,金鏢銳利的鋒芒立即割破了虎口。
琳兒點點頭:“你既然知道落花的主人是誰,那就趕快回去找你的好弟弟,不要再來糾纏我的夫君。”
飛鳥沒有回答,癡楞地站在原地,虎口間的痛楚襲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噗通”一聲,剛纔還口氣不善的琳兒霍然跪地,仰望着白衣公子:“琳兒求你。放過樂天,也放過自己。”
飛鳥閉上眼睛,再一次握緊了金鏢,讓鏢鋒刺得更深。
“嗤”,鮮血順着指縫鑽出,金鏢的刃峰離虎口的筋脈只差分毫。
——爲什麼同樣是痛,皮肉的痛總是抵不過內心的痛?
他何嘗不想放過世人,但是楊樂天總是想方設法地去傷害他的至親。他混上大船本是爲了追尋落花的下落,不想被他聽見楊樂天新的圖謀,居然又要去殺他的親人,這讓飛鳥情何以堪?
最開始的兄弟情誼,早已被這個兄弟用鮮血擦得一乾二淨,留下的皆是傷痛。
“咚、咚、咚”靴子踩在甲板上發出清晰而又危險的信號。
來的是個男人,而且就是楊樂天,他的內功飛鳥聽得出來,這點武功就想殺了爹麼?然而,飛鳥該走了,他剛剛披回下人服,楊樂天就揭簾而入,迎着他走了進來。
“琳兒!”楊樂天進門看到琳兒癱軟在地,眼眶殷紅,一個箭步衝上來,蹲下身問:“琳兒,你怎麼了?”
飛鳥趁這個空當,溜了出去。楊樂天回頭倪見那個下人的背影,咬了咬牙:“是不是剛纔那個下人惹你生氣了?”
琳兒默默然不答,眼神有些渙散。
“哼,我這就把他丟到海里餵魚去。”放開琳兒,楊樂天起身欲追。
“不……不是。”琳兒一把扯住他的小腿,掩飾着內心的慌張,“其實還多虧了那個下人,若非他上菜之時不下心打翻酒杯,還發現不了這酒被人下了毒。”
“這酒裡有毒?”楊樂天驚疑着,過去抄起酒壺,狠狠地擲向地面。
“咔嚓”,酒壺破碎的瞬間,毒酒像燒開了鍋,嗤嗤地冒着白泡。
“是誰?這船上藏了人……”楊樂天心下一沉,喃喃自言,目光掠過,卻無意中發現,在不遠處,有幾滴鮮紅的血跡。
琳兒也沒有再說什麼,她知道如果此刻告之飛鳥的事,樂天恐會奪了他的命去。飛鳥打翻毒酒,救了琳兒,琳兒也不想見他隕命。更何況大海茫茫,飛鳥根本無處可逃,只盼他能好自爲之。
二人對坐艙中,各懷心事。
沉默良久,琳兒忽道:“香香,她還好麼?”
“放心,她已無大礙。香香剛纔只是暈船,加之身懷有孕,纔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我輸了些真氣給她,現在應該睡下了吧。不早了,你也快睡吧。”楊樂天說完,獨自上了牀,扯了被子躺下。
琳兒點了頭,雖然樂天沒有爲香香帶孕上船的事責怪於她,但她自己也頗有幾分內疚。待楊樂天睡着,她才小心地湊到丈夫身邊躺下,扯了扯大被,半蓋在自己身上。
夜晚靜謐,波濤響絕,一浪浪地拍打着船身,琳兒在牀上輾轉反側,擔心香香,也擔心飛鳥。身邊的人似乎睡得極沉,琳兒頑皮地向樂天臉上吁了口氣,完全無動於衷,想必是今日疲累得緊了。
琳兒心中一動:“與其睡不着,不如去外面看看星辰,聽說海上繁星滿天,不知會不會真的這麼美?”於是她掀開被角,躡手躡足地下了牀,披上一件斗篷,欣然走出了船艙。
厚重的棉布門簾還在搖擺,這一刻,卻不動了。偏又在下一刻,光亮的白刃在布簾上開了個口子,劃開一片棉絮。
精鍛的衫子沒有掩飾,在黑暗的艙內,出現一個白影。白影手持白刃,一步一步地逼近楊樂天。牀上的人正在酣睡,微微的鼻息聲有節奏地一張一弛。剎那間,白刃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正向那熟睡之人落去。
突然“啊”的一聲,劃破了寂靜的船艙,楊樂天一夢驚起。白刃立在當空,卻還是白刃,不見一絲血紅。此時此刻,彷彿連空氣都靜止不動,令人窒息。
楊樂天喘了一口大氣,翻了個身,鼾聲又起。片刻之間,那白影身後的衣衫已然溼透,原來是虛驚一場。如今楊樂天朝內側臥,整個後背完全暴露出來,一頭的青絲垂在枕上,脖間白晳的肌膚半隱半現。
“天、賜、良、機……”
這白刃在砂岩上打磨了一個晚上,可謂削鐵如泥,那頂端的刀鋒尤爲尖銳,一旦勾上脖頸的那塊白肉,所有的痛苦便能結束。
“飛鳥啊,飛鳥,你還猶豫什麼,現在是你親手結束一切的時候,差的只是手起刀落。你就是個沒用的廢物!”白影咒罵着自己,手臂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不能殺他,我是飛鳥啊。吳銘作惡多端,若死在這個人的手裡也是他的因果劫數。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是已經放下了麼?我的手不應該再沾上血腥,尤其是他的血……我下不了手……”
身體裡另一個聲音又再次響起:“廢物!你還怕什麼,他已經不是你的兄弟了,或者你怕自己死了,你不是已經豁出去了麼,打算同歸於盡了麼。況且他現在中了你的迷藥,即使是噩夢也醒不過來,剛纔不是已經證實了麼。趁着藥力沒散,快點兒動手!記住,他不再是你的兄弟,你殺的只是一個仇人,一個仇人……”
飛鳥在心底嘶嚎,那個聲音是誰?是誰!他猛力捂住自己的頭,抓着一把一把的頭髮向外拉扯,頭皮都被揪了起來。可是即使是再用力,疼痛也抵擋不住他心中的魔鬼,那魔鬼一定在他體內裝了炸藥,不然怎麼會這般難受。
黑夜又一次被白刃劃破,“噗”的一聲,血花四濺,殷紅的血液沿着刃鋒滴滴答答地淌下來,“哐啷”一聲清脆的響聲,血刃掉落在地。
空氣又一次靜止在這一刻,牀上的人像炸了屍一般跳將起來,大吼:“你這是何苦?”
“飛鳥,飛鳥!”楊樂天伸臂一撐,將飛鳥倒下來的身軀穩穩接住,聲嘶力竭地呼喚。
飛鳥瞪着猩紅的眸子,無力地乞求:“你還是殺了我吧。”
“我楊樂天不殺兄弟!”楊樂天憤然拒絕,眼中全是震驚和疑惑。
飛鳥嘴裡和了血:“笑話,我可沒有把你楊樂天當成兄弟,從不曾……”話到這裡,他腹上一緊,鮮血汩汩涌得急了,疼得他倒抽着涼氣。
“隨便你怎樣,那是你的事。至於我,你就是我楊樂天一輩子的兄弟,這個我說了算。”楊樂天語聲霸道,不容反駁。
“呵呵……”飛鳥的脣邊揚起了戲謔的笑,“你不殺我,你會後悔,因爲我早晚會殺了你。”
“我情願死在你手上,也不會殺了你。我楊樂天欠你的,一輩子也還不完。”楊樂天真情流露,他抱緊飛鳥,胸口一熱,竟然落下淚來。
“飛鳥,他怎麼了?”琳兒顫抖着雙脣,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肩上的斗篷不自覺地滑落下來。
楊樂天沒有擡頭,他一個挺身,把飛鳥打橫抱到牀上,轉頭對琳兒道:“還愣着幹什麼,救人!他是吳家的人,沒有破壞你的誓言。”
“喏。”琳兒疾步上前,恍見飛鳥腹部被鮮血浸染了一片,她一瞥丈夫,楊樂天會意地將飛鳥的衣襟順着破損處扯將開來,猙獰的傷口立時呈現。
那口子開得並不大,可飛鳥用力過猛,將白刃插得極深,恐怕是連腸子都給搗爛了。也正因如此,傷口血流如柱,飛鳥的臉色愈發得慘白,頭腦沉得漸漸沒了意識。
琳兒命下人找來乾淨的布條、清水。本想先行清淨污血,可是血如潮涌,根本無法止住。於是她靈機一動,隨手抄起桌上蠟燭,將滾着熱蠟的火焰猛地按在那傷口之上。
“呃……”,如此撕心裂肺的痛,飛鳥竟從混沌中生生疼醒過來。
琳兒將那根蠟燭重新點燃,在距他腹間一寸處,繼續灼燒傷口周圍的皮肉,嗤嗤燒肉的聲音令人膽寒,空氣中瀰漫着焦臭的氣味。
飛鳥全身痙攣起來,瘋狂地抽搐着,嘴裡發出一連串的慘叫,疼得想暈過去都成了奢望。
“兄弟,忍耐一下。”楊樂天眼中噙着淚,愣是硬着心腸死死地壓住他戰慄的雙肩。
“折磨……我,乾脆……殺了……我。”飛鳥抖動着兩片蒼白的脣,蹦出這幾個字。額上的冷汗溼透了青絲,一縷縷地貼在臉上,臉上盡是虛弱和痛苦,唯有一雙倔強的眼睛死死地睜着,宣告着他內心的獨白。
腹間的傷口終於不再流血,燒焦的皮膚,黢黑醜陋。如此一番折騰,飛鳥精疲力竭,虛脫地又一次陷入昏厥。琳兒默默地爲他敷上傷藥,又用布條圍着腰間裹了數圈。
嘆了口氣,琳兒用衣袖沾了沾額上細密的汗珠:“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不能死!”
這份兄弟情誼,連琳兒也爲之動容,但她萬沒料到,楊樂天竟道:“他一定知曉吳銘的障門所在,我要他親口告訴我,一擊必殺。”
在丈夫的語聲中,琳兒聽不出一絲暖味,除了絕情,就是肅殺。何爲兄弟情,原來兄弟是用來利用的?
琳兒如是想,卻沒敢張口說出,她對楊樂天又一次的大失所望,如果飛鳥真的被樂天的虛情假意所感,道出他爹的障門,那麼當他看清這個兄弟之時,將會比死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