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夜寂。”男孩的手筆直地貼在身體兩側,從心底感激這個從悍匪中救了自己的人。
“嗯。”沉吟了一刻,陸峰搖頭,“這個名字不好,要做殺手就要活躍一些,就叫‘夜裡歡’吧。”
“是。”男孩遲疑了一下,雙膝一曲,“謝義父賜名。”
“這三日你可是考慮清楚了?認我做義父,可是要做天神教的殺手。”陸峰的聲音冷如寒鐵。
“考慮清楚了,殺手沒什麼不好。”男孩低頭,下面的話沒有說,但那是他的心願:做殺手就可以殺光所有悍匪。
陸峰點頭:“好,既然你願意做我天神教的殺手,那就要用的性命發誓,永遠效忠我和天神教。”
“我會的。”
“發誓!”陸峰命令。
八歲的男孩嚇得全身一抖,忙舉起右手,收攏了拇指和小指,向着朗朗晴空,立下了重誓:“我夜裡歡以性命發誓,永遠效忠義父和天神教。”
永遠效忠義父與天神教……這句話在十六年後也是一樣,他夜裡歡謹言慎行,即使是十歲以後,得不到義父的關愛,他也會一輩子守着他的誓言。
眸中的剛毅如寒鐵般地堅硬,夜裡歡看準敵人脖頸間微微聳動的喉結,抖手發出了一枚閃亮的利刃。那利刃逆着秋風,變換着鋒芒,從落葉中穿了出去……
柳飛揚沒有看清楚利刃是如何飛過來的,他只看到一道白光迎面而來,並在千鈞一髮時偏了頭,輕輕一笑,“這鬼東西,也能用來殺人?”
“盟主!”、“盟主!”,馬下的幾個聲音同時急切地叫了出來,馬上的人只是把手一擡,在空中頓了兩秒,隨即向前猛揮。
那是羣起而攻之的信號,柳飛揚親自爲這場惡戰吹響了號角。
正派人士紛紛持着武器,衝向那片黑壓壓的魔陣。衝在最前面的正義人士看準了魔陣中的漏洞,衣袖揮擺間便甩出了一排鋼釘。
魔陣看似嚴密,在這些細如牛毛般的鋼釘面前卻破綻百出。鋼釘從一個個縫隙裡射入魔陣,如入無人之境。
魔教徒猝不及防,不少人中了鋼釘,有的被射中要害,一命嗚呼,有的受了重傷,踉蹌着倒地,發出淒厲的慘叫。面對這似乎無孔不入的鋼釘襲擊,本來集結成方陣,士氣十足的魔教徒頃刻間亂作一團,大呼小叫,人心惶惶。
抓住這個機會,武林義士手持刀槍劍戟,如潮水般洶涌而至。武功最爲優秀的武當弟子打頭陣,其餘各派弟子緊隨其後,如一把犀利的尖刀,殺入魔陣。
衝在最前面的人身披灰色道袍,面頰消瘦,眼窩深陷,簡單的木簪橫貫於花白的髮絲之間。他雙足一踏,一連幾個縱躍,便已經躍到魔陣之前,手中青鋼長劍快如閃電,陣前的魔教徒還未及看清他的身影,就已經倒在了他的劍下。
此人正是陣前第一先鋒,武當的大弟子何其聰。他的長劍每次閃動,必有一人倒地,或身首異處,或手斷足殘,面前無一合之敵。剎那之間,嚴整的魔陣就被他從正中間撕開了一條口子,輕鬆得如一把利剪裁開一匹黑色的絲綢。
緊跟在他身後的武林義士揮舞着兵刃,奮勇殺入,迅速將絲綢的裂口擴大。
首當其衝的魔教徒瞪大了眼珠,他們顧不得身上汩汩流血的傷口,舉起手中兵器,嘶吼着迎了上去。他們雖然英勇無畏,可是武功實在太差,在這些各門派的高手的面前,根本沒什麼反抗的能力,往往來不及出招就被打倒在地。
吶喊聲、兵刃交擊聲,慘叫聲響成一片,不絕於耳,一個個魔教徒倒在血泊之中,更多的正派人士踩着魔教徒的屍體,源源不斷從裂口處殺入魔陣,與慌亂的魔教徒殺在一處。
經過了剛剛的鋼釘雨後,魔教徒們士氣已經受損,此刻他們一見形勢不利,士氣更是大落,嚴整的陣勢也被衝得散亂不堪,不少人棄了陣型,各自爲戰,只顧保命,完全顧不上同伴之間的協作。黑衣魔教徒們瘋狂地揮舞着手中的兵刃,負隅頑抗,在這些武林高手面前,只要手下稍有一滯就有可能受傷,而捂着傷處慘叫的魔教徒只有一個立死的下場。
嘶喊聲湮沒在呼嘯的狂風中,道道血光形成了濃重的血霧,潑灑在彼此的頭頂,白刀卷着自己的熱血捅進了敵人的胸膛。無論是正、是邪,殺起人來都是一樣的毫不手軟。那些正派人士原本還保持着冷靜,殺了幾個魔教徒之後就紅了眼睛,只要看到穿着黑色教袍的人便是一通大砍大殺,殺人如砍瓜切菜,毫不留情,比起魔教徒還要兇悍幾分。
儘管魔教徒的人數是正派人士的一倍,但人數的優勢並不能抵消他們武力的弱勢。那些黑衣教徒雖然手持鋒利的白刃,儼然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然而一旦遇到這些能翻飛上下的“武林高手”,頓時成了空有其表的軟腳蟹。
夜裡歡皺着冷眉,看着巖下那些教徒,一雙冰眸能快融化了:這些教徒的表現怎會如此不堪,他們平日難道沒有嚴加訓練麼?那些正派的弟子的武功不過爾爾,那個教徒怎麼眼看利劍當頭,卻不知該後翻閃躲?唉,後面那個小子更加無用,個頭不小,卻是等着人家一刀砍來,他手中不是捏着暗器麼,爲何不用?
“嘶——”,夜裡歡手下一緊,被自己手中的雙面利刃割破了手指。
他並不瞭解,在陸峰死後,教內對於教徒的訓練遠遠不及陸峰在位之時那種非人的訓練強度,再加上與正派之間訂立了合約,令那些本性慵懶的教徒休養生息了幾年,更變本加厲地自由散漫,疏於練功。這樣一來,教徒們真正上陣殺敵,便吃了大虧,而代價卻是要付上鮮血和生命。表面上看,這些教徒是一支整齊劃一的軍隊,實質上就是一撮被凍住的黃土,用力一砸,便碎成土沫。
這可令那些正派中人佔盡了便宜,他們分別由各派掌門做陣,越殺越勇。而掌門們有的做個表率,一掌擰死兩個黑袍人,向着徒子徒孫們展示着殺人技巧;有的則作壁上觀,只在盟主的眼皮子底下充個護衛的角色,劈開衝上來的刀劍。
受驚的汗血寶馬在廝殺的人羣之中轉圈,四蹄不安地在黃土地上亂踩亂踏。柳飛揚扯拽着繮繩,不斷調整着馬頭的方向,嘴角勾出了一輪新月的弧度,眼睛一直盯着巖崖上那個至今未動的魔教教主。
夜裡歡孤冷得如一隻鷹隼,站在那塊五尺見方的巖壁之上,沒有挪動半分,手中握着一把利刃,沒有再行發出。他閉了下眼睛,痛心地看着那些教衆戰死的場面,痛心地看着手下的教徒由幾百人變成了幾十人,痛心地看着鮮血鋪滿了黃土,狂風捲起了染血的葉子和沙石,那一面面鮮豔的魔旗落下,裹上了泥巴和鮮血。
心痛如絞,夜裡歡眼睛茫然地掃着巖壁下的每一寸狼藉戰場。突然,他目中一空,恍然意識到了什麼——我的大護法去哪裡了,無痕怎麼去了南疆那麼久,還沒有回來?無痕啊無痕,你沒有親眼看見如今我們的教徒是多麼不堪一擊……無痕,你這個大護法是怎麼當的,等你回來,我一定要治你的罪……無痕,你一定要回來領罪,無論在雪月教勝利與否,可千萬別死在南疆。
便在這時,巖下有四名武當弟子縱成一排,踏過魔教徒的屍首,齊刷刷地展開長劍。只是一眨眼,又有兩名魔教徒做了劍下亡魂,一人被梟首,另一人被一劍穿腹。那武當弟子長劍一抽,劍尖上立刻多了一串血淋淋的內臟。
看到這一幕,夜裡歡的手指顫了一下,之後緊緊握住了利刃。他想,如果現在出手,那這一排武當弟子將會立斃於他的利刃之下,救下現在衝上去的六個教徒。不過,他瞄了一眼汗血寶馬上那個笑得邪魅的人,立刻又明白,現在他還不能出手。他一旦出手,那麼死的將會是他自己。
在山峰的另一端,幾條人影如猴子般得跳過岩石,向着山腳下的戰場急速奔來。正在武當弟子向着那六個魔教徒頭顱砍去的時候,這幾人用手中的利器,齊齊堪隔開了武當弟子手中的青鋼長劍。
“嚓——”四把青鋼長劍,兩把脫手,一把被削飛劍尖,一把從一寸五分處攔腰斷開。殘劍破空,發出一聲駭人的嗡響。
夜裡歡心神一蕩:太好了,他們來了,這回天神教有救了……唉,他們還是不該來,萬一其中誰出了事,我又如何向楊教主交代?
“你們這般武林敗類,天神教這幾年可是動過你們一根汗毛,你們居然來此大肆屠殺?”
冷聲的質問,出自一名俠客之口,而這俠客原來的身份正是這魔教的前護法。也正因如此,對方的人便有了笑話他的把柄。
武當弟子捧着被震得酥麻的手腕,卻依然有膽量譏笑:“原來是魔教的青龍啊,你這樣正邪不分,是不是非要把你岳父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給你補上一頓家法啊?哈哈哈……”
“你!”江武興的臉上登時臊得如一塊紅布,舉劍在空中揚了揚。雖是吳銘已死,但是當年那頓家法早已傳爲了江湖的笑柄,令他顏面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