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可見得妙齡姑姑了?”
飛鳥笑着應了:“見了,見了。妙齡姑姑剛纔忽感身體不適回房休息去了。”
“姑姑身體一向硬朗,應無大礙。不過我還是過去看看她爲好。”吳雨燕表面彷徨,卻暗自竊喜:如此一來,正好可以讓前輩與姑姑單獨相處,許能化解琳兒和她師父的矛盾。
“不好了,不好了。妙齡仙姑她……她……”一個下人突然慌慌張張地闖進來,一進門便撲跪在地上,話說到那個“她”字,嘴巴就不聽使喚,雙脣止不住地顫抖,只得捂着胸口,幹瞪着兩隻驚懼的眸子,大口倒着氣。
“她怎樣?別慌,慢慢道來。”衆人皆瞪大了眼睛,不安地等着那個下人順了氣。
“她……她斷氣了。”那下人終於將最後幾個字吐了出來。衆人譁然,諸葛雲聞得此言,頓感山崩地裂一般,一下子攤軟在地。
“前輩,前輩!”雨燕驚呼。
“想不到……我和妙齡此生註定有緣無分,天意弄人啊!”諸葛雲眼中的神光消失了,原本紅潤的臉也變得如死灰一般。
吳雨燕扶着諸葛雲,勸道:“前輩別急,也許還有的救呢,我們先去看看吧。”
“對,快。帶我去見妙齡她……最後一面。”諸葛雲忽然雙目圓睜,但聽到噩耗以後,腿下軟得竟是站不起來了。
“讓我來!”飛鳥對雨燕一點頭,就地蹲身一撐,雙手挽股,將諸葛雲伏在背上,與吳雨燕急速趕往西廂房。
諸葛雲儘管武功高強,卻一時傷心至極,手足無措,他在飛鳥背上居然老淚縱橫,一道道淚水滑過交織的皺紋,好似一瞬間山洪爆發,欲將幾十年的悲慟傾瀉而出。正廳距西廂房不過數丈之遙,飛鳥卻已溼透了半面衣衫。
一跨入門檻,便看見妙齡仙姑躺在牀上,面無血色,肢體僵直。諸葛雲愣愣地望着妙齡,淚水戛然而止。因爲眼前這個死人正是他二十多年朝思暮想的妻子,當他終於回到她身邊的時候,他們卻是陰陽相隔。
便在這時,衆人躍門而入,琳兒不顧一切撲倒在妙齡仙姑的身體上,大聲哭號:“娘……娘……娘你醒醒啊,你不能這樣就拋下孩兒不管……”
諸葛雲聽得琳兒忽然這麼一叫,怦然心動,脫口問:“她是你娘?”
“沒錯,妙齡仙姑就是琳兒的娘。”楊樂天搶過話,看到師父眼睛裡的微小變化,那是極度悲慟中閃現出的一絲希望,他不忍心再隱瞞下去,此時也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
“娘,都怪女兒不孝,是女兒背棄了娘,纔會……害死孃的,是我,是我,是琳兒害死孃的……”
楊樂天激動地抱住琳兒顫抖的身體,拼命搖頭,“琳兒,你不該這樣責怪自己,錯不在你。要是有錯,也全都怪我。”
“唉,你們都給我讓開!”突聞大喝一聲,只見吳銘表情凝重,大步來到妙齡身前,探手戳了她身上幾處大穴,又爲妙齡推功助氣,足足一個時辰,才收功作勢,下得牀來。衆人皆驚疑屏息,拭目以待。
吳銘微微一笑,拭乾涔涔汗水,沉聲道:“妙齡她沒死。”
這一言震驚了在場衆人,琳兒伸手在她娘鼻息前一試,果真回覆了氣息,她喜出望外,感激地看着吳銘。
“妙齡她只是中了毒,一種很可怕的毒。這毒名曰不死藥,中毒者雖然斷了氣息,卻未死去,而且神智清晰,但從表面上看和死人並無兩樣,只待毒性日漸侵入五臟六腑,慢慢忍受內臟潰爛之苦而離開人世。”吳銘負手站在榻前,神色凝重地望着妙齡。
“唉……老夫也只能暫時封住這不死藥的毒性,要想解毒,恐怕就難了。”
“真的沒有辦法救我娘了麼?”琳兒方纔還滿懷希冀,聽到吳銘這麼說,心中又撲了空。好像伸手抓水,明明握在手中,合攏手指,那水又會從指縫間露出去。
吳銘沉重一嘆:“辦法倒不是沒有。這不死藥乃是毒王親手調配而成,但據老夫所知,毒王早已在十年前被仇家所殺。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個醫仙,久居於龜谷之中,但在醫治病人之前,他必向求醫之人討一個條件。至於這條件嘛……許是求醫之人的性命也說不定,恐怕……”
“醫仙?”希望之火重新燃起,琳兒插口:“只要能救娘,什麼條件琳兒都無所畏懼。”
吳銘打量了琳兒一眼,見到那堅定不移的眸光,頗生讚許,暗道:“這孩子在關鍵時刻,總算知道以孝爲先,不知道將來靖宇能否做得到。”
吳銘微微點頭,“好吧。琳兒,明日一早,老夫就派人送你啓程。”
“多謝盟主。”琳兒泫然淚下。
“事已至此,大家也不必過分擔憂。今日中秋,中秋祭典即將開始,還請移步後院準備拜祭吧。”吳家衆人皆依吩咐離去。
吳銘回首,見琳兒依然伏在妙齡身上抽泣,上前勸慰:“琳兒,你娘也需要休息,不如一道去後院,也好爲你娘討個平安。”
琳兒微動櫻脣,正要答話,卻被諸葛雲搶道:“慢!老夫有些事情定先要問個清楚明白。”
“琳兒,你就是我諸葛雲的女兒,對不對?爲什麼當日在茶棚裡不肯認我這個爹呢?”諸葛雲一張灰土土的老臉忽悠一下又泛出了紅光。
琳兒心頭一驚,她明明知道自己的生父是那大魔頭陸峰,卻始終不敢將實情告與樂天,此刻她又將以何種身份去面對諸葛雲?
“我……”
餘光掠處,原來不止是諸葛的咄咄追問,連楊樂天也在巴巴地等着她的答案。
“我只覺得一切來的太突然。”琳兒咬着嘴脣,低下頭去,無力地解釋:“對不起,諸葛前輩,琳兒自幼跟隨師父,也就是我娘,所以一時還無法接受。”
楊樂天信任琳兒,自然對她沒有懷疑,對諸葛雲道:“是啊,給琳兒些時間,師父。”
“也罷。”諸葛雲重重地出了一口氣,“你們去吧,這裡有我守護妙齡,二十幾年了,就讓我爲她盡點做爲人夫的責任吧。”
楊樂天拍拍琳兒的肩膀,掩好房門,擁着她來到後院。
中秋節時,雲稀霧少,月光皎潔。
院中,早有香案預備在彼,案上紅燭高燃,爐中香火嫋嫋生煙。一碟碟的團圓餅及各色時令鮮品供奉於香案之上,大多是些柚子、蘋果、石榴之類,品種不厭其餘。西瓜切半,各雕蓮花瓣形,取“花好月圓”之意,擺於供案兩側。花筒裡還插着毛豆枝和紫紅雞冠花,毛豆是獻給玉兔的供品,雞冠花則象徵着月宮裡的索練樹。
吳雨燕來到香案前,朗聲道:“拜月祭典正式開始。”
楊樂天嘖嘖舌頭,不解地搖頭,“此等拜祭之禮怎生由這黃毛丫頭主持?”
“拜月娘其實是一種簡單的典禮,本應由當家主婦主持。但吳夫人仙逝多年,自然由雨燕代爲承擔。”琳兒低聲回答。
隨後,吳家上下逐次上前祭拜,唯等輪到楊樂天,只是過去輕輕一揖便抽身返回。琳兒則恭恭敬敬地俯首跪拜,望着這輪如盤似玉的明月,口中叨唸着母親能夠早日康復。
香火將燼,吳雨燕宣佈禮畢。下人轉瞬間將香案撤去,換上一張大圓桌,掀去紅蓋簾,乃是一枚如磨盤大小的月餅,上面刻有廣寒宮前玉兔搗藥的圖案。那玉兔栩栩如生,雕工精細,乃爲一幅巧奪天工的佳作。
“不用這麼誇張吧,竟然如此排場。”楊樂天嘀咕。
琳兒縷了縷髮尾,眸中沉靜如水,“這個可算不上什麼大排場,反倒是歷年來最簡單的一次,不知是否爲拭劍大會的緣故。”
說話之際,吳銘已操刀將大月餅切開,一劈八塊,分入盤中。他四個子女各得一塊,琳兒、楊樂天共兩塊,吳銘另親自奉上一塊月餅來到琳兒面前,殷切地道:“琳兒,這一塊是留給你娘妙齡的,但願她早日甦醒。”
“謝謝盟主。”琳兒欠身接過月餅,淚光瑩瑩。
這時有下人在吳陰天耳畔竊竊私語,但見吳陰天上前一步,拱手一揖:“稟告父親大人,如今衆位武林豪傑俱都紛至沓來,拭劍大會也已準備就緒。”
“嗯。既然如此,大家就隨老夫去前院吧。”吳銘遂領着衆人來到前院。
比起後院的安寧靜謐,前院簡直是另一番景象。
臺下,雲集各路英雄俠士有數百之衆,比起武林大會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然則龍蛇混雜,也不乏偷雞摸狗之士。
“盟主到……”
吳銘走上臺來,臺下頓時雅雀無聲。
“歡迎諸位豪傑義士蒞臨我無名山莊,來參加這圓月拭劍大會。此次拭劍大會並非武功比試,而是意在一個‘拭’字上面,乃爲擦拭之意。劍可謂是十八般兵器中的君子,它靜若處子,動如游龍,寒刃所及,透心肺、脅魂魄……”
臺上吳銘朗朗說着,臺下羣豪一片安靜,許是被吳銘威嚴的氣勢所攝,連竊竊私語之聲也沒有,楊樂天只是漫不經心地聽着,攬着同樣默默無語的琳兒。
“近些年來,我無名山莊的藏劍樓內收藏了不少名劍,相信各位也略有耳聞。加之我吳銘對劍頗爲偏好,今日中秋,老夫有幸邀各位在共同賞月論劍,還請多加品鑑。”
但聞吳銘擊掌三聲,楊樂天側目一瞥,原來早有一扇屏風立於北牆。屏風緩緩移動,光華閃閃,引得衆人一片驚呼。
“好劍!”那劍光晃得眼前一陣花白,楊樂天只掃了一眼,便被那些白光誘惑住,目光盯在把把寒芒畢露的利刃上,凝住不動。但他卻不敢多看,因爲那一排長劍上覆蓋着一層凜冽的寒氣,寶劍一亮,天氣彷彿一瞬間從仲秋跌到了嚴冬。
“明月當空,寶劍與之交相輝映,奕奕生輝。真乃人間美景,不想這殺人的利器也能如此漂亮!”琳兒不由讚歎。就算是她,出入無名山莊數個寒暑,也未曾有幸進入藏劍樓,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寶劍同時出現在面前。
“嗯,的確很漂亮。根根晶瑩剔透,烏黑亮麗。”楊樂天撫摸着琳兒如墨的長髮。
琳兒微微頷笑,卻突然眼前一亮,“樂天,你看!”
順着琳兒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身熟悉的玄色衣衫又出現在他的視線之內,楊樂天只看得咬牙切齒:“又是那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