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嚶的哭聲戛然而止,琳兒擡起頭,愣生生地望着微生霧。
“還不快去!”微生霧輕聲催促。
琳兒抹了抹淚,深深地點了一下頭:“好,我這就去逼她交出解藥。”她抄上楊樂天枕邊的佩劍,望向榻上的人兒:“楊大哥,放心吧,琳兒一定馬上回來救你。”
琳兒直起身,眼前一黑,竟有些搖搖欲墜,但她毫不在意自己疲累不堪的身子,穩住步伐,轉頭對醫仙微笑:“微生大哥,這裡就先麻煩你幫我看着他。”
“好的,你要小心。”微生霧語聲關切,卻在琳兒背後神秘地一笑,待琳兒腳步聲漸遠,他也跟着出了偏殿。
夜已深了,偏殿內,除了楊樂天微不可聞的呼吸音,就只剩下燭臺上紅燭哧哧的燃燒聲。爲了避免走漏青龍中毒的消息,殿外的青龍使者和侍婢一早被琳兒遣退。
如今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缺,落花又怎會放棄這樣一個求證的機會。她躡手躡腳地潛進來,卻無一人阻攔,乾脆大搖大擺地走到楊樂天的榻前,確定一下楊樂天是否真的中了她精心佈下的鬼魅之毒。
望着牀榻上自己的傑作,落花不由得心潮澎湃,這樣一個英俊美男也有變得醜陋黢黑的一天,“哈哈,楊樂天,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她邪魅地笑着,一雙媚眼彎出了一個懾人的弧度,“這鬼魅散的滋味,你感覺如何?一碗白粥加上一炷薰香,你怎麼也料不到能如此折磨人吧。你別心急,好戲還在後面等着你受呢,直到你全身潰爛流膿,痛不欲生,最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悽慘死去的時候,你自會明白這毒藥的魅力所在了。”
忽而笑意一收,落花握緊了拳頭:“楊樂天,這個結果是你咎由自取的,要怪就怪你自己欺師滅祖,殺了我父親,落花就讓你十倍奉還給他!”
拳頭鬆開,掌心微痛,那修長的指甲扎進了皮肉,竟摳出四道鮮紅的血線。然而,那痛雖然來得凜冽,卻也來得痛快,也許她從未如此開心。原來殺人只不過是服從主人命令,就如同踩死路邊一隻螞蟻,毫無感覺;但這次不同,人是爲自己而殺的,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那邪魅的嘴角又勾了起來,落花帶着這份快感信步走出側殿,居然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落花得意忘形的同時,便有一隻黃雀悄然跟在了她身後。
偏殿內又恢復了死寂,楊樂天的脣上印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落花的話他似乎全都聽到了,卻又半分動彈不得。全身劇痛難當,他連顫抖的權利都被剝奪,死亡在不斷地召喚着他的靈魂。
偏在此時,殿內又傳來了腳步聲,這步履之音四平八穩,一定不是琳兒。估計是醫仙吧,楊樂天想到又是他,不免心中氣悶。
“楊兄。”這一聲呼喚並不陌生,楊樂天此刻完全清醒了,只是口不能言,“一定是你吧,飛鳥,你是來殺我的麼?”
楊樂天始終都沒有睜開眼睛,如此撕心裂肺的痛令他對生存喪失了信心,他情願這樣死去。
“好久不見。”飛鳥開了口,“我認爲落花的做法太不人道,既然你我兄弟一場,飛鳥就成全你死個痛快,如何?”
“刷——”清脆的抽刀聲在耳邊未絕,冰冷的刀鋒已然貼上了脖頸。楊樂天不僅臨危不懼,反而用心感受着刀鋒上的絲絲寒意,很是舒爽,“我能死在你的刀下,已是滿足。”
“飛鳥!你在做什麼?”驀地裡一聲驚呼。
飛鳥轉頭,但見琳兒用驚訝地目光盯着他手中的慘亮的刀。那把刀雖然正在顫抖,但也在楊樂天的脖頸上留下了一道細細的血口。
“你眼睛裡面看到我在做什麼,我就做在什麼。”飛鳥坦然回答着,語聲居然冰冷的失了溫度。
“噗通”,琳兒跪了下去,膝行幾步抓住了他的衣角,仰面乞求:“求你,琳兒求你不要殺他。”
“琳兒,你誤會了。我根本不想殺他,只是不忍心看他遭受折磨。”飛鳥手中的刀依然沒有放下。
“我相信除了這個方法,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救他。”琳兒淚珠瑩動。
嘆了口氣,飛鳥的情緒變得激動:“難道你願意看着你心愛的人遭受痛苦,而無力相救麼?”
琳兒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她救不了他,卻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做刀下亡魂。
“這對彼此都是一種折磨。他,就在承受肉體折磨的同時,還要面對你,讓你看着他一點點變成醜陋的魔鬼,這樣他的心又會痛上百倍。而你呢,看着心愛的人在自己面前痛苦掙扎,就是對自己殘忍,相信你的內心也會同時被剜上幾百刀。”
琳兒爲飛鳥的辯白所震,彷彿任何言語都變得蒼白無力,身子頹然坐了下去,這一坐便有如泰山壓頂,千百斤得沉重。
刀柄在緩緩下壓,飛鳥說得鏗鏘,內心卻在瘋狂的掙扎——爲什麼,爲什麼每次想殺他,都是那麼軟弱無力,剛剛的一番話不是已經告訴自己該做什麼了麼,怎麼會……下不了手?
“有解藥的!只要得到解藥,楊大哥就不會死。”琳兒突地想到了什麼,瘋狂地拉扯飛鳥的衣角,“琳兒求你,琳兒求你不要殺了他,不要讓他現在就死……”
琳兒苦苦的哀求,終於感動了飛鳥,但當他回刀入鞘的一剎那,琳兒卻倒在了他的腳邊。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至少醫仙是這麼認爲。
雲遮月也許並不是個好天氣,但對於微生霧來說,這點光亮足夠他看清落花的行蹤。落花腳下走得很快,沒有去往任何一處壇殿,而是攀着石階,蜿蜒向上,一直到達神魔崖頂。
神魔崖頂,十字刑架孤然挺立。
落花見到那恐怖的刑架後,只是微微一怔,便緩步踱了過去,竟然擡手摩挲起刑架上乾涸的血漬。
微生霧隱於大石後,偶見落花的舉動,嘖嘖不已:“難道師妹真的變了,變得如此嗜血?她不是應該更愛金子麼?”
“師妹。”微生霧喚了一聲,不慌不忙地從石後現身,向着落花而來。
落花一驚,忙扯了衣袖遮住了手指,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師兄。你怎麼會在這兒?”
微生霧乾笑了一聲,“是你帶我來的啊。”
“你跟蹤我。”落花柳眉一挑,略帶怒氣。
“有何不可?”
落花舒了眉頭,淡淡一笑:“你願意怎麼做隨便你好了,反正我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就是不要壞了我的大事。”
“大事?哼,真是笑話!你做的那些害人的勾當也可稱之爲大事?”微生霧皺緊了眉,有些憤恨地瞪着她,“醫者本該懸壺濟世,怎麼師父偏偏收了你這麼個徒弟,治病救人的草藥不理,整日喜歡鑽研毒物,怪不得師父當年要趕你出谷。”
“你……”落花提袖指向他,但見那指尖上的點點污血,又慌忙縮回了手,白了微生霧一眼,“道不同不相爲謀,大家興趣相悖,不能勉強。”
“你這個道我實在不能苟同,廢話不和你多說,你快把鬼魅散的解藥交出來,然後乖乖和我回谷去。”
落花冷哼一聲,“師兄,你這真是強人所難。明知道毒是我下的,我又豈肯白費功夫。師兄不是盡得師父真傳麼,你要是能救儘管去救,師妹絕不攔你。”
“師妹!”微生霧怒氣陡現,他眉宇間雖沒有一絲的波瀾,但那清澈的眼眸中正燃燒着熊熊烈焰,這代表微生霧真的生了氣。
落花微微一笑,擡起纖纖玉手,剛要遮去他眸中的怒火,忽被微生霧起手打落,寒聲道:“你這雙血腥的手我不敢沾。”
“啊”的一聲縮回了手,落花轉了嬌媚的語調:“師兄,你這樣我會心軟的。那好吧,鬼魅散的解藥我可以給你。不過這解藥現在不在我手裡,我把它落在春香樓了。”
“春香樓?!從這裡來回洛陽最快也要四天四夜。”微生霧自言着,他由喜轉悲,眼神中充滿了質疑。
“對,你計算的不錯,你那個凝氣歸元丹最多再堅持三日吧,嘖嘖,真是遺憾呢,恐怕趕不及施救了。”
“你說的可是真的,解藥就在春香樓?”
“當然,這個沒有騙你的必要。你想要的東西就在我的閨房中,正北的牆上掛着一副畫,那後面有個暗閣,只要轉動畫下几案上的燭臺,就可以打開暗閣,取得解藥。”
看落花一副神閒氣定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微生霧對着微茫的月夜,長長地嘆了口氣:“看來這回楊少俠是等不及那解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