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中陳設簡陋,茶几、木椅、牀均是塵埃遍及。環顧小屋似乎沒有什麼特別,唯有窗閣旁的一幅畫卷最爲矚目,那畫卷紙張已然泛黃翻卷。仔細觀來,畫中所繪乃是一名身着羅衫的女子,正手捧蓮花獨立山崖頷首默唸。
“這畫……這畫好生眼熟。”琳兒靈光一閃,“對,那身輕紅羅衫的女子不正是吳三公子吳靖宇……是飛鳥寢室的那幅,簡直一模一樣!”
琳兒睹物思人,想到無名山莊,便想起了她和楊樂天在那裡度過得快樂時光,不禁潸然淚下。“樂天,你爲什麼對琳兒那麼絕情,爲什麼?莫非錯在琳兒……”她捫心自問,卻怎麼也找不出答案。
正恍惚間,忽聞身後“噗通”一聲,“哎呦,不好,暴露啦!”
琳兒頓然覺醒,急忙轉身,竟見一名少女跌倒在地。那少女伏在地上,衝她嗤嗤一笑,“姐姐。”
“妹妹!”琳兒身子一震,忙抹了抹淚水。
少女爬起來,輕鬆地跺了跺腳,衝着琳兒甜甜一笑:“姐姐果然記得香香。”
“妹妹在天神教爲我療傷,琳兒豈會忘恩。”琳兒口中這樣說着,私下卻是在說:“你我血脈相連,我怎麼會忘了妹妹。”
“你怎麼會在這兒?”琳兒又問。
“我來找醫仙啊,姐姐也是來找他的麼?”
琳兒點點頭。
香香突然跳起腳來,大喜:“太好了,姐姐可以和香香一道去。”她興沖沖地拉過琳兒,將這個比自己高半頭的姐姐向外扯。
“哎……”琳兒離走前,再次張望了一眼牆上的畫卷,“這副畫中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爲什麼吳二公子屋中的畫,會出現在這裡?”
“你知道醫仙身在何處麼?”琳兒拉住香香的手。
香香努努小嘴,“當然知道啦,天下哪裡有我香香不知道的事情。”
“太好了。”琳兒暗暗欣喜,心道蒼天庇佑,這回總算能尋到醫仙,孃親有救了。香香邁着輕盈的步伐一路拉扯着琳兒來到湖邊。
晚霞倒映着一波碧水,霞光異彩,璀璨絢麗。眨眼之間,一枚石子凌波而躍,在水面上劃過一道波瀾,琳兒急忙閃身,卻未發覺附近有任何異動。
“香香,小心。”琳兒低語。
“香……”琳兒愕然,身後的香香居然在轉眼間消失於無形。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武功又不好,就這樣不見了?依她的性格有事情一定會事先言明,除非是……被人擄了去,但琳兒在咫尺之間竟然毫無察覺,甚至連風吹過的感覺都沒有,什麼人輕功這麼好,難道……是他!
此時天色漸暗,視野也大大受到了侷限,琳兒現在除了尋找醫仙,沒有心情去管任何人,任何事。於是她靜靜坐在湖邊,擡頭望着天際邊的霞光漸漸隱退,好在雲淡星稀,一輪滿月顯得分外皎潔。
又是十五,爹爹的頭風症發作之時,聽說每逢此時他便痛不欲生,難道是他壞事做盡,應有此報?只可憐娘她終年在梅山上不問世事,又得罪了哪位大羅神仙,搞得命懸一線。
琳兒凝視着湖面,連連搖頭,轉目之際,隱約可見一葉扁舟飄然而至。
只聞遠處傳來吟誦之聲:“歲計因山薄,霞棲在谷深;設罝連草色,曬藥背鬆陰。”此人吐字清脆,聲音冗長寬闊,只是吟詩時故意持着腔調抑揚頓挫,聽起來有些古怪。
琳兒驟聞此詩,心下猛地一沉:“莫非是他!”
舟行飛速,赫然靠岸。來者一中等個頭青衣男子,面頰蒙一方黑巾,寒夜中只露出黑湛湛的眼睛和一高一低的八字眉。
八字眉?這個人的眉毛好生奇怪,難道是天生長反了麼?不過這眉毛看似倒是位和善之人,而且他身上也無霸氣,也沒帶任何兵器,應該是個……好人?但是,他又爲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姑娘,請上船。”青衣男子很有禮貌地向琳兒打了個手勢。
琳兒看了看他,皺眉遲疑着,又念:既然來此,便是探個究竟也好,定要尋得醫仙出來。
“好吧。”琳兒不及多想,便踏上了扁舟。
“夜風寒涼,姑娘用這個墊上坐吧。”男子遞過一張軟綿綿的墊子,仍是青色棉布所制,與他身上的衣衫如出一轍。
“喏。”琳兒接過了墊子,那人便不多話了,推櫓搖漿直駛湖心。
琳兒坐在船上,襯着月光仔細打量着青衣男子,但見他搖動船槳之手甚爲細膩白皙,且短厚有力,不似從事粗重勞力之人。他不慌不忙地搖動船槳,整艘船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平穩而有節律。
正在此時,青衣男子突然棄了船漿,轉身坐到琳兒對面,蒙面的黑巾在臉頰上微微顫動,“琳兒,你很想知道醫仙身在何處?”
琳兒點點頭,目中閃出了警惕的光,“你究竟是誰,怎會知道我的事情?”
“你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青衣男子突然扯下黑巾,與琳兒四目相對,八字濃眉下的雙眼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和。
“你就是醫仙?”琳兒將信將疑。
“沒錯。我正是你要找的人,醫仙微生霧。”青衣男子看了看頭頂的那輪明月,面對這樣的女子,她真不分不清是天上的明月美,還是這船上的佳人美。
琳兒將信將疑,此人輕易亮出身份,又是否可信?她想再次確認,又不知從何開口,憋了半天,卻只問出一句:“你姓薇?”
“複姓微生,單名一個霧字。你覺得奇怪?”
清光下,琳兒那張不沾凡塵的面頰流動着銀輝,微生霧只瞄了一下,便急吸一口氣,擡頭望月。
“微生氏出自姬姓,居於魯國,於是公族裡誕生了微生姓,所以微生姓出身極爲高貴,是魯國公族之後。又由於魯國的公族是周文王的後裔,故而我祖先是歷史上的聖君周文王。”
“微生大哥,你倘若真是醫仙,還請先救了我娘,琳兒在此先行謝過。”說罷,琳兒跪在甲板上,磕頭叩謝。
“姑娘莫要如此。”微生霧趕忙過來攙扶。
月光下,琳兒念及孃親安危,心中悠然生出一陣酸楚,眶中微微潤溼。微生霧看在眼裡,拿過一方藍巾,默不作聲地遞給了琳兒。然,他口中並未答應救人,心中自有一番盤算。
這時,微生霧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月餅,用刀子仔細分開小塊,遞到琳兒面前,“別傷心了,你一天沒吃過東西,一定是餓了。”
琳兒接過月餅,心中還是惦念着娘,但畢竟有求於人,這月餅卻之不恭。然而,月餅含在口中,卻是味同嚼蠟。
“呼呼”火光一閃,微生霧點燃了油蠟。便在琳兒吃月餅的空當,他的手中也已經多了一隻紙船。
微生霧將油蠟放置在紙船中央,小心託入湖中,雙手合十,默默唸道:“祝孃親福如東海,延年萬世。”接着,他又隨手摺了一隻,中心點燃,遞給琳兒,琳兒便也學着他的樣子,暗自祝福着自己的孃親。
這一刻萬籟俱寂,雖身處湖心,卻可清楚聽聞湖岸邊蟋蟀嘶鳴、青蛙鼓樂之聲。眼看那兩隻紙船搖搖晃晃,越漂越遠,琳兒在那影影綽綽地燭火中看到了希望。
突然間,那兩隻紙船彷彿遇到了驚濤駭浪,在水中浮浮沉沉,眼看就要傾覆。與此同時,“啊”的一聲驚呼,傳入微生霧的耳畔。
“琳兒!”微生霧轉頭,身旁的琳兒已然不見,但見船邊的水面上吐出一朵水蓮花。
隨着那朵水蓮花漸漸漾開,微生霧的掌心一片冰涼,頹然望向琳兒方纔坐的地方,卻發現在那青布棉墊之上,有一張白色字條。打開一看,四個墨色大字躍然紙上——妙齡必死。
“唉!師妹,你這又是何苦!”微生霧把字條團了兩團,狠狠地擲向了湖心。
且說琳兒被拖入水中之後,即刻被人封了穴道,一下子暈眩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瑟瑟發抖,四肢僵冷,猛然驚醒,才發覺自己身處寒壇冰室之中。琳兒暗自運功,徐徐暖流自丹田而上,這才緩過心神,起身觀看。
這裡儼然一個天然冰窖,到處屹立着晶瑩剔透的尖銳冰峰,冰筍、冰乳石俯仰皆是。倘來賞景倒是別有洞天,但琳兒眼下要緊的是儘快找尋出路,否則以琳兒的內力恐怕挨不過一時三刻,便要被冰封於此了。
寒冰密室並不大,琳兒在其中轉了幾圈,發現這裡除了一處洞口已經被鐵柱封死之外,已別無他路,看來那是唯一的出入口。
琳兒漸漸舉步爲艱,身體又開始僵硬顫抖,陡然間見一條冰筍後面似有一隻繡鞋。琳兒趕忙探過身,原來冰筍後面是一具女屍,團坐在那裡,蓬亂的頭髮下四肢緊抱,顯然是被凍死的。一時之間,琳兒呆在原地,估計過不了多久自己也將是這副模樣。
“噠噠噠……噠噠……”琳兒驚覺瞠目,這聲音從那女屍發出?
“啊!”琳兒花容變色,急急向後退了一步,“那女屍竟然……竟然還在不斷摩擦牙齒!”她登時嚇得面色慘白,可再一轉念:“死人怎麼會摩擦牙齒?許是還沒有死?”
琳兒伸出戰慄的素手,大着膽子撥開浮在女屍臉上的青絲,而後又是一驚,大呼:“香香,香香。”
原來真是香香,她不知道爲何也被擄來此處,此刻只剩一息尚存。琳兒大感內疚,倘若不是當初自私,見香香失蹤也不去尋找,她也不會搞成這樣。香香畢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琳兒當然不能見死不救,她不顧自己尚且命懸一線,急忙盤膝坐下,爲香香推功助流。待香香逐漸回覆生氣,琳兒卻再也忍不住喉間那種鐵鏽的味道,“哇”地一口鮮血噴涌在地。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香香睜開雙眸,第一眼見到的便是滿目血色。
琳兒已然氣若游絲,顫抖着雙脣:“我……沒事。”
香香搖搖頭,把那副冰冷的身軀緊緊抱住,“姐姐,是你救了我。”
琳兒苦笑:“上次在天神教你也救過我,咱們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