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退了一步。
緩緩地,無痕又退了第二步、第三步,驀地頓住,冷冷開口:“楊樂天,取箭的時候要小心,搞不好會死人的。”他將一縷深意壓在了眼皮下,便轉身掠去,連帶五十名弓箭手一起消失在空曠的野外。
少頃,飛鳥悶哼了一聲:“他走了……”
“咣噹!”伏魔刀應聲墜地,持着刀的人如大石般重重地倒了下去。
原來,楊樂天只是強弩之末,那一箭穿得頗正,刺穿了胃。內臟的大出血,眼看就欲要了俠客的命。不過,楊樂天仍在笑,他知道不出片刻,他手上的珠子便能幫他恢復如初。幸而,無痕沒有多做逗留,不然他估計撐不到使用幻魄珠的那一刻。
飛鳥看着宛如湖水的藍色幽光,心思也跟着恍惚起來。他想,若是從土裡刨出他的左臂,興許這珠子能幫他結上。他嗤笑了一聲,爲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而折服。
“義弟,你用不用?”楊樂天將幻魄珠遞給飛鳥,詢問地挑着眉梢。
飛鳥擡手抹了抹脖子上的血跡,“不用了,這點兒傷流出的血還不夠開啓它的呢!”
楊樂天皺了皺眉,眼光無意中掃到了那支射傷了他的箭上,金屬的箭頭和木製的劍柄上還掛着斑駁的血跡。於是,他拾起血箭,笑道:“這不,這上面還有我的血,足夠開啓這珠子了吧。”
“算了吧,我討厭看見你的血,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還拿這個噁心我?”飛鳥說着就笑了起來,一把抓過那支染血的箭,“啪”地一下,僅用拇指和中指相較的力量,就將其折爲兩半。在他的手裡,折斷這樣一支如拇指粗細的箭矢,就如折一支筷子那般輕鬆。
“嗯?”
在楊樂天發現異樣的同時,飛鳥也張大了嘴巴,驚訝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斷箭,“難怪折起來如此輕鬆,此箭竟是中空!”
“空的?”楊樂天陡然回想起無痕臨走時那句話——取箭的時候要小心,搞不好會死人的。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死人……指的是我,還是別人?正在楊樂天沒有想明白的時候,眼見飛鳥將斷箭擲了出去。
“你做什麼?”楊樂天問。
飛鳥拍拍手,“這裡面中空,一定是藏了什麼毒藥,幸好我們有幻魄珠,不然的話,這會兒大哥估計不死,也會毒發了。”
毒藥?是這樣麼……楊樂天若有所思地蹙緊了眉頭,眸光一閃,猛然想起了什麼,起身向着那支斷箭走去。
“大哥,小心有毒!”
楊樂天對飛鳥的警告充耳不聞,當他拾起斷箭之時,又一用力,將脆硬的箭身再次折斷。
“啪!”黃色的粉塵鑽入鼻息,引得青衣俠客微微咳嗽。飛鳥握緊拳頭,一個健步衝了上來,伸手去扶楊樂天。
“壞了,果然有毒!”楊樂天晃了晃腦袋,側過的面龐上是他一如既往的和煦微笑,“快扶着我……”
“大哥,你!”飛鳥面色窘迫的瞪着眼睛,被楊樂天戲弄了一遭,正要發怒,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楊樂天引到了他手中的黃綢上。
“義弟你看,這是什麼?”
“前盟主,酉時三刻。”飛鳥將黃綢上的字唸了出來,心中更奇,“這東西難道是那個無痕有意留給我們的?”
“嗯,想必如此。”楊樂天將黃綢仔細端詳,除了這七個字外,再無其他。
“他留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前盟主指的是柳飛揚麼?”
“無痕最後說,搞不好會死人的……”楊樂天的腦中飛快地思索着,“這後面的酉時三刻和柳飛揚又有什麼關係?”
嘆了口氣,飛鳥仰頭看了看高懸的太陽,“不管了,大哥,我要儘快回樓裡去。想必那個無痕定會在第一時間向樓主告發我,我要先他一步找個說辭。”
“這裡面或許藏着落花的關押地點。”楊樂天沒有理會大步離去的飛鳥,只兀自說了這麼一句話。而這句話,彷彿漿糊般將飛鳥的腳步粘在了原地。
“你說什麼?”飛鳥回過頭。
獨臂人臉上的震驚昭示着他聽清了俠客所說的話,於是,楊樂天深沉地點點頭,“大膽設想一下,假如無痕和你一樣加入喚雨樓是受人要挾,又或者他來喚雨樓根本是在伺機打探夜裡歡的消息,那麼他剛纔放過我們,就說得通了。”
飛鳥不以爲然,“他是怕你殺了我,沒辦法向吳陰天交差,我猜,樓主一定給他下了命令,留我活口。大哥罵的沒錯,他無痕就是忠心的一條狗,到哪裡都忠!”
“無痕的確忠心,但我始終覺得他效忠的只有夜裡歡一個人,從未變過。”楊樂天回想起無痕對他自稱天神教教主不敬時的口氣,便下了斷言。
飛鳥鄭重其事地搖頭,“大哥,你錯了,這三年來,我親眼看着他如何一步一跪地拜在樓主腳下,阿諛諂媚地哄樓主開心,他對樓主那些殘暴的命令是惟命是從,殺人連眼睛也不眨……”
“他本就是個冷血殺手!”楊樂天打斷了飛鳥的話,“義弟,這樣一個殺手,剛纔爲何沒有想殺我的意思,而是將一支內藏玄機的箭射向我的大腿?”
“這……”
“你冷靜一下,先幫我參詳出這幾個字的意思。”
“好吧。”飛鳥垂頭喪氣地湊到楊樂天身邊,他辯駁不過,只得順着楊樂天的意思來,“這前盟主肯定是柳飛揚。”
“不,也許是指吳銘。”
飛鳥看了看他,指着黃稠上的最後四個字,“奇怪,‘酉時三刻’明顯是個時間。可柳飛揚已經死了三年,在酉時三刻能有什麼作爲?難道是他死而復生了?”
“咕——”
話音一落,一聲長鳴打着幾個旋從某個深處發了出來。飛鳥的思緒被打斷,指着那發出聲響的地方,爽朗地笑了起來:“大哥,你是餓了吧,你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呵,不長,兩日未食。”楊樂天輕笑。
一句無意識地詢問,竟然得到了這個令人吃驚的答案,飛鳥臉上的笑容登時凝固了一般,“你是說,他們在牢內根本不給你吃東西?”
楊樂天用舌頭舔了一下乾裂的脣,“嗯,連水也沒有。”
聽及此,飛鳥的淚幾乎就涌了出來,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多愁善感了。他搖了搖頭,匆忙從身上摸索出一個盛水的葫蘆,拔開瓶塞,“大哥,快喝幾口吧!都怪小弟疏忽了。”
楊樂天接過葫蘆,仰頭將葫身翻轉過來,那裡面有澄亮的液體淌出,澆上了他冒煙的喉嚨。
“咳,咳咳。”楊樂天剛喝了幾口,立時咳得彎了腰。半天,他才緩過一口氣,指着葫蘆問:“你給我喝的這是什麼啊,怎麼那麼辣?”
“辣?我聞聞!”飛鳥搶過葫蘆,湊近鼻息,“難怪,原來是這藥酒,一定是我在匆忙中拿錯了給樓主準備的藥酒。”
“這是給吳陰天喝的?”
“沒錯,他活該一直被蠱毒所苦,每月十五便要用這特製的藥酒送下兩顆凝氣歸元丹,震住一部分毒性。今日又是十五,所以昨晚拿過來的藥酒就放在我這兒。”
“啪!”
楊樂天忽然雙掌相擊,“沒錯,就是這酒了,哈哈……”他迎上飛鳥迷惑的目光,“酉時三刻啊,把那‘三’放在‘酉’的左邊,合起來不就是一個‘酒’字麼?”
“嗯,就算這是個酒字,但這酒和柳飛揚又什麼關係?”
楊樂天沉吟一刻,突然擡頭問他的好兄弟:“吳銘是你父親,可是生性好酒?”
飛鳥怔了怔。
提到父親吳銘,飛鳥總有種愛恨不清的感覺——吳銘?我的父親?呵,我怎麼會有這麼個僞君子的父親?也罷,他始終對我有養育之恩,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我又怎麼可以那樣想他……
點了點頭,飛鳥回答:“我父親他,一是愛茶,二是愛酒。他口味很刁,唯獨只偏愛江浙一帶早春的綠茶,他說那時候的綠草是新芽,還未完全成熟,故無苦澀的口感。他在綠茶之中,又尤愛龍井,定要用山泉水沖泡。另外,他也喜歡酒,但與清淡的綠茶相反,他所好的都是烈酒,不時從全國各地蒐羅來一些純正的烈酒,全置於家裡的酒窖中,以冰鎮上一年,纔會揭封飲用。”
落音方落,楊樂天脣邊漾開了一抹如水波般的笑容。當他正視着飛鳥的時候,那莞然的微笑,竟明朗得耀眼。
是陽光,是陽光的影子,映着那張清俊的臉。飛鳥陡然察覺,擡頭仰望,果不其然,那高懸太陽已然從最左側的樹頂,移到了最右側那棵樹的樹冠上。
“大哥,時辰不早了,我真的該回樓裡了。”飛鳥握了握楊樂天強健的手臂,“你也聽我一句勸,既然吳陰天的武功非你我所敵,那麼就儘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帶着琳兒遠走高飛,不要再來管我的事。”
“義弟,你說過有難同當,做大哥的……”楊樂天的話未說完,飛鳥便“噗通”一聲,跪在了他的面前。
“大哥,你這次定要聽兄弟一回勸,快走!走了就不要再回來,我真的很怕……很怕下次無力再救你。”
“快起來。”楊樂天扶起了他的兄弟,用深重的眼神凝視着他,“我現在就去見落花,你若是想見她,就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