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隼栽着三人飛近了,楊樂天也漸漸看清了眼前那整齊劃一的白點。
原來,那不是鳥,也不是什麼野獸,而是一個個的人。他們從看不見的黑暗中鑽出,彷彿那裡有一扇黑色的門,一個接一個地推開門板,閃出身來,一步步地向前跳。那些人的面目和他們披掛的白衣一樣,都是白色的,白如麪粉。
“鬼……”
飛鳥從後面捂住了月紫瑤大張的嘴巴,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道:“不要出聲,否則驚動了他們,我就把你丟出去,喂他們。”
“唔——”
月紫瑤受到身後的男人威脅,片言也叫喊不出,只得伸出雙臂,慌張地去扯身前的俠客求救。
然而,楊樂天居然無動於衷,因爲他也覺得此時飛鳥的做法正確無比,的確不該驚動了那些懸空跳躍的人。雖然那些人燕瘦環肥、高矮不一,但他從表面上判斷,那些人應該都已經死了,僅存了一副皮囊,行走於這虛空之間。
“那些是一具具的屍體,會行走的屍體。”楊樂天喃喃,又轉過頭道:“義弟,我們坐在這靈隼之上,暫時還算安全,我想這些東西應該會懼怕靈隼的力量,不敢冒然發動襲擊。”
飛鳥松開了月紫瑤,“對,我們在靈隼上,那些行屍自然不敢靠近。可是一旦……大哥,抓緊了!”
飛鳥落音未落,耳邊的狂風就像一個枕頭似地從前方拋了過來,楊樂天的上身驟然向前一傾,腦袋猛然貼上了靈隼頸上的翎毛,後面的月紫瑤尖叫着,沉重地壓上了他的後背。
這是一個急急的俯衝。靈隼伸平雙翼,頭向下探,龐大的身軀如離弦的箭一般斜插向地面。儘管飛鳥坐在鳥尾,是最後一個感應到那俯衝的力量,卻是最先看到了靈隼頭顱前探的趨勢。
而此時,楊樂天的身子似乎要飛了起來,若不是月紫瑤緊緊地壓在他身上,他說不定會如一片葉子般被吹了出去。他感覺全身輕飄飄的,心臟像是被挖空了,本來還痛得厲害的地方因向下這麼一墜,竟神奇地麻木掉了。
“啊——”
在南疆少女的一串尖叫聲中,靈隼一個急剎着陸。赤紅的利爪掀起地上的一層地皮,塵土漫天漫地滾了起來,迷了三人雙眼。
楊樂天順着向前衝的力量,就勢一個前空翻,在滾滾煙塵中躍起身來。他回過頭,再看被靈隼甩落在地的二人,不禁失笑。
“大壞蛋,你抱着我幹嘛?”
飛鳥剛一睜眼,便看到身下的少女,恰好與她四目相對,冤枉地道:“你看看,這是誰抱着誰啊?”他指了指脖頸上淌着血的五個指甲印子。
月紫瑤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吐了吐舌頭,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過那些銳利的視線,站起身來,默默走到楊樂天的身邊。
“你們兩個,不做一對真是可惜了。”不禁嘆了口氣,楊樂天忽然眼光一亮,彷彿察覺到了什麼。
月紫瑤又羞又氣地跺了一下腳:“喂,你亂說什麼,誰要和這大壞蛋配成一對!要配我也要和你……”
她後面的話還沒有好意思道出,便被飛鳥的一句“大哥”壓了過去,“大哥,這個玩笑小弟可開不起。”
“嗯。”楊樂天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眼睛四處梭巡,忽問:“你們兩個有沒有發覺什麼地方不對?”
“不對?”月紫瑤和飛鳥相互對望了一眼,又一齊詢問地看向楊樂天。
楊樂天默默笑着,向着東方走了十幾步,俯下身,從塵土中撿起了一個木牌。那一剎那,木牌上的塵土在他指尖簌簌而落,璀璨刺目的光芒穿透了他的眼睛。
“那木牌又亮了,我們又能看見彼此了!”月紫瑤興奮地跳腳。
“是。”楊樂天因強光而眯起眼睛,轉身又問:“還有呢?”
飛鳥應道:“還有那隻靈隼不見了。”
楊樂天扯下衣角包裹住那木牌,令那些刺眼的亮光透過布料變得柔和。他握着木牌,自語般地說道:“塵埃落定,靈隼不見,給我們留下了爪間的木牌,它是什麼意思呢?既然靈隼是指引鳥,那這其中又有什麼深意呢?”
“深意……”月紫瑤煞有其事地用食指敲了敲太陽穴,“呀!對了,那些空中的行屍呢?”她擡頭向空中望去。
“那些行屍不是還在麼?”聽到少女的提醒,楊樂天將手中唯一的光源舉過頭頂。
暗黑的空中,那些行屍還在那方天際,一個接一個地排着隊,從黑暗之門來,蹦跳着穿過空中隧道,又蹦跳着消失在一里遠的地方。彷彿那裡亦有一扇看不見的門,他們魚貫而入,消失在黑漆的門板後。
從黑暗中來,在黑暗之去。他們就像暗夜中的一條河流,默默流淌,而地上的人也只不過是管中窺豹罷了,看到的僅僅是河流的一部分。
“大哥,你看!”飛鳥突然吼了一句。
“看到了。”楊樂天應聲,明顯感到掌心內月紫瑤的手指抖了一下。同時,那“得得”的聲音越來越來,頻率也越來越快。
“樂天,靈隼在做什麼?”月紫瑤吃驚地問。
楊樂天搖搖頭,反問她:“無路經中可有提到靈隼是如何指引?又指引着什麼?”
“不知道,只說了靈隼是指引鳥,殺不得,其它的什麼也沒說。”月紫瑤茫然看着那隻忽然又現身的大鳥,“你說,靈隼會不會和那會發光的木牌有關?”
“木牌?”楊樂天皺眉,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牌,又疑惑地望向前方的靈隼。
“得、得、得得……”
不遠處,靈隼正用它尖短的喙啄向虛空的黑暗,每啄一下都會有一聲悶響迴應,彷彿它的喙真的碰到了什麼物體,竟發出瞭如啄木鳥啄樹時的聲音。
它在啄什麼?難道那裡有棵老樹,還是一堵牆?——楊樂天疑惑着,放輕了步子向着靈隼慢慢靠近,想一探究竟。奇怪的是,當他走到靈隼身邊的時候,那隻大鳥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靈隼賣力地啄着,一刻不停,彷彿當身邊靠近的人不存在一般。楊樂天瞥了一眼那隻對他視若無睹的大鳥,不解地搖了搖頭,大膽地向前伸出了手掌。
就在手指探出的剎那,他心中的疑惑迎刃而解。原來那裡真的有一堵牆,雖然看不見,卻觸手可及,堅硬且冰冷。
“我來幫你!”楊樂天微微一笑,提氣運功,伸出右掌頂在前方有質無形的“牆”上。
“嘶——”
一瞬間,有灰燼在他手掌的邊緣四散而起,飛出火星,飄揚在空。楊樂天左手一鬆,本在掌心內持着的木牌掉在了地上。
“呃。”楊樂天悶哼了一聲,點足向後退去。待站穩身形,他半彎着腰,左手緊緊地握着顫抖的右腕,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不存在的牆壁。
“大哥,你怎麼了?”察覺到不尋常,飛鳥一步躍過來。
楊樂天緩緩地攤開了右掌,“你自己看!”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不等飛鳥驚訝,月紫瑤拾起地上的木牌走了過來,在楊樂天身邊一照,“你的手受傷了?”
楊樂天低頭一看,連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只見自己的掌心之內,迅速腫起了幾個蠶豆大小的熱泡,其餘的地方血肉翻紅,生生被粘掉了一層油皮,好似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似的。
“那裡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剛開始摸上去冷如寒鐵,一掌擊上去,我的手卻變成了這個模樣。”
“可那靈隼不是一直在……”月紫瑤有些詫異。
“那靈隼也受傷了!”飛鳥手指着那大鳥,“你們看它的喙!”
它的喙?楊樂天擡起眼皮,不由得心裡一突,眼望着比他個頭還高的巨大靈鳥,眸中流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得得,得……”
好似機械一般,靈隼細窄的頭一擡一點,有節奏地律動着。那原本尖銳如針的喙已經磨掉了一半,就連它頸下的白絨也被燃屑灼得黢黑,翻開了鮮紅的皮肉。然而,那靈隼彷彿不知道痛般,仍然一絲不苟地啄着那面看不見的牆壁。
“恐怕再如此下去,靈隼將會犧牲。”楊樂天悲哀地一嘆,卻在此時,聽到身邊的少女一聲驚恐的尖叫。
“啊——”
那尖叫聲穿透了彷如暗夜的密林,震入楊樂天的耳膜,他緊忙一拉,將一隻柔滑的手腕抓在了手裡。
“你還好吧?”
“我、我……好怕,怕。”月紫瑤像一隻小刺蝟似地躲進了楊樂天的懷中,擡起一隻眼睛看向天空,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話,登時令楊樂天和飛鳥同時激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們、他們……下、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