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少慕鬆開了她,嬉鬧的臉色完美切換成禁慾系的表情,俯身一拜,“方丈大師,好久不見。”
何幼霖見他這樣,也有模學樣地拜了拜,喊了聲大師。
“譚施主,請。”主持一擺手,做了個邀請入室詳談的動作。
禪房內的裝飾十分古樸,一個毛筆大寫的“禪”字掛在正中。
譚少慕與主持隨意敘舊了幾句,便開始爲亡人祈福。
主持坐在蒲墊上敲木魚,唸經。
譚少慕微低着頭,傾聽的姿態,安靜柔美,微微側着臉,棱角分明的五官就沐浴在陽光下,美好的讓人心生漣漪。
何幼霖坐在小軒窗邊上,趴在案几上看他,看着看着,就在念經聲中睡着了。
山裡風大,譚少慕怕她着涼,起身幫她把窗戶關小一點。
這一舉動,被主持看在眼裡,頓感欣慰,“譚施主現在心中有情,不知道對自己的過去的行爲,有沒有新的感悟?”
譚少慕頓了頓,認真道,“你出家爲僧的這幾年,忘情出世這麼久了,還會想起過去?”
住持啞然失笑,唸了句阿彌陀佛後,又道,“你佛性比貧僧通透。若你有一天也入我佛門,這住持的位置,我必定是要讓賢了。”
“可惜,我殺過人。而且,我不後悔!”譚少慕目光灼灼,“你的菩薩,是不會喜歡我的。”
醒來時,禪房裡空無一人,她有些心驚,連忙跑出屋子,卻看見譚少慕坐在院子外和方丈下棋。
她揉了揉眼睛,走上去,下的居然是圍棋,完全看不懂。還不如回去繼續睡覺呢。
譚少慕似乎看出她的意圖,“還睡?帶你上山是睡覺的?”
那她能幹嘛?
她拿迷濛的睡眼瞅着他,傳達這個意思。
“不是說要燒香,去去晦氣?”譚少慕放下手中的棋,主動認輸後辭別了方丈,帶她去大雄寶殿參拜菩薩。
何幼霖老老實實地學電視裡燒香拜佛的動作,順便許了幾個願望才從褥墊上起來。
在看見慕少捐的香火錢比她一個月的生活開支都多的時候,簡直恨不得跪回去多許幾個願望才合算。
她拉着譚少慕的袖口,走出大殿,鬼頭鬼腦地問,“你剛剛是不是本來就要輸棋了,是拿我當藉口假意認輸開溜,保留了臉面?”
“你猜?”譚少慕挑眉。
“你猜我猜不猜。”何幼霖瞪眼。
“不猜。”他搖頭。
“你是猜,我不猜,還是說你不猜,你猜我猜不猜。”她卻玩上了癮,最後咬了舌頭。
兩個人一路吵吵鬧鬧,走到了全寺最出名的旅遊景點,三生樹。
那應該是一棵銀杏樹,盤踞虯紮在泥土裡。樹幹粗壯,估計要五個人合抱。
繁密的樹枝上掛滿了紅色絲帶,每個絲帶上都有用金色顏料書寫兩個名字。
“這麼幼稚的事情,你不會……”譚少慕剛扭頭,卻看見原本站在身邊的人已經跑到攤頭上,並付錢買好了絲帶。
看着她站在攤前,拿毛筆的手顫顫巍巍的樣子,他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何幼霖才寫了一個譚字就哭了。
“靠,你的名字筆畫真多。”
譚少慕實在不願意自己的名字被寫成那樣。再幼稚的事情,也只能親自操刀了。他付了錢,重新買了個新絲帶,行雲流水地寫下兩個人的名字。
姿勢之帥,字跡之工整,看得何幼霖眼睛都直了,“顧言熙說的對,你除了生孩子,估計什麼都會。圍棋,毛筆這麼不接地氣的東西,你都精通。”
譚少慕懶得搭理她,直接走到樹下,問,“你要系哪裡?”
“你夠得着,最高的地方。”
譚少慕找了個不容易暴曬的地方,便把絲帶繫了上去。
本來就是當任務完成,他並不覺得這個絲帶能有什麼作用。但當他擡眼看她,小臉幸福憧憬地望着屬於他們的紅絲帶,眼神清透,含着笑意,在陽光下耀眼奪目。
這一瞬間,他就收回前言了。
這東西,也不算完全沒用。起碼,能哄女人開心。
譚少慕就是在這一個桃李紛飛的午後,迷失在她這雙清透的眼睛裡,像一個寧靜的夢,美好安寧。
……
日暮西山,譚少慕與何幼霖剛踏出寺廟,正要往山下走,關唯德的身影就出現在人羣裡。
狹路相逢時,關唯德先發現了譚少慕,罵了一句出門沒看黃曆就扭頭逃跑。
譚少慕本來沒留意到他。但他逃跑動作幅度太大,譚少慕自然就發現了他,並朝何幼霖扔下一句“你在這裡等我”後如弦上弓箭般追了出去。
這一幕,舊戲重演。
但這一次,不是在日本。而兩條腿在何幼霖身上,她哪裡肯乖乖聽話,立刻跟追了過去。
她一邊追,一邊牢牢記住譚少慕所追之人的身形。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很有可能,和在北海道譚少慕扔下她去追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
人羣裡,走路都困難,要逃跑更是不便。
關唯德想也沒想地放棄這羊腸小徑,往山邊的樹林裡鑽。譚少慕緊隨其後,也跟着他鑽進了樹林裡。
何幼霖不比這兩個大男人,跑的不快。被他們甩開了一段路後,等她進了林子時早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深入追進去時,身後傳來熟悉的驚訝聲音。
“何幼霖?”
何幼霖聽見蕭一情的聲音,驀然轉身。
兩人不約而同地問了句,“你怎麼在這裡?”
彼此問完,皆是一笑。
此時,何幼霖當然不會懷疑蕭一情是跟蹤而來的,只嘆兩個人是真的太有狗屎般的緣分。
她率先解釋道,“慕少的媽媽遷墳,我們來寺廟裡拜拜。你呢?”
“我女朋友的忌日,我過來給她超度下。”蕭一情淡淡解釋。
“哦。”何幼霖不知道怎麼安慰,說了句很神婆,很江湖騙子的話,“這裡都是得道高僧,你女朋友應該……嗯,很好。”
對她這種不信佛的人來說,真的是連安慰人都詞窮。
蕭一情笑了笑,問道,“那慕少人呢?”
“看見一個偷了老奶奶錢包的小偷,伸張正義去了。”她搬出譚少慕在日本騙她的說辭後,纔想起這句話,蕭一情也聽譚少慕說過,頓時有種說謊被抓了包的糗意。
蕭一情看了一眼密林深處,眸光一閃,轉頭看向她,誠意邀請道,“要不,我們也進去看看?反正,在這裡乾等着也沒事。”
何幼霖本來就想進去一探究竟,只是怕一個人迷路。現在有人陪當然是樂意的,當下點頭同意。
鑽進樹林,走了一刻鐘不到,就覺得像是打遊戲進了一個全新的副本,與外界完全切除聯繫般寧靜。除了蟲鳴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還有他們彼此交替的呼吸聲,一切都靜到了極點。
“這該不會是隨機地圖吧?”何幼霖吐了吐舌頭,“我們和譚少慕進了不一樣的副本,不然怎麼到現在都沒看見他們的人影。”
“你說什麼?”蕭一情認真問。
“你沒玩遊戲?”
蕭一情搖了搖頭。
“當我什麼都沒說。”
“……”他這是,被嫌棄了?
走了一會,何幼霖耐不住寂寞,又問,“你都不打遊戲,你上學那會都玩什麼?”
“我忘了。”
“忘了?”
“嗯。十二歲以後,我就沒讀書了。”
“那你幹嘛了?”何幼霖有些吃驚,她以爲她高中沒畢業已經學歷夠低了,沒想到……
“流浪,全國各地流浪。”蕭一情的嗓音很低。
“爲什麼不去孤兒院?”
“我有父母。”
“哦,你離家出走啊?”
“算是吧。”
“那現在呢,聯繫過他們嗎?”
“沒。”
“真奢侈。”
“奢侈?”
“是啊。我這種想找把爸爸媽媽都沒有的人,你有,卻不去找。”
“我和你不一樣。我是被爸爸媽媽放棄的那個。”
“啊?”
“不用這個表情,我沒事的。”
“哦。”
兩個人又無聲了走了一段路,太陽快要下山了,天色漸漸昏暗,何幼霖這纔有些緊張起來。想起上次在日本一個人在山裡,遇見雪狼的經歷,她對夜晚的林子也生不出什麼好感。
“要不,我們回去吧?”她隨口問了句。
蕭一情點了點頭。
何幼霖長長吐了口濁氣,便轉身回走。
何幼霖開路,直直的往前走,卻走了半天都沒走出去。按他們進林子的時間來算,如果路線正確的話,此刻應該出林子了纔對。
“蕭一情,我們該不會是遇見鬼打牆了吧?”她的聲音有些抖。
剛問出這句話,蕭一情沒回話,寂靜的林子就突然傳出一段詭譎的笛聲,嚇得何幼霖一蹦三尺高,尖叫連連。
蕭一情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是你手機在響。”
何幼霖這纔想起自己剛換了來電鈴聲,是她追的熱劇裡一段很紅的曲子。
她按了接聽鍵,張口就問,“少慕,你在哪?”
“我在寺廟門口,我們分開的地方。我不是讓你等的嗎?你在哪?”
“我在林子裡。”
“你在林子的哪裡?”譚少不放心道,“我來接你。”
“太黑,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裡。你別進來了,省的我們又錯過了。還是等我出去了,再聯繫你。”
“你一個,天亮都走不出來吧?”他不太信任的語氣,“你站在原地別動,我找你。”
“我不是一個人,我和蕭一情在一塊。”何幼霖努力說服他,“有他在,你放心。”
“蕭一情?”
“嗯。所以你不用來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他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
嘟,一聲。
電話被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