狜凌塔底層。
七角柱形的三層塔構造簡單,只如一般青石砌的塔。塔身只有三層,最底層是由七個邊角構成,塔巖壁的外沿是一圈過道,最中心的方圓七尺有一座較高的七角臺,每個角上都放着一盆火。百年松枝噼噼啪啪地響,每盆火焰都是躥得極高的、不爭上下,甚有攀比之嫌。
高臺上左偏的一張紅木四方桌,桌腳刻了密密麻麻的圖案,有如鉤月。從臺下望去,整張桌子猶如置放在火焰上炙烤,整座塔裡面只擺了這七隻火盆沒有別的光火照明,使塔裡更添陰暗、詭異。
高臺之下人影幢幢,各式各樣的人摩肩接踵,彼此間也不招呼問候,只是直直地站着,更有一批人安靜地呆在角落上,這一塊擺放了桌椅只是不多,顯然莊園沒有預料到這次莊主交接儀式會來這麼多貴客。
當普濟天走進狜凌塔的時候第一感覺便是這樣的。
他皺了皺白眉,左眉邊有一顆豆大的肉痣輕顫,一手輕撫下顎的白鬚,動作稍有停頓緩步跨入塔門。
普濟天和尚的身後跟着三人,衣冠楚楚,相貌不凡。
一個是錦衣玉冠,丰神俊朗、面目和善,嘴角帶一絲笑意,風雅自信;一個是俊眼修眉,身着青衣長袖、腳履青布靴,略有倦意,卻是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高臺之下;最後一個紫色寬袍,面龐豐滿,臉色紅潤,光彩熠熠,氣勢逼人,一雙手來回相互揉搓着,稍顯急躁,分別是烏山樑正仁、華青堂嶽亙山、乾鼎門端木宏。
衆人一見這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四人出場,表情都嚴肅起來,場面安靜更甚。
普濟天一行人朝臺下躬身一輯,落坐首座上。
四下一片沉悶。
普濟天低吟着“阿彌陀佛”,撥動佛珠的手終於在一圈之後停住,沉聲道:“狜凌宴請我等來此本是見證一樁好事,怎奈有不少施主懷有二心伺機做出不恥之事……”
端木宏雙手來回搓得更頻繁了,面上也憋紅不少,忽然兩腿一蹬,已從椅子上躍起,大聲喝道:“狜凌護心丹被盜,到底是何人竟做出這等苟且之事!我端木宏最看不起的就是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小人,倘若能識時務立馬歸還倒也罷了,否則就莫怪我端木宏不留情面。”
普濟天斂眉道:“阿彌陀佛,端木施主所言不錯。”
樑正仁也起身朝臺下拱了拱手,道:“狜凌塔上的百年天人護心丹此時被盜,我們四首既然應邀前來就不會置之不管,誰若是在真相大白之前抽身離去的,就是與我們四大門派爲敵。”
此話一出,臺下霎時沸騰。
當今的武林雖然暗地裡還是爾虞我詐,鬥爭激烈,可是至少表面上相互之間還是恭恭敬敬,好言相向。現在端木宏這般明確指出,倘若真有一方勢力有犯狜凌山莊,那這天下豈不是要動盪不安。
“這太平日子總是太短。”一人哀嘆道,“這門派鬥爭何時是個頭。”看他一襲黑衣,胸口一隻鳥嘴大而直,黑羽豐潤,面相兇悍正是烏鴉,可見此人定是烏山的弟子。
邊上另一人身着相同的衣裳,聞言急忙阻止他:“師弟,小心管好你的嘴巴,被師父知道可是要受罰的!”
那師弟立馬變了個樣,乖乖呆在師兄的身後,沒再出聲,想是烏山樑掌門威望極高的緣故。
“哼,窮擔心什麼?”一灰衣老者摸着鬍鬚,笑對他二人,“什麼門派竟敢得罪狜凌莊不說,還妄想與四大門派爲敵這不是自不量力麼?依老夫之見不出一炷香時間那偷盜之人定會將護心丹雙手奉上,你們就等着瞧吧!”
“聽說江南有一新崛起的門派,不知是不是他們。”年少的烏山弟子立馬換了副臉色,附和老者。
然老者這時卻又笑而不語,敗了那烏山弟子的興致。
普濟天心境透明本無雜念耳力更是極好,之上的對話無一不是聽得清清楚楚。倘若是新崛起的門派,那江湖的腥風血雨怕也是不晚了。他心念一轉合手嘆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樑正仁以爲他還是擔心護心丹一事,笑勸道:“大師也莫要擔憂,先看看李莊主是否有所線索。”
“也許他們出來情況會更糟。”嶽亙山話未說完,便瞧見樑正仁目光一冽,面帶笑意地看着自己,頓覺四下寒意蔓延開來,當下閉口不語。
樑正仁依然風雅翩翩,揮一揮衣袖將雙手別在身後,眸子似深不可測的黑潭:“不管如何,該發生的總是要發生的,哪怕是新莊主也該時候出來面對的。”
“阿彌陀佛,新任莊主一上面就要經受磨礪卻也不是易事。”
“既然有準備做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就要有準備接受考驗,不然,這莊主之位哪有那麼好當的?”
“聽聞四首所言,那謠言怕是真的了?”場中一人大喝一聲,已然站出列。
普濟天一愣,仔細望去,見說話的人脣紅齒白、眉清目秀,兩鬢嫣紅然無嬌羞作態,形似巾幗,勢勝鬚眉,言語間眼中金光大盛,又着一襲金衣金冠、託得是器宇軒昂。
這少年想來也是有一定江湖地位的。
樑正仁正色道:“閣下說的是什麼謠言?”
“傳聞狜凌的護心丹早已失竊,今夜恐怕真有一場風雨將至了吧。”
“諸法因緣生,罷了,該來的總是來了。”普濟天心下這般念着,口中卻道,“阿彌陀佛,貧僧與三大門派之首也只是狜凌宴請而來,對狜凌莊的一切和在座的各位一樣不甚瞭解,施主何不等李莊主出來了再親自問他?”
樑掌門眼波一轉,漆黑的眸子深深將場中人映入,頗有探究之意地問:“不曉得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
“在下聲明卑劣,豈敢和樑掌門稱兄道弟。”那人聲音一頓,“‘笑面逢迎君亦客,金錢一擲拋紅塵’,說的便是在下。”
此語一出,四首和臺下的人皆變了臉色。
樑掌門不屑地哼了一聲,放聲笑道:“既是‘笑面金倉鼠’,難免明人做暗事,不請自來。”
笑面金倉鼠聞言也不惱,依然保持瀟灑風度,只望向嶽堂主道:“不想四首竟認識在下,在下真是深感榮幸,但還請嶽堂主回答在下剛剛的問題,方纔蓬萊寺方丈沒有作答當下也只有嶽堂主能給大家個明白了。”
人羣中當然不乏附和金倉鼠的,叫喧的矛頭直指嶽堂主。
嶽亙山一聽這話是在問他不免一驚,心下一想卻明白了金倉鼠這般問的道理。金倉鼠分明是借擡高他來輕視那姓樑的。嶽亙山略一沉思,仔仔細細道:“這個……此事關係重大,待莊主從上層塔下來,一切自見分曉。”說罷拿眼瞟了瞟樑正仁,果然見他一臉鐵青,只是礙於顏面不好發作。
金倉鼠嗤笑一聲,顯然樑掌門的臉色變化全在他眼中,自是得意幾分。
這場口舌之爭的同時,狜凌塔上空一道細長的銀色光線閃過,同時發出一記響亮的“嘟”聲,劃過漫漫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