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鳴鸞殿才坐下, 顧音容就到了,說是要同我一起去梅花園中賞梅。我懶懶的倚在榻上看着她笑着問,“顧婕妤今日怎生想起要去梅花園賞梅了?”
她掩着脣佯裝咳了幾聲:“前日下了一場雪, 聽宮婢們說梅花園的花開了, 便想淑妃一向喜愛花花草草, 故而來請淑妃去梅園賞花。”
“真是不湊巧, 方纔我便同丫頭去了梅園, 梅園的花開得正盛,便在那裡走了走。多謝顧婕妤盛情邀約,只是方纔出來出了一身的汗, 動也不想動。”
“不瞞淑妃,是皇后娘娘要去賞梅, 本宮便想去看一看。皇后娘娘自病了以後很少出來, 我們這些做姐妹的總要陪着走一走, 淑妃你說是麼?”除夕夜上官熙留宿在顧音容那裡,一連好些日子, 得寵的不得了。這不,也不魚姐姐的叫了,自稱也從妹妹升到了本宮。
“哎……顧婕妤去請安便去請安,何必要拖上我?婕妤一向知我嘴笨,在皇后面前也不會說什麼好話, 同我一起去只怕會連累了你。”
“淑妃何必妄自菲薄, 後宮之中誰不知皇后最喜愛的便是你。”
我低着頭看着手中的帕子緩緩地說, “婕妤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有什麼事只管說便是, 何必遮遮掩掩,我若能幫定會幫, 若是不能幫即便是到了皇后那裡我也不會說情。
她面上一紅:“哪裡有什麼事,不過是姐妹們一起走走罷了。既然淑妃身子乏了,本宮也不便勉強。”說着便喚了宮婢離去了。
見顧音容離去,青鸞的眉頭皺的更深:“娘娘,您怎能這般生硬的拒絕顧婕妤?娘娘……您……真是急死奴婢了。”
我伏在枕頭上,在榻上畫着圈圈:“青鸞一直都只我不喜歡她,只是她時常來此煩我,心裡更是不喜。”青鸞無奈的嘆氣,我將她遣了下去,伏在榻上昏昏欲睡。
“娘娘——娘娘——”
從睡夢中醒來,我撐着腦袋坐起了身,看着青鸞問:“青鸞發生什麼事了?”
“娘娘,誠親王府的信。”
心不由的顫了顫,我伸手接了過來,撕開信封,頗爲霸氣的字體躍然紙上。
“是王爺託宮裡的姑姑送來的,姑姑方纔在鳴鸞殿外徘徊,幸好被奴婢看到,不然這信若是落到旁人的手中可就是大罪了。”
信中言,爲謙兒請了教書的先生,謙兒年幼甚是頑皮,不是將硯臺打翻便是將墨汁塗得滿臉都是。我攥着紙筏癡癡的笑,想着謙兒是怎樣將墨汁畫到臉上,想着墨言見到謙兒滿臉墨汁的模樣是怎樣的無奈。
我抱着信伏在枕上,青鸞吃了一驚:“娘娘,這信……”
我遞給她:“青鸞,謙兒學會調皮了。”
“是,謙公子果真是淘氣了許多。”許久青鸞才說了這麼一句。
“青鸞,找到送信的姑姑,多給些銀兩做答謝。”
“方纔奴婢已經給了,還囑咐了姑姑不要亂說。”
我點了點頭,坐起身將信接了過來,細細的摺疊好,起身將信放進了枕頭中。
每隔十天半個月他便會託人捎進來一封信,信中細細的告訴我謙兒如何的頑皮,又如何的懂事。信中說謙兒長高了,每頓能吃下大半碗的米飯,每當用過晚膳便會擺脫下人偷偷的溜進棲霞閣,然後便在棲霞閣的牀榻上睡着了。
信中說前幾日謙兒見先生在院中的搖椅中睡着了,便用毛筆在先生的額上畫了一隻大烏龜,先生不知,帶着那隻烏龜教了一下午的課,侍奉在一旁的下人見到都偷偷的掩嘴笑,倒是謙兒一本正經的聽完了下午的課業。
我閉上眼,想象着一旁侍奉着的下人掩着嘴偷笑,我那四歲的謙兒一本正經的看着先生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墨言的信成了我活下去的信念,我想墨言,想兒子,想的發了瘋。即便是在睡夢中,謙兒那糯糯軟軟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娘……娘……’
平靜的生活不過過了兩個月,皇后病危,後宮中人心惶惶。就連太后也時時在椒房殿陪着皇后,皇后的病每日都發作,病發之時疼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遏制疼痛的法子我有,卻不敢拿去給皇后,我怕若是皇后有個三長兩短,我便成了衆矢之的。
日子纔剛剛平靜,我不想攪了這看似平靜的生活。只是在椒房殿沒有其他嬪妃的時候爲她摁摁穴位以減輕她的痛苦,我實在不敢拿湯藥過來。
賢妃倒是一直陪在皇后的身邊,衣不解帶,連我看了都不免要動容。太后前腳剛走,那些看看望的嬪妃也都一個一個的藉口離開。
賢妃宮中的丫頭突然進來說是聖上宣召,我許諾會在這裡陪着皇后直到她歸來,她似乎很不放心卻又毫無他法,只好跺跺腳離開了。
我坐在牀邊上看着被病痛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皇后,心裡一酸,伸手就去替她揉揉穴位。
“妹妹,沒用的,本宮知道大限將到,只是本宮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皇后如此,每一日她都強裝堅強,今天卻在我面前露了軟弱。
我將她扶起來靠在我身上,以便於我爲她捏背後的穴位:“娘娘覺得好些了麼?”
“妹妹,聽本宮說完,好嗎?我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她伸手摁住我在她肩膀上的手,我屏退了殿中的宮婢連同青鸞也遣退了。
“娘娘,您有什麼話就說吧,妾聽着。”我讓她靠在我的懷中,企圖讓她舒服一些。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本宮知道你精通醫理,你還是才人之時做的點心,我便知你是真的懂醫術,也懂得怎樣控制我的病情。只可惜……這宮裡有人不願意讓我活着。”
我不由得愧疚,如今爲了自保,我竟眼睜睜的看着一個生命從我的面前消失,沒有想到我蘇小魚竟也會有這麼殘忍的一天。
“你不要自責,我知道在這宮中你生活的小心翼翼,生怕丟了性命,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你的存在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若是當年她沒有死,也許你會留在深愛的男人身邊過着幸福安樂的日子。”
皇后說的雖不是很仔細,但我大致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與上官熙深愛的女人有些相似,這是我即便是殘花敗柳之身卻還留下來的原因。
當年上官熙最爲寵愛的女人是淑妃,心裡,眼中都只剩下那一個女人,真可謂是三千寵愛於一身。整個後宮也就這個一個男人,正所謂是狼多肉少,那麼多的女人自是不肯讓自己失寵,接下來的日子就上演了許許多多的鉤心鬥角,相互陷害的戲碼。
自然,這些女人中也有這個一國之母,原本是兩個姐妹般的人兒,就爲了一個男人而反目相向。
那女人生產那日,皇后在穩婆以及催生藥中動了手腳,那女人如這宮中所有人的意願,血崩而亡,就連孩子也夭折了。那女人死後上官熙就性情大變,沒多久皇后就病了,這一病就病到了如今。
“妹妹,這一輩子我手上沾染了不少的鮮血,可是隻有那一次真的讓我覺得愧疚了。”說着她又喘得厲害,我替她順着背,也不好往下接話,“我知道是聖上動的手腳,不過只是讓我嚐嚐日日提醒吊膽的日子。如今……終於要解脫了,我倒是平靜下來。”喘了半晌才又道,“若想控制賢妃,勒住她的軟肋,夜半三更……當心賢妃,她不是……”
話還沒有說完,殿外就傳來的聲響,皇后也沒有往下說,只是將頭扭向牀內。賢妃緩緩的走進來笑着說:“淑妃妹妹,勞煩你了,皇后姐姐又不舒服了?”
我忙讓皇后躺了下來陪着笑說:“娘娘說想起來坐坐,我便扶着娘娘坐起來,正碰巧賢妃回來了。”
“妹妹,這裡有本宮陪着,你回去歇着吧。”
既然她都下了逐客令,我再留在這裡就不好了,我看向皇后,皇后慘白着容顏,眼神空洞的看着我,彷彿是在道別。我行禮辭別就回到了鳴鸞殿。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想必皇后是想給我提個醒。
皇后苦苦撐了十日,在第十日子夜薨,追封爲孝元皇后,舉國大喪三日。後宮中也平靜了下來,太后一瞬間便蒼老了,待到皇后的喪葬結束,太后也病下了。終歸那是太后的侄女,眼睜睜的白髮人送黑髮人,怎能不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