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當年沒有被打入冷宮, 天子駕崩後,沒有子嗣的嬪妃也要殉葬。而金秀英早已在宮鬥中不能生養,冷宮與殉葬……若我是她, 我寧願選擇冷宮也不要得了一時的榮寵而斷送性命。
後宮裡的女人都是可悲的, 天子在給了她們愛的同時, 也帶給了她們無盡的痛苦, 甚至是萬劫不復的悽慘命運。而我蘇小魚絕不要做這樣的女人, 我要的幸福,我要的生活我會自己去爭取,哪怕步步維艱, 哪怕是出賣自己的靈魂。
每到陰雨天秀英就起不了身,渾身痠軟疼痛, 晚間更是疼得睡不着覺, 我看了看是寒氣侵體所致。殤朝的冬天很冷, 長門宮本就很大,若是燒炭火, 一個冬季就要很多。
我雖知道皇上每年也撥給長門宮燒炭的銀子,可是送不送到,皇上是不會管的,想必這些年冬日的炭火銀子也都被那些宮人中飽私囊了。
身上除了水滴形的玉墜子和碧玉鐲子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這兩樣是上官墨言送的, 這些年除了在青州之時讓它們在司徒家的當鋪呆了一些時日, 再沒有半刻離開過我的身邊。每次看到秀英被病痛折磨的模樣, 心裡總是不安心。
宮人再次來送飯的時候, 我揹着秀英用碧玉鐲子賄賂了那宮人。第五日那宮人再次來送飯的時候爲我帶了一套銀針和數十個大大小小被削的如同杯子高低的竹筒, 秀英不解的看着我,我笑了笑沒有作答。
拔火罐多多少少我會一些, 可是銀針,我只在阿羽中毒之時用過,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有動過。我將竹筒清理、打磨了一遍,有瑕疵的竹筒都被我丟掉了,沒有辦法進一步消毒,只能湊合着用。
東西送來沒多久,我還沒有怎麼摸熟秀英就發病了,一夜輾轉難眠,卻沒有□□聲。秀英睡覺很老實,通常是一個姿態便可以一覺到天明,若是翻來覆去便是發病了。我起身燃起蠟燭纔看到她的脣已經被咬出了血,大概是不想驚動我。
我什麼也顧不上了,決定立即拔火罐替她減輕一些痛苦。折騰了一夜,秀英終於在天明之時沉沉的睡去了,精神高度緊張的我也累的趴在牀邊上。收拾了一下,打了水爲她擦洗乾淨我也爬上牀睡覺了。
多年的舊疾,沒有藥,只靠着拔火罐根本不能根除,只能暫時減輕她的痛苦。更何況銀針我並不熟,不能在她的身上試驗,每日只能揹着她偷偷的扎自己,沒幾日便讓我自己身上扎出了好些的小傷口。
晚間與她躺在牀上,她側過身伸手來到我的腰腹處,我以爲她是要抱我,在我的手腕上摩挲了一會立即坐了起來,厲聲問我:“小魚,你手上的碧玉鐲子呢?”
我坐了起來,依着透過窗子投射進來的月光依稀看到她的面容有些嚴肅,我笑着說,“不知道,大概是這些日子忙得時候丟在了什麼地方,明日起牀後找一找就好了。”
“你是用那碧玉鐲子換了那些東西回來是不是?”
我乾咳着,伸手拉她:“不早了,快睡吧!”
“告訴我,是不是?”
我不由的愣了愣,聽她的口氣似乎我今日不說出鐲子去了哪裡她是不會好好睡覺的:“那鐲子本就是身外之物,咳咳……在這冷宮那東西本就沒有用,留在身上也是個累贅,早晚也會落到他們的手中。倒不如趁着有用的時候拿出來用用……”
“哎……你這是何苦呢?我這身子……不是一日兩日便可好的,這些年我也早已習慣了。”我聽到她幽幽的嘆着,不知道是在心疼那碧玉鐲子還是在感激我。
“那碧玉鐲子我時常看你撫玩着,你剛來的那一會,手腕脫臼還沒有好,就顫着手去摩挲那鐲子,想來那鐲子對你是很重要的……”
我訕訕的笑:“哪裡重要,不過是那個男人送給我企圖留住我的心,可惜……最終知道他不過是透過我尋找別的女人。那鐲子戴在我身上不過是爲了時時提醒自己萬不要相信男人,而今進了這裡哪裡還需要時時提醒自己。好了,睡吧!”
她長長的嘆了一聲也就躺下了,我躺在牀上睜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屋頂,那碧玉鐲子送出去之時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捨不得,畢竟跟了我那麼久。
心日益的平靜下來,同秀英洗衣、縫補,隨着秀英整理園中的草木。青鸞偶爾也會同鳴鸞殿的宮婢們出現在我的夢中,滿身是血的看着我叫着:救命,救命。仍舊是時常被噩夢驚醒,秀英依舊是抱着我坐一夜。
那日我蹲在園中翻着泥土,那一聲‘小魚’如一股暖流緩緩的流進了心裡,鼻尖一酸,淚就那般悄無聲息的落了下來,迅速的消失在泥土中。
“小魚——”
我低着頭趕緊擦去臉上的淚水,擡眼看着上官源,扯了扯嘴角:“源王爺。”
“你……受苦了。”
看着那關切的神情,心頓時暖了起來,站起身有些侷促的說:“王爺怎麼來了這裡?”
“抱歉,我……來晚了。在青州得知你……就趕回來了,卻還是遲了,讓你受苦了。”
我搖了搖頭,淚又不禁涌了出來,用衣袖擦了擦臉,笑的有些勉強:“還好,多謝。”
“魚,是誰?”
轉首看到從殿中出來的秀英,忙上前拉着秀英來到跟前:“源王爺,這是金太妃,這些日子都是太妃在照顧我。”上官源作了一揖:“太妃娘娘,在下是上官源,年幼時,太妃娘娘曾見過的。”
“源……淑妃的孩子……”秀英平靜的神情不禁有些動容,身側的手也有些抖,“竟長這麼大了……”
我歡喜的說:“原來你們認識。”
到了殿中各自坐下了,我端了些自己燒的茶水上來,因爲沒有茶葉,就只有清水,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吶王爺,這裡只有清水。”
“多謝嫂嫂,這樣已經很好了。”
給秀英與自己都倒了一杯坐了下來,秀英問了這些年上官源的狀況,得知他如今是源親王欣慰的笑了。
上官源臨走之時從袖中掏出一疊紙張遞給我:“我知你心裡定是記掛謙侄兒,所以來此之前匆匆的去了一趟誠親王府,這些都是謙兒這些日子寫的字,謙兒給了我讓我拿給你瞧瞧。謙侄兒很好,雖有些調皮,可也惹人喜愛,謙侄兒長的很像你,很……漂亮。”
接過還帶着體溫的紙張,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許久纔將這些紙張抱在胸前說:“多謝……多謝……”
“過些日子我會再來看你……你保重!”
我看着他搖了搖頭,“王爺,如今知道謙兒甚好,心裡不甚感激,只是這後宮內院……王爺不要再來了,我很感激王爺。”
上官源只是笑了笑,說了聲‘保重’就離去了。回到房中將這些紙張緩緩的打開,一張紙上只歪歪扭扭的寫了一兩個字,一張紙上是‘母妃’、一張紙上是‘謙兒’、還有一張是‘想’,這些字都是歪歪扭扭,若不細看定認不出來。
抱着這些紙張又哭又笑,心裡既難過又歡喜,喜的是謙兒慢慢的長大了,難過的是不能陪在謙兒身邊陪着他成長。
“小魚,你已經抱着那些紙張看了哭,哭了看已經一日了,你打算日日這樣過麼?”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少人尋覓一生卻求之不得。我蘇小魚亦是如此……”我擡眼看着秀英吸了吸鼻子,將臉上的淚水擦去:“太妃你知道麼,在宮外我曾有丈夫有孩子,被打入冷宮也是因爲孩子。他叫謙兒,如今會讀書寫字,會叫母妃,會寬慰我。只是……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我不能陪在他的身邊看着他長大。”
“魚,你太過執着了,無論你曾在宮外怎樣,一旦進入了這深宮內院,你就與外邊的世界再無瓜葛。“
“我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我放不下……那是我的孩子,十月懷胎所生下的骨肉。”我嘆了一口氣看着她笑,“太妃,宮外的女子羨慕宮內的嬪妃錦衣華服,榮耀門楣,她們又怎知宮內女人的明爭暗鬥,相互傾軋的殘忍?宮裡那麼多的女人都在爭奪一個男人的心,誰也不知道那男人的心究竟落在哪裡,這個世上有很多人同天子一樣不知道自己的心落在何處,可是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愛的是誰,想過什麼樣的日子。”
“小魚——”她嘆道,“聽我一句勸,收起那些不切實際的夢,誰都會有夢,但是這是深宮吶!若想在宮中如魚得水,只能討好那個男人,求得下半生安安穩穩的生活。”
我看着她真摯的眼神,我知她是爲我好,可是我又怎能違背自己的心意去討好一個我根本就不愛的男人?
冷宮的冬日陰冷寒涼,每日送來的飯菜如同結了一層寒冰,我的胃病越來越嚴重,剛吃下去就脹的慌,若是不吃又絞痛的厲害。我知是寒性凝滯,導致胃陽受損,氣血失於溫通而氣滯血瘀。
在冷宮之中一日三餐都是奢望,更別提藥材。即使有了藥材又有何用?胃病所謂虛虛實實,寒熱交錯,根本不是服藥便可痊癒,三分治,七分養。
胃疼來襲不分晝夜,疼起來恨不能就此死了便算了,秀英也覺察到了我的不對勁,只是束手無策。這麼些年,她的錢銀早就沒了,而我只剩下一隻吊墜,而這吊墜我另有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