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苦短,第二天朝食後漢使團便要回館舍,掉進密窩的二個老匪破天荒地睡了個大懶覺。等他二人榮光煥發地帶着兩車寒瓜、香瓜趕回館舍,天已快到餉食時分了。
衆將都向二匪賀喜,只有周令一臉不屑。蒙榆也不解地搖頭嘆息道,“吾還是不明白,寵自己女人不爲過,大丈夫怕女人就不該了。瞧汝二人那熊樣,當年跟吾鬥時可是威風八面,何故畏婦人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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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初月喜滋滋地噠噠嘴,似乎意猶未盡,“軍侯此言差矣,吾與胡大哥非是怕實是敬畏也……”衆將都一齊看着他,在赤地千里的于闐國綠洲中,韓苑那異樣的風景衆人已經領略,可連這兩個老沙匪都敬畏,這讓衆將充滿好奇!
胡焰一邊切瓜,一邊帶着崇敬的心情講述了她們的身世!
原來,韓融自河西進入西域後,一直生活在風雨飄搖之中,可謂步步兇險。吳英是西域劍俠韓融的小女,原名韓英,錦娘曾經是她的侍女。特殊的生存環境,使二女從小便不愛女紅偏好舞刀弄槍。韓融以爲奇異,便悉心點撥。到了二八華年,二女手段高強,成了令人生畏的將門虎女。
韓融被殺後,西城風聲鶴唳,韓英與大姊韓珏姊妹二人逃得一死。大姊改名王珏,逃到沙海以北,後成爲車師後國王妃。而韓英則改名吳英,隱藏到了位於流沙之中的皮山城。沒想到,還是沒躲過大將軍呈於霸的追捕,最終負傷被俘!
當年胡焰、肖初月將吳英、錦娘二人從呈侯府救出後,她們曾經過了一段倉皇歲月,被深藏在崑崙山下山坳內。後來,胡焰持莎車國國相安鵲的信登門拜見了王妃南耶。因韓融功高卻被殺,國王廣德、王妃南耶本就覺得虧欠了韓家,生怕大漢報復,因此專門下了敕諭,呈於霸和張成菩纔不得不放了吳英、錦娘一馬。
但這兩個小女人到底不是凡人,她們將被趕到戈壁、山坳內的漢人屯民後人慢慢聚集到一起,屯民後人部族漸漸有了一千人。胡焰、肖初月見二人不凡,便將從商隊、豪強處奪來的財富接濟她們。於是,她們便隱藏在這崑崙山下峽谷內,開始組織屯人之後跑駝,短短几年便白手起家,東山再起!
現在的于闐國,尉遲廣德國王靠三駕馬車支撐自己的王國。一駕是于闐國的國兵,這是廣德的基本盤。另一駕是前大將軍呈於霸爲首的貴族私兵,這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最後一駕則是吳英麾下的屯民之後,數十個部族團結在吳太公、錦太公兩人周圍,于闐國對抗崑崙山上的蘇毗女國獸兵,主要靠她們。
“好女人?”蒙榆恨鐵不成鋼地忿然斥道,“好女人會自己男人灰頭土臉?”
“此實是沒辦法事兒——”胡焰黯然道,“她們曾懇求吾二人不得再爲匪,可吾牢記竇融大人當年之令,豈敢忘了正事?於是,有一段時間,二女不準吾二人返回于闐國。後來好一點,一年允吾二人回兩趟韓苑,且每次只能住一晚……”
“吳英與其大姊韓珏還有來往?”淳于薊問。
“有有——”胡焰道,“姊妹二人偶有書信往來,吳英曾帶着吾二人隨商隊至車師後國與大姊見過兩面。那是一個很有見識、非同尋常的女人,對吾大漢忠心耿耿、念念不忘……”
周令不屑地道,“有這兩個母老虎霸着,別部軍費呢?”
“滾開,是一頭母老虎、一頭母豹子好不好?”肖初月叱道,“錦娘咋夜對吾言,于闐國歸附大漢,屯人之後重見天日,韓苑有田地近萬畝,牛羊數十萬頭,商隊二十餘,已聚錢數千萬,均爲漢使團經營西域之資!”
班超聞言心裡黯然,于闐國王室被北匈奴盤剝得就差窮得當掉褲子。赤地炎炎,年餘大旱,吏民貧困,國庫空虛,可韓苑地處山坳之內墨玉河畔,卻未受點滴影響。于闐國何等落泊,可貴族們卻都過得十分滋潤,每年吏民農牧商所得,多數入了貴族私囊。而富可敵國的呈府、張府、韓苑三家加起來,其年進限怕都跟于闐國王宮府庫年收入不相上下了。
肖初月忽然又臉露興奮之色,悄聲對班超報喜道,“司馬,錦娘認命了,咋夜對吾言,‘君既爲漢副使也算出頭了,妾既爲正妻,便給汝生一堆小娃兒罷!’”
班超聞言苦笑,覺得有點對不住這兩個女中豪傑。錦孃的話分明有些無奈、勉強,可肖初月這個呆子爲情昏了頭腦,根本就聽不出。這樣眼高於頂的人物,如果不是二匪是其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班超強逼着,她們如何會屈身下就沙匪?!
“對了,司馬——”華塗突然道,“這麼長時間了,蒲柳爲何還關在呈府,莫非……”
正在興頭上的衆將,聞言全都一愣。
是啊,于闐國表面已經安定,似乎一切順利,可被關在呈於霸府上的蒲柳,卻一直未被放出來。雖然是國王保護起了蒲柳,可這麼長時間,國王與衆官沒人提起此事,這到底是怎麼了?班超、淳于薊聞言也坐不住了,權氏斥侯出事,僧侶摩薩迪判斷是吸頇變節,可吸頇已經被尉遲千捕獲,卻堅不認罪。蒲柳是斥侯之首,也只有她能提供有用線索。
餉食時左國相蘇榆勒來相陪,並稟報二千精騎訓練和糧秣籌備情況,班超則開門見山,便明確提出要人。蘇榆勒大驚,面色酡紅,半晌無言。班超心裡格頓了一下,懸到了半空。他正色道,“請左相轉告國王,蒲柳乃吾麾下斥侯,何故一直關押,吾今日便要見到她!”
“大使——”蘇榆勒見班超動怒,便嚇得跪倒案後席上叩頭不止,說了實話,“非是國王不放人,更非羈押,實在是蒲柳暫且不能行走啊?”
“不能行走,此話怎講?”班超聞言,知道蒲柳還活着,心裡稍舒坦了一些。
蘇榆勒怒道,“呈於霸爲老不尊,欲逼蒲柳供出權魚等人下落,還想……蒲柳寧死不從,便受到暴刑……幸好王妃親自去要人,才救了蒲柳一命……”
“呈於霸!”班超再一次記住了這個名字,“蒲柳現在在哪?!”
蘇榆勒道,“王妃已經將蒲柳接進宮中,精心調養數日了。她原傷在臂上本不要緊,又在……呈府受刑,不過身體已漸復原!”
“走,進宮!”班超從案後暴起,提着鐗邊往外走,邊對班秉怒喝一聲,“速傳呈於霸至館舍見吾!”
說着便帶着淳于薊、胡焰、蒙榆等將,怒氣衝衝地策馬便向宮中馳去。國王去國中巡視賑災此時不在宮中,王妃聞報漢大使與副使齊來問罪,便知壞了,肯定是蒲柳被害事事發了,便趕緊戰戰兢兢地出來請罪。
班超、淳于薊直趨宮內正殿之上,王妃身穿深衣,邁着流水一般的碎步急趨而出,躬身行禮,“稟報漢使,此事皆怪吾疏忽。國王早囑咐吾找到蒲柳,可呈府堅不放人。吾不得已二次至呈侯府上,才強行接回蒲柳……”
“呈侯因何不放人?”班超怒不可遏,大聲喝問道。
“司馬……不怪王妃……”
突然,一個女孩“哇”的一聲哭聲從身後響起。班超掉頭一看,蒲柳一身深衣,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正歪歪扭扭地站在帷幔下,淚眼漣漣、可憐巴巴地看着班超和衆將。
“蒲柳……”、“蒲柳……”
班超鼻子一酸,向蒲柳疾步走了過去,蒲柳掙脫侍女,一頭向班超撲了過來。她受刑不輕,兩腿一軟,便軟綿綿地要仆倒毯上。班超猿臂一伸,一招海底撈月捧起她瘦弱嬌小的身體,蒲柳象抓着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緊緊地抱着班超,更象是小女受盡了委屈突然見到親人,控制不住地放聲號陶大哭了起來。
王妃南耶見班超、淳于薊和衆將臉上佈滿殺氣,便趕緊躬身賠罪,“都怪吾去晚也,讓蒲柳受苦了。南耶有罪,請漢使懲處……”
班超鐵青着臉,手輕輕地拍着蒲柳的背安慰她,待她哭得氣順了些,才小心地將她抱到案前讓其在毯上坐好。侍女拿絹巾讓蒲柳淨了面,蒲柳忽然擡起眼,抽抽泣泣地看着班超和淳于薊,長長睫毛上掛着淚珠,又羞澀地低下頭苦笑了起來。
“司馬,軍侯,三年太華山練兵,吾原以爲自己已成精了,沒想到還是這麼沒用……被關在呈府,受盡酷刑,呈於霸老賊……變着法兒折磨吾。然一想到大使與淳于軍侯即至,吾便有力量,便一直咬牙挺着……”
“吾想知道吾至西城前,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班超更關心蒲柳及手下人失手的原因,淳于薊卻給了她一個爆慄,乾脆訓斥道,“吾使團未至於闐前,汝爲何擅自提前行動?致使權氏斥侯損兵折將,汝當斬首!”
“纔不是的……”蒲柳委屈地辯解道,“法師去且未國前,便命吾不得擅自行動。吾不知住處如何泄密,出事當天,吾曾收到一封劍書,告訴吾內部出了叛徒。可已經晚了,未等吾轉移,匈奴人便突然包圍了莊園……”
班超道,“叛徒何人,果是吸頇乎?”
蒲柳大驚,“這些天吾一直在尋思,別人沒機會叛變,吸頇曾在寧彌城被張望抓住,後又被放出來了。或那時便已變節,幸好那時他不知法師身份……唉,都怪吾,當時怎麼就沒多點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