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薊字兀然,祖籍青州郡莒縣。自從永平五年(公元62年)二人在北大營外“關中人家”酒肆大戰一場,整整十年,音訊皆無。由於三位軍侯在坐,班超並沒有問其過去十年過往,而是取出三封縑帛書信遞給他。這三封信,分別是鄧堯、班昭和宋母三人寫來的。
原來,班超在弘農郡曹陽置“巧遇”宋母后,便囑妻鄧堯和妹班昭,託她們尋找淳于薊的兩個妹妹。這事對鄧堯和班昭而言並不難,很快鄧堯和班昭就找到了她們的下落。淳于薊的小妹被賣在南陽爲童養媳,後夫家破落,又被賣到南陽郡爲官婢。而另一個大妹則被賣到九江郡,一直爲官婢。
所謂官婢,其實和宮中的侍婢或宮女一樣,就是官妓、宮妓,可以被官員們隨時褻玩,而且還是免費的。紅顏自古多薄命,宋家兩個女兒,長得千嬌百媚,自然深受官員們喜愛,甚至爲此爭風吃醋,兩女自然也就倍受摧殘、蹂躪。
但鄧堯和班昭自然有辦法對付這些官員。她們通過鄧訓,很快便將她們贖出身來,並通過司隸校尉華鬆大人,幫助她們翻了阿翁宋溫當年的冤案,兩人被贖爲庶人。現在,她們已經在返回雒陽的途中,家中的故宅、田產也已經返還,先由虞四月代管着。
而宋母則已經返回雒陽故宅,鄧堯又送了侍婢、小廝。也正是因爲時機成熟了,班超纔在校閱儀式上,以目光令其現身……
這三封信,對淳于薊來說,無疑如驚天春雷,也似在他早已死亡、且冷酷得如寒冰一般的心田,照進了一縷溫暖的陽光。曾經冤比海深、家破人亡、天涯零落、四處飄零,現在在班家的相助下又將重新團圓,這天大的恩情,向以俠義助人爲已任的淳于薊,如何能承受?
果然,閱完信,過於重情義的淳于薊翻身而起,伏地長拜,“薊屢衝撞司馬,然司馬以德報冤。薊殺人無數,罪不可赦,可卻惟班家知宋府苦難。今受班氏再造之恩,山高海深,淳于薊一介刑徒,無以爲報。從今以後,性命惟司馬所有。今願獻一臂,聊表心意!”
說完立起,抽出佩劍,舉劍欲砍左臂,千鈞一髮之時,被班騶和班秉眼疾手快,死死抱住。班超則擲出手中爵,正中右腕,淳于薊手中劍“哐當”一聲落地。
“空有勇力,枉爲男兒,格局何其小,汝好不知趣!”
班超另用一爵倒滿酒,並一飲而盡,然後重重擲於案上,立起喝道,“大軍即將北征,國家邊陲有難,朝廷正用人之時,別部更需要勇將!汝身有勇力,正是報效國家之時。國難當頭,不思報國,卻欲自殘,汝枉掛第一遊俠頭銜,枉爲漢家男兒!如此不識輕重,吾要汝一臂又有何益?”
一語點醒夢中人!
班超的話說得狠,但再明白不過。大軍即將北征,別部將要經歷生死考驗,汝果要報恩,未必非得自殘哪!
淳于薊被班超罵得愣了一下,旋即跪地三拜,“謝司馬點醒!淳于薊是粗人,此生只拜過阿翁阿母。當初被尊翁逐出師門,正是因爲行爲粗俗,有辱斯文。今願終生追隨司馬,惟司馬馬首是瞻,殺敵立功,將功贖罪!”
“汝且坐下!”
班超有點氣憤了,淳于薊一身江湖習氣,如不改如何能用?但他知道,這事又不能急,於是便繼續說道,“本部千七百刑卒,多爲重罪死囚。本司馬言必出,行必果。汝等凡立功於國家,本司馬定然會稟明將軍,將功贖罪,贖爲庶人!”
淳于薊將信還回班超,三位軍侯雖然未得閱信,但帳下鬧的這一出,也讓他們大體明白髮生了什麼。
班超卻盯着淳于薊的大鬍子道,“既欲洗心革面,就從還汝本來面目開始罷!”
淳于薊聽到班超出此言,便抽出腰中短刀,“咔嚓”“咔嚓”幾刀,身前黑鬚翻飛,須臾之間,大鬍子已盡皆落地。衆人再看,原來是一個身長八尺、鼻樑高聳、眉清目秀 、面皮鐵青、面色冷峻、剛毅挺拔、重情重義的魁偉男子。只有那一雙如潭的冷目,彷彿清冷、噬血的獸目,令人不敢對視,不寒而慄!
當晚,幾人痛飲,俱大醉。大軍出征,本不得酗酒,但今天不同,耿忠巡營至別部,非但沒有責罰班超,相反,還與衆人放懷同飲。
漢軍又得一勇將,不由得衆人不高興。
喜事一樁接着一樁,剛收了宋薊,並還回本來名字淳于薊,權魚的戰馬、裝備到了。權魚這貨不知整天在忙什麼,他未來見班超,人已經去了敦煌郡。而送這批戰馬裝備的,竟然是他的夫人小魚兒。
小魚兒一身漢軍戎裝,腰懸佩劍,英姿颯爽,手裡竟然還提着一支丈八長矛。這讓班超隱隱有些驚異,胡女善騎射不新鮮,但小魚兒錦衣玉食,兵器在手卻不象是擺設。與權氏交往十餘年,他從來沒有看過小魚兒姊妹習過武!
這個三十餘歲的胡姬,帶着戰馬、車輛隆隆而來時,竟然是騎都尉耿忠親自迎接,並接收了這批戰馬、裝備,每一樣都是整整兩千五百套。別部只有二千二百餘人,多餘的戰馬、裝備,則由中軍大帳統一調配。
高大、健壯、黑紅色的烏孫戰馬,精鐵環首刀和丈八長矛,魚鱗全身鐵甲,全身馬鎧甲,銅體強弩(注:漢軍弩體均爲銅鑄),讓全軍震撼。尤其是全身馬鎧甲,均爲鐵製,馬除四條腿外,盡披重甲,刀槍不入。這樣一支武裝到牙齒的重騎部隊,匈奴人如何能抵擋?即便漢軍劉萊校尉的重騎營,也未配備,能不讓人眼紅麼?
當二千五百匹上等烏孫戰馬、數百輛輜車隆隆馳進別部大營時,出征大軍萬四千人,都紅着眼看着別部。千七百刑卒,換上嶄新的甲冑、兵械,驃上高大的烏孫戰馬,一個個精神頭倍增,自豪感難以形容。
“狗日的班老二,小白臉,傍上商賈,花錢如流水啊。能睡商賈美姬,跟匈奴人拚殺,未必牀上也管用!”長水校尉孫喆雖然是食俸兩千石的高級將領,世族之後,但一想到夜晚之時,班超必定抱着如花似玉的小魚兒鬼混到一起,恨極之時竟然也罵出如此低級的話兒來。
後軍軍司馬李東也用一付不屑的口吻罵道,“老天不開眼,真該天殺啊。老天,一羣烏合之衆,浪費了西域大賈無數錢財,還搭上一個如花女人……”
衆將眼都紅了,罵罵咧咧,無一人服氣。漢騎營(注:漢軍無步兵,原五營中的步兵營編制,改爲重裝漢騎營)校尉劉萊則直接向主帥竇固道,“都尉,別部非班府私兵,何故允班司馬自養?如此燒錢顯擺,已經亂吾軍心,班超當斬!”
竇固與耿忠對視一眼,中軍長史黃坫取出一塊宮縑帛書,原來是聖上的詔書,“權氏乃河西軍之後,與北胡勢不兩立,朕特允權氏以河西物資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