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摸着這些殘壁,他想起了陶恭將軍,想起了左車師父,想起猛將如雲、兵強馬壯、威名赫赫的河西軍,想起了對他寄予厚望的河西大將軍竇融,不禁心潮起伏,淚如泉涌。
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大軍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終於到達目的地,即位於酒泉郡的冥安縣(注:即今鎖陽鎮境內,具體地址不詳)綠洲、冥水(注:即今疏勒河上游,源自祁連山,兩漢著名河流,現已湮沒)畔的涼州大營。
進入大營的第一天,竇固和耿忠兩名都尉就送給班超一個驚喜,這驚喜讓他差點驚掉了下巴!
這座涼州大營,是酒泉郡、敦煌郡專門爲竇固北征而專門建築的。大軍進入大營時,中郎將鄭衆、敦煌太守王遵專程從敦煌趕了過來,酒泉太守段彭則帶着酒泉三老、世族掌門、衆鄉紳和屯田卒的家屬們,和已經從河西各郡和盧水羌人屬國調集的近萬名騎卒,舉行了簡樸、熱烈的歡迎和入營儀式。
儀式結束,各軍次第入營,但因別部的營區不在這座氣象萬千的大營中,三百太華山士卒只能在轅門前列隊靜候。竇固已經首次升帳,耿忠、鄭衆與王遵、段彭分坐左右,至此此次北征的三大巨頭竇固、耿忠、鄭衆才匯合到一起。竇固、耿忠二位都尉率領大軍北征時,出玉門關後的全部糧秣、輜重補給,則完全由鄭衆這個糧草官統籌酒泉、敦煌二郡承擔!
竇固親自將各營將領依次介紹給鄭衆,當介紹到班超時,鄭衆與班超只是會心地相視一笑。他們早在入營時的歡迎儀式上,便認出了彼此。
涼州大營建在冥水畔的綠洲之上,碧綠如玉、喘急奔騰的冥水奔騰北去。大營北邊,冥安綠洲一直延伸至祁連山山腳下的扇形沖積沙礫內。這裡是酒泉郡最大的綠洲,也曾是漢軍在酒泉郡最大的屯田基地。此刻,皚皚積雪覆蓋之下,便是縱橫交錯的溝渠和延綿不絕的農田。
在大營的西南方不遠,便是一座屯田漢軍營地(注:即今位於鎖陽鎮南的鎖陽古城遺址,著名漢代遺存)。
正是隆冬季節,從星磧山和居延塞吹來的寒冷北風,掠過已經成爲一條長長黃土壠的河西塞(注:即前漢長城遺蹟),無情地吹拂着軍營,讓涼洲大營變得滴水成冰,也讓從雒陽來的士卒們一下子掉入冰窟之中。徹骨的寒冷和無窮無盡、漫天飛舞的黃沙,便是他們對河西的第一印象。
沒有人顧得上欣賞一下這獨特的河西景緻,遠方是高聳雲端的祁連雪山,腳下是紅柳、沙荊、枯草迎風搖曳的綠洲冬季,黃沙撲面,北風如刀。瀰漫的黃沙中,還不時夾飄着小雪花。冥水並未封凍,從祁連山上彙集而下的溪水,聚成一條大河,一直流向河西塞外的冥澤(注:漢時的冥澤現已湮沒在沙漠中),洇在茫茫的大漠深處。
沙漠的黃與河水的綠,形成鮮明對照。河畔叢集着胡楊、荊柳和乾枯的蘆葦、茅草,在寒風中發出嗚嗚的鳴響。在冥水西岸荒蕪、淒涼的景緻中,涼州大營在寒風中顫抖着。大營由六座對稱分佈的營盤組成,這六座營盤便分別是屯騎營、越騎營、長水營、漢騎營、射聲營和拋車營。
竇固的中軍大營,面朝大營轅門,中軍大帳上帥旗高高飄揚,位於涼州大營正中央。大營設置在河畔綠洲之上,既是爲了訓練沙漠、草原作戰,同時也是最便捷的出擊之地,且糧草、軍械補給又極其方便。
從竇固的涼州大營向冥水東岸望去,有一座營盤孤零零地位於河畔綠洲之上,那便是別部的大營。它就象一個倍受虐待的棄兒,孤獨、寂寞,形弔影單。冥水河面上有三座用圓木搭成的大木橋,使別部與河西的涼州大營聯成一體。營壘設置頗見匠心,站在竇固的中軍大帳前,便可眺望別部營盤。
在別部大營的後方不遠處,便是高高矗立的一片斷垣殘壁,便是前漢西部都尉府和西部障(注:前漢障亭要塞)殘垣。而北邊十數裡處,便是著名的淵泉縣。
耿忠騎着馬走在前面,班超帶着他的三百餘士卒,跟在耿忠身後,越過冥水河橋。耿忠沒有直接馳向別部大營,而是帶着一行人向西部都尉府馳去。寒冷的冬季,或許耿忠希望這個殘破的都尉府簡單收拾一下,能讓別部找到一個遮風的營地。
西部都尉府是前漢文帝年間設立的屯兵要塞,此時已成斷垣殘壁。都尉府內空間巨大,長近二百丈,寬約一百數十丈,是前漢時重要的屯兵之地。
它由外城、內城和鄣等部分組成,內外城城牆寬約二丈,高約三四丈。四角的障臺、箭樓、望樓完好,尤其是外城東南角烽臺保存完好,高約十數丈。內城位於外城東北,墩臺和房屋、牲口圍欄已殘破不堪。
大門在西牆正西,面向冥水。門外有甕城,門內北側有馬道,可直達城頭,城頭有雉堞和房屋遣跡。鄣內房屋多數已倒塌,鄣外甕城邊,有一道南北向的壕溝。城內圈着幾處圍欄,裡面圈着牛羊,十幾戶貧窮的牧民在這裡過冬。
見耿忠等人過來,牧民們主動走出破爛而四處透風的房屋,向漢軍將軍致禮。耿忠在馬上還禮,並輕輕地長嘆一聲。西部都尉府已經不堪使用,再說隆冬季節,漢軍又如何能與牧民爭地。
他們一起進入別部大營,班超開始接收分配給別部的人馬。別部的大營內,敦煌郡的郡兵們在警戒。呼嘯的寒風中,郡兵們縮着脖子,沿着營柵巡邏着。從轅門開始,所有的郡兵都如臨大敵,神情十分緊張,似乎他們管理的不是一座軍營,而是一座重犯監獄。
這一幕,讓班超和三位軍侯,產生了很不好的感覺。
進入轅門,快走到別部的中軍大帳前了,仍只看到巡邏的郡兵,沒看見一個刑卒。一座座大帳,雖然被狂風吹得呼拉直響,但給人的感覺卻是靜悄悄的。大營校場中間的十幾根大木樁上,血跡斑斑。圍欄裡面的馬廄內,二千餘匹戰馬不時打着響鼻。
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班超和他的三百太華士卒,心裡都大受震撼,難道這就是盼望了三年的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