鷲雕營、崑崙屯一人兩馬難題順利解決,野炊後班超一回到漢苑便在崑崙堂迅速升堂,堂議即將到來的大戰!
國王廣德、王妃南耶、國相私來比帶着于闐國全套戰爭機器參加了堂議,輔國候尉遲仁、大都尉休莫廣鵛、輔國侯瞿羅渥、左將軍訖耶、右將軍尉遲霸、左都尉伏闍屠、右都尉尉遲硅七位重要將領與會,而漢使團全體人員、鷲雕營、崑崙屯屯長以上衆將,則全部參加堂議。
崑崙堂濟濟一堂,但于闐國君臣臉上都寫滿憂慮!
冬季並非用兵之時,九月份剛在皮山戈壁上血戰過一場,隆冬來臨,呼衍獗重兵驟出於闐,滅國威脅令國王廣德和他的將領們面色嚴峻,氣氛極其壓抑!
也難怪,旱災肆虐年餘,于闐綠洲已滿目瘡痍,國力衰弱,幾乎不堪一擊。漢使團新組建的鷲雕營、崑崙屯不過兩千餘人,于闐國全部兵力不足二萬三千人,且絕大多數是步卒,府庫無存慄,于闐國根本就支撐不了如此一場大戰!
班超和漢使團衆將的盡情,一點也不比于闐國君臣輕鬆!
如果說陰曆九月皮山大戰取勝有許多機巧成份,那麼這一仗,將是雙方重兵硬碰硬對壘的一場硬仗,對於闐國是滅國和護國之戰,對漢使喚團則是生死存亡之戰。這一仗如果戰敗,于闐國吏民和尉遲氏王族將被屠國、滅族,而漢使團將徹底被逐出西域!
皮山大戰已經暴露了于闐國的孱弱,呼衍獗籌備數月,北道諸國有雄兵近十萬,如果傾巢而來,再有西邊的莎車國相助,孤立無援的于闐國將面臨滅頂之災。但班超判斷這一局面不會出現,漢軍在涼州大營秣馬厲兵,蒲奴單于爲防範漢軍驟然北征,斷然不敢允呼衍獗傾巢盡出!
當然,爲防備萬一,他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如果呼衍獗孤注一擲、傾巢而來,西城一旦失陷,他將率領鷲雕營、崑崙屯帶着于闐王族尉遲氏退向鄯善國,背靠河西敦煌郡,等待冬末春初竇固再徵白山之時,重複于闐國!
從九月大戰後開始,漢匈雙方伐交的重點是莎車國!
漢使團秘戰歸中軍從事胡焰負責,他及其麾下的斥侯以及當年當沙匪時手下的嘍囉們,與焉澠夫人西域都尉府的斥侯們進行血腥的較量。但莎車國王齊黎態度曖昧,左右逢源,莎車國貴族心向北匈奴,成爲胡焰心中一塊心病!
班超甚至曾想更換莎車國王室漵勒耶氏,由同爲莎車國元老貴族的悉志無屠取代齊黎爲莎車王。但最終,他經過長考後放棄了這一想法。漵勒耶氏統治莎車數百年,即使小霸王國王賢時代,漵勒耶氏也深得貴族和吏民愛戴,廢除漵勒耶氏王族,莎車國將陷入長期動盪,對南線戰局有百害而無一利……
這次崑崙堂議,正是在上述複雜的背影下舉行的。爲讓氣氛不致太過緊張,“漢使夫人”紀蒿親自煮好中原楚郡鹽茶,裡面還專門加了崑崙山參、花椒、蔥薑末,鹹香四溢,由衆婢僕給將領、大臣們一一布上。
崑崙堂的中間是胡焰和華塗精心製作的巨大沙盤,班超和國王廣德面北站在沙盤南面,“漢使夫人”紀蒿和王妃南耶站在他們兩邊。衆將也都離案按序在沙盤四周分三排站定,胡焰手拿竹杆開門見山地介紹了敵情,接着是堂議,衆將各抒己見,激烈爭論半個時辰,莫衷一是。
半個時辰後,胡焰對衆將的諫或議未加歸納或評議,便直接開始部署,惴惴不安的于闐衆將這才知道漢使早已有陳謀在胸,所謂的堂議不過是例行套路,不可或缺。
胡焰言語直白,無一絲修飾,“呼衍獗以爲漢使團已上崑崙山,故而公開集結大軍重兵來犯。此人乃久經戰陣之輩,卻公開擺出南進之態,絲毫未加掩飾,何邪?大軍集結、拜將點兵之處就在姑墨國石城,似乎生怕于闐國不知大戰將至,其間分明有詐!”
“其實,諸位看看西域地形便不難撥開迷霧,呼衍獗此戰只能用‘正奇兼進、東西轉換’打法。所謂‘正奇兼進’,指先以黎繁爲‘正’兵,順於闐河公開南下吸引吾軍注意力。而呼衍獗會另遣大將率兵順墨水河(注:即今蔥嶺河)隱秘南下,進入莎車國並再一次逼反國王齊黎,並將莎車軍爲‘奇’兵出皮山州。所謂‘東西轉換’,即當吾于闐全軍力拒莎車兵時,黎繁會由‘正’轉‘奇’,直出並閃擊西城!”
呼衍獗謀劃數月,龜茲、焉耆、莎車兵強悍,分明是欲一戰而奪于闐,嚴峻的敵情令國王廣德與衆將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胡焰接着道,“呼衍獗東西對進,正奇相合,看着嚇,其實弱點也十發明顯。那就是,聯軍戰線漫長,糧道千里以上,只能求速戰取勝。據此,漢使定下‘以逸待勞、西拒北守、先破莎車、後擊黎繁’方略。即在皮山方向,以強兵堅壘拒之,折其銳氣後再謀敗之。在鷲巢方向,固守要塞,破其糧道,待其兵臨西城之下,再拖、餓、疲之,最終一鼓而聚殲之!”
“具體陣勢爲:請國王與王妃坐陣西城,由大漢鄯善都尉林曾爲主將,以‘堅壁清野、堅守待變’策破黎繁。令右相私來比、輔國侯瞿羅渥、左將軍訖耶、右將軍尉遲霸聽林曾將軍節制,率于闐國兵前軍、中軍四營人馬約萬人,固守西城,保衛國王、王妃。如黎繁一鼓南下,便在西城下與其相持,待皮山方向擊破莎車後,再聚殲西城下之敵。”
“令大都尉休莫廣鵛、輔國侯尉遲仁、左都尉伏闍屠,節制後軍兩營人馬,會同西夜國、拘彌國兵,共約七千人,至西皮水商道據守堅營固壘,阻莎車國兵東進。需相持半月以上,莎車人必退。彼時可驅兵追擊,只至莎車城下,並再取莎車國。令左相蘇榆勒、右都尉尉遲硅,節制偏師兩營助防皮山城,擊退犯皮山城之敵後,屆時按漢使令行事!”
“請國王下令舉國吏民堅壁清野,各部族牛羊馬駝盡轉移至西城以北戈壁之上結營暫住。大戰期間,鷲雕營、崑崙屯另有使命,由漢使團節制。漢使已派出信使,令大漢鄯善都尉林曾將軍,率三千鄯善國兵迅速進軍西城,爲大漢于闐守將,漢使團不在於闐國期間,負責節制于闐國、鄯善國國兵!”
胡焰說完,看一眼衆將,“衆將都聽清了嗎?如有異議,請即道來!”
“聽清了……”這是一個龐大的應敵計劃,衆將看着沙盤都在沉思。
大都尉休莫廣鵛捋着鬍鬚沉思着道,“以七千人拒萬人以上,如相持半月後莎車人不退,吾當奈何?”
肖初月道,“大都尉只需按漢使令相持即可,需在西皮水一步不退。至於莎車兵,大使自有妙計令其退兵!”尉遲仁和休莫廣鵛心裡一肚子疑問,但見肖初月說得如此肯定,只得將話都嚥了回去。
國王廣德看着沙盤忽然擡起頭,“大使,如黎繁爲正兵,或會剿滅鷲巢,吾鷲巢守軍是否要撤進西城?如要堅守,吾西城守軍是否要增援鷲巢?”
班超搖頭道,“西皮水大營、皮山城、鷲巢要塞均是此戰關鍵節點,需堅定防守,不得遲疑。鷲巢本使另有安排,漢使團斷然不會允鷲巢有失。鷲巢要塞守軍千人足也,只要會守敢守,固守數月無憂。國王只專心坐陣西城即可,西城乃于闐國根本,西城守軍不得增援鷲巢。傳令鷲巢守將,人在要塞在,需戰至最後一人!”
“北守西攻,妙——”宰相私來比率先反應過來,整個戰役部署十分嚴密,可漢使團、鷲雕營、崑崙屯作戰方向胡焰卻沒有透露。他白鬚顫抖,突然淒厲地驚叫了一聲,抱拳向班超道,“大使,如此安排,大使莫非是要離開于闐國?”
“啊,漢使要離開?!”休莫廣鵛這一聲驚叫,令國王尉遲廣德、尉遲仁和瞿羅渥兄弟三人嚇了一跳。廣德剛回到自己案前端起白玉耳觥呷了一口茶,聞言“噗”地噴出,“匡當”一聲,耳觥脫手,在案上摔得粉碎。
于闐國君臣臉色煞白,連王妃南耶都花容失色,他們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瞿羅渥愣了半天,才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問,“大使,呼衍獗之所以畏於闐,實是畏漢使團,更是畏大使!今漢使團離於闐,黎繁必傾巢來西城,如林曾都尉不能及時趕到,僅吾萬餘人馬守西城,小侯以爲太險了……”
說來說去,還是沒信心。班超和胡焰對視一眼,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回答。侍女們又剛煮了一罐新參茶,並加了鹽、大姜、花椒等佐料,紀蒿親自給國王重新換上茶觥。
“務要傳達至每一國兵,大戰期間,漢使不會離於闐國!”胡焰莊重地道。于闐國君臣和衆將都緊張地看着班超和胡焰,可胡焰這話並未解了于闐君臣的疑慮。堂內有些尷尬,衆人都看出了,漢使分明是不想透露大戰期間漢使團的具體動向!
僵持了一會,紀蒿輕聲打破寂靜,“黎繁有兵兩萬,能用於大戰者不過萬五千人。西城有兵萬餘,國王是據城防守,有堅城爲依託有何懼哉?!如此一場驚天大戰,漢使需要統籌各方,即便暫離西城,吾爲漢使夫人仍在西城耶。大戰期間,吾斷不離漢苑一步!”
班超、胡焰聞言都怔了一下,他們本想令紀蒿轉移到西夜國呼犍谷城暫避大戰呢,這胡女還真當自己是“夫人”了,這種會上大話能隨便說麼?
或許知道班超臉肯定又黑了,紀蒿說完大話,她根本不敢看黑臉男人一眼,目光堅定決絕地直視着廣德,毫無怯意。紀蒿這話真正的含義是,漢使雖然離開西城了,可漢使把自己夫人還留在西城,如何會讓西城有失,你們還怕什麼?!
“壯哉,夫人!”紀蒿剛說完,國王廣德脫口而出,“冬季于闐國蕭條,吏民飢寒交迫,呼衍獗此時大兵壓境,是欲一戰而滅于闐哪!要生存,于闐國便要遵照漢使部署,上下一心打好這一仗!要打出于闐的威風來,使呼衍獗未來幾年不敢犯于闐!”
漢使團衆將一齊怒視着國王,夫人不過安慰一句,廣德連一絲客套都沒有便照單全收,幾乎有綁架漢使夫人之嫌,這令他們大爲不滿。可大話是夫人親口說出口的,言之鑿鑿,字字珠璣,他們心裡便是着急現在也愛莫能助!
廣德本就是馬上戰將,漢使志在整個西域,他看出漢使必有重大行動,想留漢使團守在於闐國是不可能的。他趕緊接上紀蒿的話,就是要令班超無法反悔。他的盤算是,只要夫人在西城,你就是走遍天下,心總還得掛念着這裡,你就不會聽憑黎繁取西城!
但這事做得似乎不太仁義,因此心驚肉跳地給衆將鼓勁打氣後,他又恭恭敬敬地帶着歉意向紀蒿鞠了一躬,“衆將放心,夫人放心,廣德粉身碎骨,必保夫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