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千與旋耶扎羅圍着大帳中央的沙盤邊,他們就象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左右爲難,一籌莫展。
“市尉?”見於闐國市尉府市尉蒲柳陪着一個陌生的婦人走進來,二人象看到了救星,正要行禮,卻見陌生婦人對着尉遲千張開手掌一閃,手中分明是一塊漢使班超的銅符信。
原來來的是蒲類國漢侯麥香。等雙方施禮畢坐下,蒲柳厲聲斥責道,“汝二人猶在爭論不休,豈不知已經闖下大禍,崑崙屯或已孤軍北出。漢侯乃漢使夫人特使,命鷲雕營速出鷲巢,片刻不得延誤……”
尉遲千向麥香抱拳道,“稟報漢侯,輔國候與大都尉擔憂擋不住石亀,便將鷲雕營扣下爲突騎營。現大營內外遍佈中軍斥侯,如吾違令北出,大都尉必依于闐律驅兵剿殺之。故吾二人正窮思脫身之策……”
麥香看着燭光下這兩個年輕將領稚嫩的面容,扭頭對漢苑軍侯陳隱道,“漢苑軍侯聽令,速率鷲雕營一彪人馬,隱秘搜查、羈押大營內外中軍所有斥侯,勿使走脫一人,敢反抗者殺無赦,要快!”
“末將遵令!”
旋耶扎羅欣喜地翻身而起,與陳隱一起領命而去。這驟然之變,卻令尉遲千目瞪口呆、面如死灰,胸中驚濤駭浪奔騰不息!
羈押大都尉派來的中軍斥侯,形同謀反。人生無迴路,生死一念間。本來他還在猶豫、掙扎、權衡,可這個拿着漢使符信、腰懸漢使夫人七星寶劍的蒲類國漢侯,瞬間斷了他所有的猶豫、選擇,現在他只剩下全軍北上一條路。倘若西皮水防禦戰因此而失敗,國王、輔國侯與大都尉斷然饒不了他,他與旋耶扎羅將被滅族!
麥香清楚尉遲千心思,她斜睨一眼生不如死的小男人,起身走到沙盤邊叱道,“北上則違大都尉令,留在西皮水則違漢使令,汝勢難兩全。漢使有嚴令在先,鷲雕營、崑崙屯只歸漢使團節制。孰輕孰重,身爲鷲雕營主將,汝竟然不察耶?!”
這番斥責說得冰冷決絕,與她美豔的外表判若兩人,令尉遲千無言以對。言畢揮劍向案,只見寒光起處,精緻的雕花木案已被無聲地劈成兩截!
旋耶扎羅和陳隱恰好走進來複命,尉遲仁與休莫廣鵛中軍的斥侯已經全部被羈押。幾個男人看着這個經歷過血腥大戰洗禮、飽受過亡國喪夫之痛的伊吾守將,再看一眼斷成兩截的木案,不禁汗毛倒豎!
麥香臨離開大營時,蒲柳又悄然告訴尉遲千與旋耶扎羅,“如崑崙屯失敗,于闐國必陷。夫人還說,黎繁取西城時,夫人不會離漢苑一步,將自裁而與漢苑、與于闐國同亡,斷不落匈奴人之手,徒取其辱!”
尉遲千和旋耶扎羅聽明白了,後面這句話份量可謂重於天!
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十二月初四夜三更時分,殘月當空,戈壁上朦朦朧朧,沙塵瀰漫,鷲雕營悄然馳離大營,全軍快速移防鷲巢要塞!
爲搶回被耽擱的時間,他們從沙漠上走直線直接向鷲巢緊急進軍。他們每卒二馬,頂着呼嘯的北風和陣陣沙暴,忍受着砭骨的寒冷,星夜兼程,兩天兩夜急行軍後,於陰曆十二月初六日晨,便趕到位於于闐河邊的鷲巢要塞。
鷲巢僅剩下守軍,吳英與錦娘等了數日不見鷲雕營,已經在兩日前孤軍北上。尉遲千、旋耶扎羅知道禍闖大了,大驚之餘趕緊拆開錦囊,只見上面只有冰冷冷的五句話,“奔襲石城,焚姑墨倉,圍城一日,遠襲莎車,夾擊石亀!”
二將再度驚訝不已,老天,這該是何等氣魄!
也就是說早在戰前漢苑定策時,漢大使班超根據胡焰提供的石亀將再出莎車情報,就已經定下數千裡大迂迴夾擊石龜、先破莎車方略。這裡是呼衍獗、石亀、黎繁數萬大軍的糧秣基地,是呼衍獗最薄弱處、最要命處。焚了姑墨倉,這仗他還怎麼打下去?!
吳英、錦娘北上前,已下令鷲巢要塞爲鷲雕營準備了充足的糧秣、草料,此時他們便不敢停留一會,晌午之前尉遲千便親自提鷲雕營前軍五百餘卒爲先鋒,順着于闐河一路向北飛馳而去。
前軍剛出發,旋耶扎羅則督促中軍和後軍隨即次第跟進。
本來旋耶扎羅是先鋒,可吳英、錦孃的崑崙屯是新軍,兩位女將身份特殊,吳英還是大漢英雄韓融的小女。這兩個寶貝一旦有失,漢使怕是要零刀碎剮了他,尉遲千便自爲先鋒,督軍不惜一切馳援崑崙屯!
離鷲巢約百十里時,右前方的沙漠上突然沙塵四起,戰旗獵獵,遮天蔽日,一支大軍正從東面的沙漠上迎面而來。很快便看清了,這正是龜茲、焉耆聯軍前軍哨騎!
黎繁的大軍已經來了,足足有近千騎,已經漸行漸近,兩軍在沙漠上狹路相逢。尉遲千到底是慣將,千鈞一髮之時,他在行進中便驟然舉起長矛,催動戰馬,“狹路相逢,全軍隨吾殺——殺——”
“殺——殺——”鷲雕營全軍未加遲疑,行進過程中便迅速轉換成陷陣隊形,緊隨着尉遲千馬後,向着東北方迎面而來的敵騎兇猛地撲了上去!
對方也發現了鷲雕營,這果然是正從黑沙城走出沙漠的黎繁大軍前軍前哨部隊。由於剛剛從沙漠深處走出,便驟然遇到于闐國兵,這令他們稍猶豫了一下,便反射性迅速展開迎戰。可此時南面的于闐人已經全軍萬馬奔騰,如潮水般地席捲而來!
龜茲、焉耆人這稍微一猶豫,便給尉遲千掌握了先機,鷲雕營前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兇猛衝殺,兩支軍隊如兩股鐵流在於闐河邊廣闊的戈壁和沙漠交界處碰撞到了一起,慘烈的廝殺迅即展開!
龜茲、焉耆聯軍慌亂中以矢石相阻,尉遲千一馬當先,旋起長矛拍落箭矢,率先殺入敵陣。只見長矛翻飛中,已連續挑飛十幾名龜茲、焉耆騎卒,勇不可擋。
鷲雕營前軍五百餘騎愈戰愈勇,他們都被甲重騎,與漢使團一樣人馬皆被重鐵甲,龜茲、焉耆都是巡哨輕騎,僅僅一個回合,龜茲、焉耆聯軍抵擋不住鷲雕營泰山壓頂一般的衝殺,瞬間扔下二三百具屍首,倉皇向東潰逃,遁進沙漠深處。
由於是在行進中驟然轉換隊形接敵,混戰中鷲雕營也有百餘名士卒陣亡,二十餘人重傷,輕傷十餘人。最嚴重的是,衝在最前面的尉遲千受到圍攻,混戰中頭部遭到狼牙杖椎擊。待敵退走後,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撲嗵墜落馬下,一下子昏了過去!
等旋耶扎羅驅中軍、後軍趕到,敵已不見蹤影!
北上出師不利,主帥受傷昏迷,將士們士氣低落,百騎長們都看着年僅十七歲的副將旋耶扎羅。
危難之時,旋耶扎羅無一絲猶豫,他將昏迷的尉遲千交給一名輕傷的什長,便高聲喝令,“全軍聽令:令輕傷士卒帶重傷者與陣亡將士遺體,迅速返回鷲巢休整,並馳報夫人與國王。全軍上馬,隨吾北上!”
前軍留下傷員和陣亡士卒遺體迅速出發,旋耶扎羅親帶中軍、後軍隨後跟進,鷲雕營再一次順着于闐河向北急馳!
爲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他們每天夜裡只睡兩個時辰,餓了便在馬上打尖。除了需要給戰馬喂料、飲水,他們一刻不停,狂奔不已。一個月的強化訓練,這支散漫的騎卒已脫胎換骨。雖然戰力與漢軍別部相比仍有壤宵之別,但在西域各城邦,可謂首屈一指!
巡哨尖兵戰敗後潰逃向沙漠中,與黎繁的大軍會合一起。聞前軍在於闐河畔遭受凌厲攻擊,焉耆大將黎繁大驚。于闐國已經派大軍阻擋在於闐河畔,且戰力強悍,僅僅一陣,前軍龜茲、焉耆哨騎便被斬殺二三百騎,這讓黎繁大驚失色。
就在此時,黑沙城守將派人來報,“夜間糧秣營被襲,二十萬石稻米、麥子、慄米和無數牛羊、草料被焚燬,天亮後敵不知去向,守軍正在搜索!”這消息讓黎繁毛骨悚然,班超這混蛋不是上了崑崙山了麼,于闐人怎麼打得這麼有章法?
黎繁不知道的是,這確實是班超派出的一支別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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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大戰之前,班超便令漢苑軍侯庫左左菩率漢苑衛隊進入了沙漠,他們扮成一支駝隊,隱身在黑沙城綠洲邊緣的一個隱蔽的大沙窩內。等黎繁率大軍離開黑沙城綠洲向鷲巢進軍後,庫左左菩終於找到戰機,夜襲並焚燬了黎繁的糧秣營,然後迅速脫身遁入沙漠!
這裡沙丘林立,如連綿起伏的山巒,庫左左菩藏身沙丘深處,正在象狼一樣尋找着下一個戰機!
現在難題交到了黎繁手裡,如繼續向于闐河進軍,于闐國人已有防備,前進的方向已經被封鎖。如退回黑沙城綠洲,由於來時只攜帶單程淡水,此番如再度回師黑沙城,二三百里啊,大量人馬定然會因水竭而亡。
黎繁是驍將,生死存亡之時,他沒有猶豫,只能選擇向前,拚殺到于闐河邊,包圍鷲巢,全軍便有了生路。於是,他斬殺了失敗的前軍巡哨千騎長,揮師向于闐河殺去。同時,向姑墨國派出信使,令其迅速順於闐河送糧秣支持大軍!
但是,大軍未遇抵抗,于闐軍早已不知去向。而沙漠上無數戰馬的蹄印,卻分明是向北而去。這讓黎繁再度大驚,難道于闐人已經殺向龜茲國?還是姑墨國?他迅速派出一組驛卒順着腳印向北追去,務要找到于闐軍去向。
然後他紮下大營,佇足於闐河邊,等待斥侯消息。戰爭的結果有時便是無數種巧合造就的,正是黎繁大軍在於闐河邊包圍鷲巢、並久攻不下的這幾日,鷲雕營與崑崙屯拯救了戰局,也讓于闐國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