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魚在河西、隴右和三輔各郡的貨棧紛紛傳回了消息,小魚兒和寒菸面對五花八門、零零碎碎、甚至互相矛盾的信息,感到迷茫、無從下手。
班超也感到納悶,侍中廬郎官竇戈、司隸校尉部別駕從事秋曹一直隱身在三輔,他們爲何也一點動靜沒有?難道二位大人出事了?假如這二位重要人物出事,與司隸校尉部和侍中廬在規定的時間內不聯繫,華鬆大人與楊仁大人定然會馬上做出反應!
或許,僅僅是時機未到。班超收拾心神,他決心耐心地等,等待時機。獵物再狡猾,也逃不過耐心的獵人的手中。只要司馬南有異心,他遲早會露出馬腳。於是,他將精力集中在練兵上。閒暇之時,便帶着士卒們開荒種菜、養豬牧羊。
“別部營”臨近三輔至雒陽的崤函官道,這條官道是秦時所修,建武中興後又經過修繕。官道在華陰至長安這段,有二十步寬,中間覆有雙軌木道,平時有道卒定期管護、維修。馬車車輪行駛於木軌上,速度奇快。
這條官道連接長安與雒陽,穿別部的訓練場而過。東漢中興之初,太華山有數股強人佔山劫道。現在,爲禍華陰的太華山匪徒,已經被班超的別部剿滅殆盡。不久前班騶帶着十名士卒,深入大山之內將商洛一夥強人十一人全部抓獲。爲此,朱五木曾帶着華陰三老、鄉紳與庶民,簞食壺漿,犒勞別部!
現在,這條官道已經是關中最太平的地方,太華山軍營又恢復了往日的風采,成了路過商賈、驛吏們最喜愛的桃花源。很快,通過商賈之口,班家老二有了大出息的消息,便傳到了三輔五陵原。班超在華陰練兵的當年,安陵邑老家的人便不時有人專程來看他。
班超在太華山練兵,如在世外桃源之中。可他的老對手呼衍歷,此時正在河西張掖郡氐池城(注:即今民樂市)西邊十數裡處的一座龐大的莊園內,以酒澆愁,焦慮、痛苦,精神近乎崩潰地掙扎着。
在太華山刺殺班超不成,呼衍歷又殘忍地殺死了重傷的死士,逃出華塗的追蹤。他下山後先隱藏在司馬瑞的司馬浮屠內,數日後便又在夜間悄然離開三輔,安然返回位於河西張掖的老巢,位於氐池城外的綠洲莊園林府之內!
東漢初年,由於河西五郡在大將軍竇融的治理下,擋住了阮囂和匈奴人、羌人的侵擾,躲過了更始之亂後的舉國混戰,因而關西、隴右豪族紛紛舉族避難河西,使河西綠洲之上崛起了一座座巨大豪華的大族莊園。
林氏是河西商、牧大族,有佔地近千頃的私家養馬場,與朝廷張掖馬場、權魚的權氏馬場相鄰。林氏莊園有十數座,族人數百人,各府門客數千人,爲張掖首富。呼衍歷藏身的莊園,主人姓林名肜,字舍煙,是河西知名的大商賈,家財數以億計。林肜府中有駝隊十數支,常年行走在西域、河西、雒陽和全國各郡國城池之間。
林肜真名叫呼倫,他正是那個讓漢明帝與竇固寢食不安的北匈奴“國師”。他長期隱藏在漢朝河西與中原,對漢朝瞭如指掌。從建武年間“奪西域、和親漢朝”,到漢明帝時代的“牧馬中原”策,呼倫根據漢朝情況精心爲北匈奴制定國策,爲使北匈奴在與漢朝的國運對決中佔取上風,可謂嘔心瀝血。
呼衍歷再次失手,未能襲殺班超,卻一戰喪失兩名死士,令呼倫忍無可忍。這些死士共有六十餘人,是北匈奴從漢地擄掠的男童中精先出來,經過數十年訓練而成的殺人機器。他本想治呼氏的罪,可恰在此時,從北匈奴王庭傳來了對呼衍歷極不利的消息,一絲惻隱之心使他不得不選擇饒恕了呼氏。呼衍歷畢竟是他最得力的戰將,正在實施“兌上乾下”國策的他,需要呼衍歷這樣的人物!
此時,二人借酒澆愁,林肜舉爵一飲而盡,無奈地抱怨道,“都尉,汝三番五次放掉寒菸,禍大矣。此次在太華山,極好機會,汝又放過,還殺熊救疏勒女一命。汝阿寨、額莫(注:匈奴語言,即阿翁阿母)、妻女囚於聖山,單于斷不能饒汝……”
此時兩人對坐於炕上,身下鋪着熊皮,他們身前各有一案,上面擺着焦黃、噴香的烤全羊。呼衍歷長嘆一聲道,“大人有所不知,十年前吾拘寒菸時,彼頸下所墜之物確爲一塊石頭,可見當年都勒魔咒是確有其事。既如此,拘其無益於事,吾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
“吾可以爲汝稟明單于,只怕單于與衆臣未必信,且時機已晚也!”
林肜斥責道,“雖然如此,汝當抓寒菸送至聖山。即便獲得一塊石頭,單于也不能怪罪於汝。吾定‘牧馬中州’大計,陡然事泄。漢家小皇帝劉莊先下手爲強,剿滅東吾,竇固居河西,控制燒當羌。諸羌國畏竇固,便不敢有二心。‘牧馬中州’大策流產,匈奴滅國之禍已不遠!不得已,吾又制定‘兌上乾下’策及獵殺漢朝北征大將策,汝竟然一再失手!”
“如此艱難時刻,草原信物對單于非比尋常啊。可汝放過寒菸,雖是爲最終奪得信物而不得不爲之,可也種下大禍!單于豈能知哉?衆部族大人與衆將豈能信汝?即便汝將來或能奪信物,可北匈奴已亡,有何益哉?單于給汝十年,現十年已到,必紅祭烏日塔!如汝再蹉跎,再過五年,汝兩女亦會爲人牲,且剝阿寨、額莫皮以祭諸神……”
“哱!”
呼衍歷聞言,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他面色蒼白,仰首向天,嘴裡念着烏日塔的名字,臉上股肉顫動着,兩行清淚滾下面頰。良久,才咬牙堅定地說道,“請‘國師’恩准,吾要回一趟聖山!”
“啊!”
呼倫大驚失色,驟然摯劍在手,手臂顫抖着,見呼衍歷依然仰面朝天,根本沒有防範意識。他又輕輕地將劍扔下,帶着一付痛苦的表情勸道,“都尉,汝好糊塗,千萬不能回去啊,汝此去是羊羔送進狼嘴……來不及了,單于爲一國之君,言出必行。現在春祭已到,汝縱使回去又能如何?非但救不出烏日塔,汝自己亦將被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