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域延綿萬里的遼闊大沙漠上,駝隊的每一次行程,都是一次死亡之旅。趕駝人稱爲駝倌,是一個特殊的職業。他們在沙漠上跑一趟駝,往往半年、一年、甚至幾年。即便爲了趕時間、趕季節,商隊一般也不會輕載。因此,班超的駝隊如此玩命地走,自然會出人意外,從而引起別的駝隊警覺。
從玉門關至鹽澤(注:即羅布泊,漢時稱蒲昌海,或牢蘭海)約七百餘里,號稱八百里莫賀延磧,全是流沙,無窮無盡,似乎永遠也走不到頭。
開始三天,班超的駝隊是一支孤旅,可到了第三天夜裡,刑卒嘉萁凌晨放警戒哨時,突然聽到寡婦嗚嗚地低聲示警。小姑等犬對危險有天然的分辨能力,聽到寡婦的示警,小姑帶着另外三犬,從營地的另一邊衝到東邊,擺出了警戒姿勢。
嘉萁大驚,他蹲到小姑身邊,順着它的視線看去,只見遠處被狂風捲起的沙塵中,象水中的鬼蜮一樣若隱若現,又如無數妖魔鬼怪追逐着沙塵,並快速隱進其中。
難道是幻覺?這可是莫賀延磧大沙漠,這裡是生命禁區,怎麼可能有人?想到駝道上那累累白骨,嘉萁不禁汗毛倒豎,這難道是鬼魂?
嘉萁是大盜,再厲害的人,只要是兩條腿他便不怕。可他怕鬼,感覺不同尋常,便趕緊戰戰兢兢地將什長周福叫醒。周福二話沒說,帶着嘉萁便牽出戰馬衝進狂風瀰漫的沙塵之中。小姑與胭脂則騰身而起,一躍而上,蹲在他們鞍前。他們追出去老遠,這才發現沙塵後的人果然是後面的一個商隊派出的哨探。
這個商隊很龐大,約有五十餘號人二百餘隻駝。此時,“帳頭”(注:趕駝人首領)和駝倌(注:趕駝人)已經在料理牲口。鏢師們見遠處有二人來窺探營地,都操着傢伙,嚴陣以待,而四名鏢師已經策馬向二人追了過來。
看來是虛驚了一場,二人遠遠看着這個商隊,周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撥轉馬頭往回走,快速躲進漫天的沙塵之中。那時的商旅穿行西域大沙漠,都會聘請專業的鏢隊保護,爲保證安全,鏢隊會派出哨探,瞭解臨近商隊的情況,其實這很正常。
在河西和西域各國,鏢隊是一門專門的職業,收益高、風險大、生活刺激。漢帝國尚武,擊劍、射箭、投壺(注:代替射箭的一種投擲遊戲)等,是士人必須具備的技能。很多入仕無門的擊劍或騎射高手,便會選擇鏢師這一行。再經過嚴格的選擇程序,最後才能加入鏢隊。
但這又是一門玩命的行當,如果你命夠長,跑着商隊跑幾年沙漠,一般能置上田宅,當一個小地主,娶上一門好媳婦。或者做上小生意,當一個小商賈,穩穩當當過一生!
周福回來時,天已經放亮了,天正好又颳起一陣旋風,飛沙走石,對面不見人。
班超和班騶、班秉都起來了,刑卒們已經在餵食牲口或上茅廁,有的倚着駱駝在朝食。周福下馬稟報道,“班太公,是一支河西商隊派出的兩騎哨探,窺吾虛實也。吾二人追至宿營地,見約五六十人,幾十峰駝,貨亦不重,卻很兇、很牛的樣子!”
班超聞言未吱聲,倒是班騶“哼”了一聲,又吐掉被捲進嘴裡的細沙,嘴裡戲道,“還說是商旅?汝白跑了一趟。吾問汝,既然是商旅,爲何貨不多,何故不與汝打聲招呼?”
“軍侯所言確實不假,此駝隊馬、駝俱是輕載,爲何又不理吾?表面與商旅一般無異,想想還真不對勁兒。軍侯莫非以爲後面這支商隊有詐?”周福見狀,一邊問,一邊又欲上馬。
“算了,這不是商隊,這是沙匪盯上吾‘班太公’的財物了!”班超乾脆通報道,“從正月初二起,大過年的,班太公便開始在沙漠上跑駝,要錢不要命,沙匪自然會盯上。衆人現在即起,讓戰馬、駱駝飲水進食,提早啓程,今晚必有故事!”
“沙匪?”
“果真遇上了沙匪?”
衆刑卒聞言,都驚歎出聲,一齊蹦了起來。其實說驚歎不準確,多數人心裡瞬間涌現的是驚喜,甚至驚喜萬分。無聊的沙漠之旅中,有了同行者,這份喜悅是由衷的。他們便是一羣十足的匪,而且還是死罪重匪。忽然聽說這死亡沙海上也有同行,頓時在他們的心頭升起一絲漣漪,喜悅之餘,既緊張好奇,又興奮不已。
“可吾所見,與一般商旅無異也……”周福和刑卒們都疑惑地看着班超。
刑卒們躍躍欲試,都一齊手持劍柄,看着班超。恨不得一聲令下,就殺將回去,平了這些小沙匪。這些人殺人越貨本性畢露,他們怕官,卻並不怕匪。這麼長時間,每天孤零零地在沙漠上走啊走的,新鮮感一過,都枯燥死了。現在一聽說沙匪要來劫貨,一個個摩拳擦掌,兩眼放光。
“狗日的,人家是來劫道的好不好,看汝一個個興奮的熊樣兒?”班騶見刑卒們巴不得沙匪趕緊來,便氣不打一處出,恨恨地笑罵了一句。
駝隊又出發了,接下來又是枯燥無聊的叮噹聲和永無止境的沙漠行軍,刑卒們失望地在馬上又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駝鈴叮叮噹噹,枯燥、幽遠、愴然。早晨與夜晚一樣,沙漠上很冷。寒風不時刮過,讓人渾身直打顫。班超三人裹在羊皮胡袍裡,坐在駱駝上閉目睡着回籠覺。刑卒們卻一一跳下馬,牽着駱駝在沙漠上行走。
但安靜又被打破。聽說在打沙匪,什長周福臨陣磨刀,牽着頭駝一邊走着,一邊已經將他的刑卒們分成了三個戰鬥小組。分別是前衛、中軍和後衛,“前、中、後三軍,各四人。前軍負責開路,吳薌是伍長。中軍保護這些該死的駱駝,洪五狗是伍長。後軍斷後,鄭昶是伍長。吾居中軍指揮,保護班太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