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也不等班超答應,便從霜刺身上抽出腰刀,雙手握着刀把,眼裡噴着怒火,氣勢洶洶地,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鎮守使看着黑稗提着刀就衝過來了,嚇得跳着腳趕緊擺擺手,“別別別,將軍……斷斷不能……女人……拿刀可……可沒準頭啊,這不是玩兒的……吾不能殺……將軍、王……妃,吾真的有用,不能殺爾……”
又向後看了一眼,陳祖成與於僮兩將威風凜凜,正虎視眈眈地看着他,他根本不敢向後跑,便急得哭哭啼啼地一迭聲地哀求開了。
班超知道他有話說,便笑道,“不能殺,爲何不能殺?給吾個理由,或許王妃會準一點,饒汝一個全屍!”
“準不了爾……不,將軍你想,漢軍既下疏榆谷,則必長據以爲山南屏障。而欲長據則必屯田,既欲屯田,則吾便對將軍有大用啊……”
枯且罕說着,騰地從袖內擼出一塊白縑來。
胡焰接過,看一眼先忍不住笑噴了,這才呈送班超。班超在案上展開一看,原來是一幅草圖,是匈奴人準備在疏榆谷大規模屯田的計劃圖,心裡也不禁莞爾。呼衍部原來是準備在這裡修溝渠、整農田,讓蒲類國牧民爲其屯田,想得可真是周美啊,謀劃得不可謂不周全。
枯且罕竟然又起身湊了過來,左手挽着袖子,右手指點着說,“將軍汝看,屯田關鍵是修渠,而修渠並非誰都能幹,需知山川地理,需能勘查地要,需順地脈而爲之。大人看這裡,從白山上泉水下洇處起渠,再據地之形勝,因勢利導,修成渠系。如此,則整個疏榆谷可屯田二十數萬畝,需要屯田牧民約數千人……”
枯且罕是文吏,現在班超知道呼衍勺爲何讓一個文吏來當這個鎮守使了。一講起屯田的遠景來,他便滔滔不絕,腆着的肥肚皮內果真貨真價實,一肚皮學問啊,完全忘記了他即將受刑,旁邊懷着深仇大恨的女人正提刀等着殺他,這讓衆人忍俊不禁。
黑稗早在一邊不耐煩了,等他終於說完了,便催促道,“汝亦真囉嗦,到底好了沒有?好了便上路!”
鎮守使正說到興頭上,他頭都沒回,怒聲打斷王妃,“好了好了,夫人哪,汝怎麼變成急性子了,以前汝可是慢熱型啊,總是費吾好些功夫……”
鎮守使剛說完,纔想起這女人手裡提着刀呢,這已不是任他臨幸、享樂的蒲類國王妃,這女人可是正等着要結果他性命呢,於是反射性地尖叫一聲,“還沒好!早着呢!吾還有好多話說,好多好多……”
王妃聞言,羞怒不已,面色緋紅,肺都要氣炸了,嘴裡大罵一聲“畜牲”,便“啪啪”給了鎮守使兩個巴掌。可鎮守使卻閉着眼睛,似乎很享受王妃的暴虐。
衆人都看明白了,看來,這二人過去是非常有故事!
自始自終,胡焰等人擔任着翻譯。班超與鎮守使的對話,讓衆人終於忍不住笑將起來,班騶笑得直喊肚子疼,霜刺則將一口茶噴了出去。班超忍住笑道,“枯且罕,罷了罷了,汝的宏偉藍圖,本司馬會替汝實現。只是,汝到此時,仍不知吾爲何定要殺汝麼?”
枯且罕灑淚道,“小人愚鈍……呃,還請將軍明言。小人覺得既冤又可惜更不解,冤者……呃,吾素爲文吏,未害過漢軍性命。可惜者,吾懂天文、擅地理會計算,能修渠,會整治江湖山巒,對將軍有大用啊。不解者……呃,吾與將軍投緣,上次甫一見面,便話語投機,是爲知音。故小人實不知爲何定要被殺,請將軍明示……呃……”
長篇大論說完,說到了傷心處,竟然抽抽泣泣地流起了眼淚,悲痛欲絕的樣兒。終於說完,又抹淨眼淚,瞬間換了嘴臉,鬥雞一樣的看着班超!
淳于薊指着胡焰,對枯且罕道,“汝會天文?吾這也有一位神仙會天文,言未來數日必有大雪、狂風、暴寒,汝以爲如何?天果欲有暴風雪麼?”
蒙榆將淳于薊的話翻譯成胡語,枯且罕聞言大喜,向胡焰一抱拳,“前時見將軍,便知也是有緣人,求將軍關照小人則個。”又對淳于薊道,“回稟將軍,最遲後天晚上起,天必下大暴雪伴狂風,且暴寒,畜牲會大量凍死,這也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此後,天便逐漸見暖,柳枝吐綠,春天才會真正來了。如若不準,小人甘願受罰……”
衆將聞言大喜,班超笑道,“枯且罕,吾已聽明白,不需再多言。從前周時起,汝胡人即時寇中原。天命居北國卻時常想着騷擾、侵擾中土,爾北胡狼子野心,向爲吾大漢天敵。本來吾可以不殺汝,可前時汝野心比天大,竟然欲‘提兵雒陽、牧馬上林’。你說,吾既爲漢將,如何能不殺汝?!汝覺得這個理由,殺汝可否?”
枯且罕痛哭流涕,“啪啪”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吾錯了,該死。你說下官一個狗屁文隸,徒吹空牛,貽笑天下,豈不自作死爾?”
又向班超、淳于薊長拜,“將軍能否寬宏大量,不咎既往,給下官一個機會?下官定然幫助將軍屯田疏榆谷,確保年年豐饒,足資大軍……”
班超決然道,“不能,此例斷不能開。對圖謀中原者,對欲犯吾大漢者,雖遠必誅!”
沉吟一下又道,“吾雖必殺汝,然各爲其主,吾不怪汝有犯漢之心。相反,我敬汝能爲匈奴國謀。你吾畢竟相見恨晚,吾非無情之人。王妃殺汝後,吾定用上好厚材,全屍深葬,併爲汝起墳豎碑,汝看如此可否?”
黑稗已經過來推他去動刑了,枯且罕並未死心,他還有最後一張牌,“將軍,汝可知呼衍勺爲何命吾一文吏爲疏榆谷鎮守使?”
班超擺手道,“王妃且慢,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