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驚動侯府而到她的院落,肯定是不走尋常路的,所以她只將一行人送到院門,便折返回來,將方纔兩人的對話,一句句掰碎了細想了一遍。
她的身份是去不了壽宴的,可是楚皇邀請她去……必定是要她做些什麼。做什麼並不難猜,可是爲什麼是她?而且居然能重要到,楚皇親自跑這一趟?
她抱着頭冥思苦想。大楚有的是良將賢臣,她可沒自戀到認爲自己比所有人聰明,所以楚皇看重的究竟是什麼?再想想那句“對內,父重於君,對外,君卻高於父”……謝斕心頭劇震,一時真如醍醐灌頂一般。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儲君易位,國將動盪,而此時,正逢別國對大楚虎視眈眈之際,武師被殺案到現在還沒徹底解決,又出一個太子逼宮,難保大錦大嶽不瞅這空檔趁虛而入!可偏偏太子失德,如壯士斷腕,不得不然。
那麼,如何在這一場政治鬧劇中維穩,並爭取到最大的收益?她這個混在羣衆演員中的重要女配的作用,就是不動聲色的推波助瀾,讓這一切在衆人眼中順理成章?無損國祚?
所以,她這個寧遠侯之女,準太子妃之妹,年僅十二歲的貴女,京城最近的風雲人物,甚至還有賞金樓主的朋友,這所有的加起來,就變成了楚皇心裡,非她不可的理由!
雖然楚皇什麼都沒承諾,那意思卻很明白,若她真能將此事做好,楚皇就真的有可能打破傳統,給她個官兒噹噹!
回到大楚當王侯什麼的!咱也可以抖起來了!不好意思呀狐狸精,姐要上位了!姐要親手斬斷你才抱上的大粗腿,想想就特麼的爽!
有人拍了她一下,謝斕嚇了一大跳,一仰小臉,猶帶着滿頰的笑。景樾看在眼中,也不由得一笑,道:“皇上跟你說什麼了,這麼高興。”
謝斕眨了眨眼睛,“沒什麼。”
景樾微凝眉,細看她神色:“他不是想讓你做甚麼吧?可有危險?”
謝斕搖搖頭,若無其事的笑道:“他不是想讓我做甚麼,是想讓我父親在明天的宮宴上做點兒事情,大事情!”
看他還想再問,她索性耍賴,站起來,拿腦袋抵着他,把他往外推:“好了好了,你別叨叨了,快走吧,我得好生想想要怎麼跟我父親說。我要好生走出封侯拜相的第一步!”
景樾又氣又笑,可是她這個孩子氣的動作,讓他着實生不起氣來,回手摸了一把她的小腦袋:“沒良心的謝兔子!過河拆橋!”
第二日,太上皇壽誕,酉時宮中設宴,午時宮中便有人傳了口諭,理由是,皇后想見見她。
老太太和朱氏都無誥命在身,不夠資格進宮,所以謝斕便頂着老太太震驚中透着諂媚的目光和狐狸精幾乎滲出毒汁的目光出了門兒。
這是謝斕頭一回進大楚皇宮,一路行來,處處富麗堂皇,層樓疊榭,美倫美奐,比後世之故宮更顯華美精緻。謝斕先去鳳藻宮見了皇后,然後被太監帶到了榮華殿。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極簡潔的裙子,幾乎跟男裝沒甚麼差別,就是爲了在這兒不顯得突兀,可是一進殿,還是難免衆人注目。來的貴婦貴女雖多,卻都聚在御花園,被召到前殿的只有謝斕一個。寧遠侯頗有些爲人父的自豪,大聲道:“珊兒,到爲父這兒來!”
這聲一出,本來沒留意的也看了過來,謝斕只得沐浴着各色目光坐到了寧遠侯身邊,然後寧遠侯得意洋洋的同旁人介紹:“沈年兄,這位便是不成器的小女……周大人,承蒙方纔動問,珊兒,還不去見過了……”
難得寧遠侯變身炫女狂魔,謝斕只得一次次起身行禮,被一夥老頭子看猴子似的從頭看到腳。不過看到坐在首位的太子咬牙切齒,一臉“我看你們還能囂張多久”的狠厲,便覺得這也不算甚麼苦差使。
寧遠侯是第一個跳出來跟他作對的,由此帶起了一大批,想也知道太子有多恨他。所以今天他們父女倆愈風光,太子便愈是不冷靜,這對她們無疑更有利。
酉時過,楚皇和皇后這才扶着太上皇出來,太上皇年屆古稀,算是難得的高壽,卻也已經是發白齒搖,老態畢現,只略坐了一坐,受了禮,便叫人扶了下去。
太上皇走了,皇后也起身去御花園女眷那兒,太子殷殷起身相扶,便同着皇后一起出了榮華殿。
楚皇眼神閃了一閃,卻未多說,又與羣臣飲過三巡,這才笑道:“謝丫頭,你上前來。”
謝斕就等着這一着,便離座上前行禮,楚皇笑道:“謝卿這個女兒,年紀雖小,可是我大楚的功臣!若非她慧眼辯察,擒獲真兇,豈不是便讓那些妖言惑衆之人得了逞?”
妖言惑衆?謝斕立刻抓住了他話裡的重點。
她極有捧哏的自覺,絕不會讓那些官場老油條有機會搶鏡,朗聲道:“謝皇上盛讚。是皇上賢明果決,勵精圖治,才得我大楚盛世。些些殺手,不過是跳樑小醜,災星之說,更是荒謬絕倫,難動根本……臣女不過恰逢其會而已,絕不敢居功。”
站起來想湊趣的衆臣:“……”
喵的不帶這樣的!給個出場機會啊!寧遠侯那個一根筋的書呆子,居然有個這麼會說話的女兒!瞧這一番話說的,連個哏兒都不打,話雖不多,卻句句都說到了點子上,看皇上的表情就知道有多滿意!
幾個老臣咬着牙根悻悻的坐下,心說這麼小就這麼會體察上意,大了還得了?他們怎麼就沒能生個這麼會旺家的女兒?
楚皇大笑道:“小丫頭出言,頗有謝卿之風,當真虎父無犬子!”
寧遠侯急起身遜謝:“皇上謬讚,微臣愧不敢當。”
大好機會,羣臣都等他長篇大論,他卻只說了這一句便沒了,渾無朝辯時的舌燦蓮花。楚皇笑着搖頭,又道:“謝丫頭,朕來問你,你既說此爲盛世,朕乃明君,那爲何還會有宵小做亂?”
此話一說,殿中乍然就是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