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涼。
孤鴻一身夜行衣打扮,趴在洛亞崖堡懸崖邊的荒草叢上。探查了一天,終於給他探出了進堡的入徑和暗道。
他摸了摸別於腰間的燙劍,不久之後,他就要進堡了,去幹又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此刻他靜靜的伏在草叢內,心出奇的寧靜。風吹草動,草簌簌的響,山崖下偶爾傳出幽幽的獸鳴聲,在這月黑風高時分,更增添一種詭異的森寒。
“下面就是魔界另一處禁地。”他心想,好奇驅動下,他冒着危險從草叢探出半個腦袋,朝下看了一眼。下面霧霾重重,不能視物。他打聽到的,堂堂正正的入口,就嵌在這霧霾之下的巖壁上。他早些時候曾用細繩拴住一隻飛蝗的腳,將它擲入山崖的霧霾中,再提上來時,它渾身已變作可怕的焦黑色,由此可見,這些霧霾毒性之強,世所罕見。不慎吸入一口,不腸穿肚爛纔怪。
他撇了撇嘴,縮回頭,在草叢忖度入堡辦法。儘管他已探查出另有進堡暗道,但守衛極其森嚴,非得動一番腦筋不可。但他已等不及了。眼下就有一個崖口,賴着天險,一般絕無人敢打這裡的主意,是以他斷定,這個入口的看守,必定很少,說不定一個人也沒有呢。
他咬了咬指尖,只需透過毒瘴,探出崖口的具體方位,他便能施展御空之術,憋着呼吸,像箭一樣射進去。
“如何探出崖口呢?”他想了想,這個問題或許會叫一般人頭疼之極,但他孤鴻修習破生技,有的是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他拔出燙劍,只在劍尖輕輕試彈,劍尖在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後,忽然扭成一袖珍人形模樣,這個小人兒,只有上半身,他在孤鴻的唱和下,悄悄的,慢悠悠的,拉長身軀,向懸崖的霧瘴摸索而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小人兒才晃悠悠縮回來。孤鴻心頭一喜,將劍插回腰間,悄悄奔至入口上方的崖沿,深吸了兩口氣,就跳了下去。
從小靠此道混飯吃的他,一般不會出意外。這次也有驚無險,當他這隻箭,悄悄扎進洛亞崖堡的土地時,他立時閃進旁邊桃花樹叢,將憋的一口氣,緩緩吐出。兩位工匠,正有說有笑地在他面前走過。崖外昏暗無光,陰森蕭瑟,崖內卻是燈火通明,人聲熙攘。
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了這處世外桃源。
他四周環顧,忍不住讚歎。尤其眼前這柄自天而降的巨型石劍,氣勢磅礴,威風逼人,令他這個心懷不軌之徒,也不禁有點發怵。
但他孤鴻決定了的事,無論如何也不會輕言放棄。正要趁夜深,四處暗查一番時,心魔又開始作祟了。
“孤鴻,你想清楚了?聽說斷雲王三兄弟,聯起手來非同小可,你可想清楚了?一出手有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哼!洛亞崖堡比之服罪宮如何?這裡並無天網,亦無地牢,縱然不敵,逃走還不行麼?況且你最恨的,就一個阿瑟而已,今晚只殺他。這麼想,事情好辦些了嗎?”
孤鴻定定心神,往桃花叢一鑽,便不見了身影。
夜確已深了。然而少主殿的阿瑟卻仍在庭院踱步,這幾天爲了四妹,到處奔波,他人也憔悴了許多。倘若能令她心情好轉,倒也不算什麼,只是······
他輕輕嘆了口氣。望了望不遠處的小屋,燈早已熄,四妹也早已安寢,他留在這裡,提防她再次被噩夢驚醒。
“唉!”他又嘆了口氣,在石桌旁坐下,滿臉愁容。
“你到底什麼來頭?”他想起那個,爲救四妹奮不顧身的男人。
“他可是行刺你二哥的冷麪殺手啊,阿瑟。”他心想,“可他同時又是四妹的救命恩人,你怎麼辦?”他煩惱極了,手指不停敲着桌面。“你死了倒一了百了。”他說出聲來。這樣對四妹或殘酷了點,但若着眼大局,卻是最理想的結果。
他坐不定了,又起來踱步,最近外面發生的事太多,服罪宮坍塌,乾坤刀再現,引領地牢罪犯揭竿造反,聽起來就像書裡的故事一樣。說來說去,都是自己人在爭鬥,他有心無力,又嘆了口氣。
易先生,豺狼虎豹在門外走進來,見少主一個人在漆黑的庭外踱步,自言自語。
五人怔了怔,易先生喊了他一句。
“啊,你們呀。”阿瑟回過神。
“夜深了,還不休息?”易先生走過來問。
阿瑟道:“煩心事這麼多,如何睡得着?”
“還在爲四妹擔心?”易先生問。
“嗯。”阿瑟回答,見他們神情疲倦,便打發他們去休息。易先生唉聲嘆氣,與豺狼虎豹各自回房。偌大庭院,又剩下他一個人了。他踱着步,不知不覺,到了四妹的窗邊,窗戶微開,從窗臺縫隙中,可以看見四妹面對着窗,雙眼微合,手軟軟的放在嘴邊,神情安詳的熟睡着。他趴在窗上,不由得看癡了。
“阿瑟,你一生做得最好的決定,就是把她帶到了這裡。”他甜蜜地想,內心平靜祥和。
忽然,他聽見後山上的樹叢,傳出輕微的“簌簌”聲,聲音短暫急促,一響即逝。山上野兔獐子很多。但他最近對聲音卻出奇的敏感,總覺得那個人如果沒死的話,一定會來找他麻煩。他盯着山頭看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放心。輕手關好四妹的窗戶後,他就倚在窗下,翻起衣領,雙臂環抱,準備就這樣睡了。山上再次傳出“呼”的一聲,這次士兵也察覺出了不對勁,紛紛走動,用兵器在草叢搗來搗去。
阿瑟輕身一縱,悄無聲息躍上山林,攀在一棵松枝上。手中珠子泛着柔和的光,他看見大約十丈遠的位置,一簇草叢極不尋常的動了動,他飛身一閃,珠子也大放光芒。
“誰!”士兵大喝着,趕將過來。見是少主愣愣地站在草叢裡。
“沒事。”阿瑟將發散的光收攏了些,打發他們走開。他們走遠後,他才悄聲說:“朋友,既有膽子潛進來,爲什麼沒膽子見我一面。”他邊說,眼睛邊盯着身前五丈遠的一簇竹叢。不一會兒,竹叢內探出一隻手,撥開竹葉,果然有個人站了出來。那人一身黑衣裝扮,腰間插着一柄長劍,劍身泛紅,濃密的夜色籠罩了那張臉,只有一雙眼睛瞪得雪亮!
“你就是這裡的三當家?”孤鴻問。
“是,”阿瑟緊握了珠子,“你就是大鬧服罪宮的刺客?”
“是。”孤鴻緩緩拔出了他的劍。
“是你救了我四妹?”阿瑟又問。
你的四妹?孤鴻想,一股火氣冒了出來。他不想在他面前跟她扯上任何關係,於是說:“沒有,我沒救過任何人!”
“那好!”阿瑟也希望他這麼說。珠子散出的光芒,慢慢渡了開去,“你是來殺我了?”
“是!”孤鴻邊說,邊向他走來。
阿瑟珠子的光芒已然將孤鴻罩住,當他看見光芒居然無法令那柄長劍化爲鐵屑時,他微微一驚。他怎麼知道那劍,是由靈魂鑄就的呢?
孤鴻的劍氣撲了過來。阿瑟頓了頓,立即捏碎珠子,珠子射出的光芒即刻將孤鴻逼退回原位。雙方這一交手,都明白了對方不是易與之輩,均暗自打起十二分精神。
阿瑟發覺周圍溫度有點升高,於是說:“草木何罪,隨我來!”他收斂珠光,向山頭另一邊飛了過去。孤鴻緊隨其後。
越過山頭,便是寬度只有不到三丈寬的懸崖。崖邊霧瘴纏繞,野獸聲不絕,稍不留神,就是九死一生。
阿瑟輕飄飄落到崖邊,珠子已在他身上鍍了層金甲,他手持懸月劍,神色從容的護住全身。孤鴻身子貼着巖壁,劍尖劃在地上,放出淡淡的灰色雲霧。
“好妖法!”阿瑟輕叱一聲,寶劍早已出鞘,劍芒一明一暗,往孤鴻身上刺去,孤鴻燙劍卻也不慢,重手一震,阿瑟便覺有股逼人熱浪,將他籠罩住了,他不敢遲疑,打個手勢,向後躍避的同時指尖向孤鴻拂去一道勁風。孤鴻掌心由下向上翻起,那股刀風便擊在他臉上的灰色雲衣上,順着他身體,滑落至腳下的雲層。他用燙劍挑起往前一送,便是“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刀風勢不減,原路擊向阿瑟,隨劍一起挑出的,還有三個人頭鬼臉,裹着雲霧飛出的兇靈!
阿瑟驚了驚,珠芒閃爍,已有陣黑風將刀風掃到了一邊,並迎住了三頭兇靈。他打了聲呼嘯,持劍飛起,孤鴻披着雲衣,亦持劍躍起,空中劍影如星光般閃爍不停,時而一股熱浪掃在崖壁,竟叫崖壁的石頭也燃起火來,時而掉下幾陣黑風,噼裡啪啦一陣亂響,懸崖邊上的落腳之地,就插滿了刀槍劍戟。
孤鴻唱和着,崖邊的灰雲霧突然探出一隻大手,眼看就要將阿瑟握在手中。卻有一道銀光,在阿瑟身前化而爲鳥,鳥喙對着巨掌噴出一團烈焰,將掌心燒成了金黃。
這時,孤鴻“嘿”的一聲,兩指在劍身飛快劃出一粒光斑,向阿瑟彈去!阿瑟驚呼之餘,懸月劍劍尖抵在身旁巖壁上,借勢一蕩,向側邊閃躲,他念着咒語。尚自吐火的禿鴰已掠到了他身前,展開銀翅攏住主人,組成銅牆鐵壁。光斑擊中翅膀,竟也是一團洶涌澎湃的火焰!禿鴰龐大的身軀向後頓了頓,抵擋住烈火,忽的振翅一揮,將火焰架開。也張嘴吐出一股黑煞之風!
好傢伙!這陣風,簡直能叫戰場上一隊千人人馬萬箭穿心!孤鴻心想,同時不敢怠慢,不知哪來的靈感。他長劍一收,向後翻滾躍開之際,左掌抿了個訣,自黑風中探取一支長矛,向崖壁擲去。
“破!”他大喊一聲。長矛插入崖壁,撕開了一條裂縫,縫內噴出焰火。將那股黑風全部導了進去!裂縫倏地閉合,崖壁恢復如常,黑風連去了哪方世界也不知道!
孤鴻落下雲層,胸膛上下起伏,目不轉睛盯着阿瑟。剛纔那一下,當真費他不少精力。
禿鴰半隻利爪插進了崖壁,懸吊着,和阿瑟一樣,如臨大敵的瞪着孤鴻。
兩人此刻都在想:“果然有些神通!”他們對峙着,誰也不輕舉妄動,是以只好動嘴。
“你,”阿瑟首先開口說:“有這種身手,堂堂正正也可大有作爲,我自認沒招惹你,爲什麼跟我過不去?”
孤鴻瞧着他,怒道:“你對自己做的壞事,向來不上心嗎?”
阿瑟道:“我若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請你明說,別叫人摸不着頭腦!”
孤鴻嘿嘿嘿笑三聲:“等你快要死的時候,我再叫你明白。”
阿瑟氣呼呼地說,“你若在人將死之際發現自己錯殺了他,那待怎的?”
“不會錯的,”孤鴻說,“我親眼所見,決對錯不了。你縱不是主兇,也脫不了關係!”
“好,你這狂徒,瘋子!”阿瑟怒了起來。禿鴰自崖壁拔出它的利爪,嘴巴叼着一團明火,高高躍上了夜空。
孤鴻足下的雲層不斷擴展,翻滾,在他身上聚攏。他知道他接下來要做甚麼!
他拔劍一揮,裹着雲衣,嗖的掠空而上。禿鴰越飛越高,喙內火球越聚越大,等它掉轉身,俯衝下墜時,孤鴻亦迎了上來,身後紅芒映天,盡是些虛無縹緲的人影。
“好哇!”望這陣勢,阿瑟也不禁一凜,“禿鴰,是生是死全靠你了!”禿鴰仰頭頂着浩如烈日的火球,銀翅振得冽冽響!
它頭一頓,將銜嘴裡的火球擲下。孤鴻亦揮舞長劍,那些幻影即刻像紅色的流星雨一樣,划向天空,划向阿瑟和禿鴰!
天上的火球像流火一樣傾瀉着。孤鴻並無十足把握,但他還是揚起手,施展破技。在身前撕開一條裂痕。
火球與裂痕相撞,發出一聲巨響,即刻凹癟下去。四周溢出的火焰還是餘波繚繞,熱浪濤天,雲衣以及懸崖邊上的雲浪,都被染成了紅色。崖沿崩塌了,碎石不斷墜下無底深淵!
孤鴻身軀晃了晃,兩股涼意,忽然在他的胸膛聚攏,時而相容,時而排斥,他的耳邊,也同時響起兩把迥然不同的聲音,弄得他心神大亂。
那邊,一個兇靈,在阿瑟身邊呼嘯而過,險些叼走了他的耳朵!另有兩兇靈,前後夾擊自己,他空有一把寶劍,卻斬不斷靈魂!禿鴰呱呱怪叫,射出一支銀翅,眼看再怎麼快,也絕無可能救駕了。卻突然有道白芒和藍芒,從天而降,將一衆兇靈罩住,逼退。
“大哥!二哥!”阿瑟激動地叫了起來。
二堡主翻雲少君哼的一聲,百獸脊大放光芒,一圈圈繞住三弟,將圈外來勢洶洶的幻影硬生生逼了開去!斷雲王臉色鐵青,他手上託着一團藍色明火,正飛速旋轉。他看見了懸崖下,流火與裂縫中浮浮沉沉的孤鴻,便將手上的藍芒推了下去!
懸崖上漂浮着的,白茫茫的瘴氣,陡然間向下坍開一個黑幽幽的大洞,紅芒被藍芒覆蓋住了,隨後又是一陣呼嘯,所有東西都被藍芒摁入了深淵,四周巖壁不斷抖動,無數的大小巖塊滾落懸崖,一同泯滅於洛亞狼魂的藍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