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對岸傳來了喊聲:“看我們抓着誰啦?想他們活命嗎?天使一人過來。否則我斬斷繩索,叫他們摔成肉餅。過來!”
“黃紗姐姐!”阿堅阿強拉住她。“我不過去,他們怎麼辦?”她說。阿瑟也攔住她。
“每走十步,你們就放一個人。”他朝對面喊。對面人頭攢動了起來。“你是誰,憑什麼發話?”對岸傳來回音。
天使說:“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同意我就過去。”對岸還沒傳來回話,吊在崖邊的津原生已哈哈笑道:“他們不敢放我的!這一帶誰不知道我津原生,有仇必報!”
“我們答應你!過來吧!”對崖一人說。
津原生叫道:“有詐!絕對有詐!天使你若信他,就是笨蛋!喂!好漢,你不攔住她,不是男人,不是男人呀!”天使已踏上了懸橋,走了十步。
“放了他!”她說。
“不行,他得留到最後!你跟他關係好,此刻若放了他,你還會過來嗎?”那邊說着,放了另一個人。
“一會兒你們呆着別動,我救姐姐!”阿瑟小聲叮囑阿堅阿強。回到崖邊時,手裡已握住了珠子。天使十步一停,快走到橋盡頭時,六個人質也放了五個。
津原生不斷搖頭:“笨蛋!真是笨蛋!”
“很好!很好!”對岸人道,“再過來點,我就放了他。”她猶豫了下,然後向前五步,踩實了崖面。
“很好!”當先一人說着,遞給她一把小刀,“爲表誠意,請你親手放他。”她剛要接刀,那人嘿的一聲,突然按住她手腕,一把將她拉了過來。與此同時,小刀脫手飛出,切斷崖邊繩索,津原生掉了下去。
“你騙——”她話剛說一半,一陣疾風從懸橋吹了過來,在人羣中化作一道白芒,亮奪眼目。阿瑟的懸月劍光,只一撩,便無比精準地將那言而無信的人的左臂,齊肩切了下來。他接過天使,摟緊她的細腰就往懸崖下跳。崖邊響起一聲慘叫。
“啊!你——”她驚呼着。抱緊了阿瑟的脖子。下墜的風把她黃紗掀飛了。她有張美麗的臉,明月一樣的眼睛。她原是個美麗女子!阿瑟盯着她看,愣了好一會兒。
“我——你——”她臉泛起了紅暈,彷彿被人看見了裸體似的,羞嗔不已。阿瑟回過神,唸了句咒語,手中珠子光芒大作,把他的老夥計禿鴰召喚了出來。禿鴰托住他們,止住了下墜的勢頭。她又驚呼一聲:“這,這——”。阿瑟駕禿鴰縱上崖邊,阿堅阿強看得呆住了。對面人見勢不妙,倉皇逃走。
“上來!”阿瑟像提小雞一樣把小孩提上來。
“能到下面嗎?”女子說,她眼角好像有些溼潤,“我想看看津叔叔。”禿鴰“呱呱”叫嚷,直墜向崖底。這時天已黑了,崖下荒草稀稀,山石嶙峋。她嘆了口氣,心想津原生一定跌得屍骨無存了。“那兒有燈!”阿強忽然說。她和阿瑟扭頭看去,果然看見身後百步遠的一棵矮樹後,有燈光如豆。
禿鴰飛了過去。只見是一個頭發花白,身子卻極其硬朗的老漢,攏着一盞孤燈,正彎腰看着一個人。
“津叔叔!”天使奔了過去。原來地上躺着的,真是“十指捆金手”津原生。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竟還有呼吸。老漢耳朵似乎有點聾,這時纔回頭,瞥見一個女子,一個男子,兩個小孩,一隻怪鳥,便扯着喉嚨問:“你們是誰!”天使憑藉燈光瞧清了他的臉,不禁啊的一聲,訝道:“你是‘山岩蛀蟲’老羅漢麼?”
“什麼?”他果真有點耳聾。她指了指津原生,大聲道:“是你救了他?”
“他?”老羅漢大聲道,“是是,我若不出手墊一墊,只怕要被他壓死了。”
“他現在怎麼樣?”她大聲問,阿瑟和阿堅阿強也跑了過來。
“沒事!”他笑着說,“手骨腳骨斷了幾截,臟腑有點受損,我正琢磨怎樣治他哩!別擔心,我搞得定!”老漢一雙眼睛神采飛揚,在他們身上來回打轉。
“你是天堂來的嗎?”他問她。她點了點頭。
“要回去啦?”他又問。
“嗯!”
“替我向盤根老人問好,說人間有個老羅漢,仰慕他很久啦!”他笑了起來。然後單手抱起津原生,往崖底深處走了。
她望着他們,又呆了一會兒。
“阿瑟大哥?”她忽然說。阿瑟拉着阿堅阿強的手,三人一齊看她。她只盯着阿瑟,眼睛閃閃發光。
“讓我看一下你的法寶吧。”她伸出手說。阿瑟怔怔,忽然睜大眼:“好!好!你替我看看!”他做了個手勢,禿鴰變回珠子,落在她掌心。她輕輕撫摸着它,極其溫柔的摸了很久,最後竟滴下一顆眼淚。
阿瑟陡然一驚:“你知道它是不是!”他的話,是那麼的突兀,那麼的響亮,以致兩個孩子都嚇了一跳。
她望向他,淚光使她眼睛更明亮了。“我知道。”她柔聲說,“你是誰,我也知道。”阿瑟呼吸有點急促,他的手不知不覺已握住了她胳膊,他是那麼的激動,聲音都有些顫抖,也有點害怕:“告••••••告訴我。”
她抹了抹眼睛,開心的笑了:“你是映月,水映月,你忘了麼?”
“映月——”阿瑟又是一怔,他知道這兩個字,這兩個夢裡重複了無數次的字。如今自她嘴裡說出來,他眼睛不禁紅了。阿堅阿強懂事的坐在一邊。
“你的身世。是我們天堂人的驕傲啊!”她說。
“告訴我,把一切都告訴我!”阿瑟祈求她。她拉着他的手,將珠子交還給他。
“我說。我從頭說。”她微微一笑,“你爲何不叫大鳥載着我們,一邊飛,一邊說呢?”
禿鴰載着起他們,月色下慢悠悠地飛翔。
“你本是天堂人。”她道,她柔聲說話的時候,身上總會散發出一種奇特的魅力,“盤根老人法寶無數,最得意有三件。一把刀,一顆珠子,一枚海螺。那把刀,你應該也聽過吧,叫‘乾坤刀’——”
“乾坤刀!”阿瑟呼吸滯了滯。
“是。盤根老人一心悟道時,身邊是有兩個護法的。他給其中一個護法造了乾坤刀,後來因乾坤刀殺氣太甚,於是又用神法造了能夠遏制乾坤刀的‘麒麟珠’,交給另一個護法。護法代代相傳,守護着盤根老人和天堂。你就是護法‘水凌空’的子嗣‘水映月’啊。”
“水凌空,水凌空——”阿瑟眼眶通紅,默唸着這個名字。
“十幾年前,你還只是五歲的孩子,就被一個叫‘手零’的人闖入天堂擄走了。”
“天暗手零!”
“嗯。他把你抱走,脅迫你父親水凌空替他辦事。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你們的消息啦。乾坤刀和麒麟珠也不見了。盤根老人說,天堂是你們的根,不管離家多久,早晚有天你們會回來的。”
阿瑟合上眼,將淚水都吞到肚子裡去。我叫水映月,水凌空竟是我的父親。
“黃沙姐姐——”阿堅叫道,“阿瑟哥哥是不是可以陪我們一起去天堂啦?”
“是的。那是他的家。”她笑着說。“家?”他喃喃的道,這個字叫他想起了“洛亞崖堡”,想起了斷雲王和翻雲少君。
“我還有兄弟姐妹嗎?”他問。
“你父親曾收養過兩個孩子,你們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他們叫‘誅靈兒’和‘花嫵媚”,還記得嗎?”
“誅靈兒,花嫵媚——”他再次合上了眼,心道:“乾坤刀,逍遙王!這一切都是天意嗎?”
“不過他們六年前就出去找你們了。”她說。
“找我們?”
“是。水凌空和你。他們可惦記你了。”
他把臉埋進掌心,發出一聲**。禿鴰叫了一聲,非常興奮地往一山麓掠下。
“我叫阿沐。”她臉紅了紅,終於說出了自己名字,“我該叫你阿瑟還是映月?”
阿瑟看着她,也問自己:是啊,我是阿瑟還是映月?他想起了大哥的死,二哥的背叛,四妹的離棄,過往太多事,都叫他心神破碎。我不要做阿瑟了。他對自己說,我不要做那個阿瑟了!我要做回自己,用回自己的名字,去過原本屬於我的生活。
“水映月!”他說,“我本是水映月,就該叫水映月!”阿沐開心的笑了起來。阿堅阿強也高聲嚷叫,改口叫他映月哥哥。
禿鴰又掠入一處山谷,貼地飛行。繼而翻過一座山丘,望見一片清澈如鏡的湖。它羽翅劃破了月影。
“它還記得回家的路!”阿沐站了起來,開心得一手攬住兩個小孩,一手挽住阿瑟胳膊。阿瑟也笑了,心情有點激動。他扭頭看她的時候,她也恰好向他看來。兩人目光相抵,他看見她笑容逐漸凝固,原本澄澈迷人的眼睛,像是多了點什麼色彩。
他瞧着她,忽然渾身一震,抓住她肩膀,使勁搖晃。
“阿沐!阿沐——”然而她的眼神,像癡了似的望定了他。阿堅阿強害怕起來了。
“阿沐!阿沐!”他大叫着,不停拍她的臉。她眼睛忽然撐大,瞪起他來。
“‘蝶雲毒克麟’!”阿瑟護住阿堅阿強,後退了一步。他們嚇哭了。
“不——”阿瑟撲了過去,從她懷裡摸出“吞音螺”。“蝶雲毒克麟!”他用吞音螺對準她眼睛,他不知道有沒有用。海螺發出一陣嗡鳴,他見她頭仰後躲了躲,眼睛眨了一下。她“嗯”了一聲,眼神變得迷離了。
阿瑟大喜,按住了她,將海螺往她眼睛湊!海螺嗡鳴聲愈來愈響。她又嗯了聲,眼睛似乎恢復了點神采,但她表情看來很痛苦。
“映月——”她輕聲呼喚。
“你醒啦!”阿瑟大叫。
“刺••••••刺我的眼睛!”她突然說。
“什麼?”
“刺我眼睛!快!刺瞎我的眼睛!”她尖叫,雙手揪住他的衣領。阿堅阿強抱在一起,哭得很吵。
“不!”
“我不能讓它回去!快啊!我看見它啦!”她眼神變得很兇悍。阿瑟手發抖,他忽然一咬牙,懸月劍一放一收,兩點劍芒,點中了她美麗的眼。她尖叫,痛暈了過去。阿瑟扔掉了吞音螺,扔掉了寶劍,緊緊抱住她抽搐的身子。“沒事了,沒事了!”他一邊流淚,一邊在她耳邊說。
“阿堅阿強!快過來抱抱沐姐姐,她身子冷!”他叫道。兩個小孩哭哭噎噎的,過來抱緊了她。
禿鴰叫了一聲,在湖面上快得像一顆流星。
阿沐昏迷了兩天。她第三天醒來,發覺自己雙眼裹着紗布,而且正躺在一個人懷裡,耳邊有風聲,陽光很暖,她卻看不到亮光。
“我的眼睛——”她輕聲說。
“沐姐姐醒啦!”阿堅阿強叫了起來。她摸到了他們的小手,笑了。她知道自己此時正躺在誰的懷裡,臉不禁有些紅。
“映月哥哥,沐姐姐醒啦——”阿強拍他的臉。他胸膛動了動,她摸索着想要起來。
“哎!”阿瑟喜道,“你醒啦?”
“是。”她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立即想縮開。阿瑟的手已像如來佛祖的五指山,輕易不讓她躲過。她的手很纖細,很柔滑,如今已有了些溫暖。
“到了嗎?”她紅着臉問。
“不知道。”阿瑟四周望了望,“禿鴰在這山崖停了下來,前面沒路了。”
“山崖?”她忽然道,“遠方是不是有一條瀑布?”阿瑟眯起眼睛,一兩公里外的確有條瀑布,朦朦朧朧地將一段連綿山峰分成了兩半。阿堅阿強也學他眯起了眼睛。
“是。”
“山崖左邊,是不是有塊豎起的大石頭?約兩丈來高。”
“是。”他看見了。
“石頭頂端,是不是長滿了青苔?”
他把她的手交給阿堅阿強,他跳上去看了一下。
“是。”
“試着揉一揉其表面,看有沒有鬆的?”
“有。中間有一小塊,指甲大小。”
“揭開它,扶我過去。”
那小塊青苔下,遮着一個指甲大的凹洞。她咬破指頭,叫阿瑟幫忙滴了一滴血進洞內。
“好了。”她說,“還有兩處地方。”他們又坐上了禿鴰的背。禿鴰立即帶他們飛到那條瀑布下。在瀑布內側找到了另一塊形狀相似的石頭。阿沐又往同樣的凹洞滴了滴血。禿鴰繼而又飛進了一片山林,在那找到了第三塊石頭。滴完第三滴血後,他們再次回到崖邊,等了一天一夜。終於在第二天太陽升起,金光照在他們腳下時。山崖聳了聳,有塊四丈方圓的石崖,開始往下移動。
阿瑟握住她的手,情不自禁閉上了眼。耳邊頻頻傳來阿堅阿強的驚呼聲。只覺石崖往下移動了十幾丈深,就此停住,然後逆時針旋轉起來,轉了一個圈,接着橫向移動。最後聽見“鏗”的一聲,一股清新之氣撲面而來。阿瑟自然而然,睜開了眼。他立即愣住了。阿堅阿強又叫了起來。
他看見自己所站的,也是一座山崖,目力所及之處,乃是一片極其遼闊的芳草平原和蔚藍色的天空,天空之下,平原之旁,是延綿不絕的低矮山丘,山丘之上,飛鳥漫天滑翔,羽翅極其豔麗,“呱、呱”的叫個不停。禿鴰也蹦躂了幾下,也呱呱應和着,心情激動之極。阿瑟牽着阿沐,領着兩個小孩,往前走了幾步。
“這裡,就是禿鴰的故鄉嗎?”他顫聲問。禿鴰變成珠子,回到他了手裡,即刻泛起了無比亮麗的光彩,與周遭迷夢般的迷人世界,做着某種和諧的、感人的呼應。
“這也是你故鄉。”阿沐溫柔地說,“我們到天堂了。”
阿瑟遙望四方,眼睛和珠子一樣,都亮起了迷人的光彩。
刀架上的乾坤刀突然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