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梧桐葉,翻過來看,上面竟刺着一個“好”字。她輕輕喚了聲,便推開窗戶,探頭向外看去。外頭陽光和煦,草長鶯飛,卻沒有他的身影。
“唉!”她望着樹葉,悠悠地想,“四妹,你這又是何苦呢?”她咬咬嘴脣,毅然關好窗戶。
是夜,少了窗外的月光,她如何也睡不着。她側躺在牀上,頭枕雙手,盯着緊閉的窗戶發呆。好像那裡隨時會被人敲響似的。她就這樣瞧着,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第二天醒來,她起牀打開窗戶,忽然聽見有東西掉在了外面的草地上。她怔怔,探出頭看。她看見兩個小瓶子和一張小紙條,她心不由得跳了跳。
“臭藥,失嗅藥?”她躍出窗外,冒着清涼的晨寒,拾起草上的物件。果然是孤鴻那晚戲弄菩苗子用的寶貝。她笑了笑,輕巧地躍回窗內。將小瓶子放在牀邊,打開小紙條:
“你把窗戶緊閉,想是不願見我了吧。我走了,這兩件東西送你,願你一生平安、快樂。”
她一遍遍默唸着上面文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她將紙條折了起來,忍住眼淚沒哭。
“他走了,”她對自己說,“他終於走了。”她抿抿嘴脣,一滴晶瑩的淚水還是滴在了紙上。
“你不是不願別人對你好嗎?”她對自己說,“那你現在是怎麼了,惦記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她將紙條揉成團,擲出了窗外。
她這天做什麼事都不順心,總莫名其妙想發脾氣。瞧得少主殿的人暗暗吃驚。
她不知道,孤鴻此時正站在堡外的懸崖上,癡癡地望着他腳下的深淵,猶豫着是否要跳下去。
“孤鴻呀孤鴻,”他失魂落魄的說,“襄王有意,神女無心,你還在癡心妄想做什麼?”他靴尖往崖沿挪了挪。
“不!”他忽然說,“你把神令弄丟了,就這樣一走了之?你對得起師父,對得起大家?”他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像做賊一樣溜走了。
伏良神令再現,立即引起不少轟動。各路探子紛紛聚集事發地點,搜尋神令落下的痕跡。阿瑟與翻雲少君御鳥而來,見沿途不少地方,濃煙嫋嫋,一片劫後餘生的殘像,翻雲少君隨手指向一處,道:“三弟,那裡!”
禿鴰收翅俯衝,兩人一鳥掠下了一處人羣甚多的地方。
“二堡主,少主!”有人奔來向他們示好,並擠出了一條道路讓他們進去。
大家正圍着一具燒焦了的屍體,屍體臉上露着獰笑,渾然不似被火燒過的人。
“他就是那個獵戶?”阿瑟問了。
“是。我們今早才發現他,渾身着火地從樹林跑出來,盡嚷些嚇人的話,逮人就抱,最後還把自己燒死了。”
“說了些什麼話?”
“小的們沒怎麼聽明白,只在他臨死前,說什麼‘誰也阻止不了他’。”
“死前有什麼異象?”
“一束光從他體內衝出,向那邊去了。”說話者指向某個方向。
“那邊可是戰魂王的地盤啊。”翻雲少君道。
“手足們都去了嗎?”阿瑟又問。
“去了,已知會了那邊探子,隨時彙報情況。”
阿瑟與翻雲少君交換了下眼色。
“兩位當家要去嗎?”
“去。你們做得很好,情報方面從未輸過。”
“多謝誇獎。”
他們再次上路了。
秦慕秦泰閻傲東,帶着五十位親兵,正對某處山澗形成圍攏之勢。
山頭一簇草叢忽然滾將下來,滾到山腳,滾到秦慕腳下,現出一個人來。
“怎麼樣?”他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不太妙。”那扮做草堆的人臉色有些驚慌,“他在山澗喝水,對面三位手足不小心弄出了點聲音,河中立即拂起三條水柱,把他們捲了進去,此刻不知生死。”
秦慕向秦泰和閻傲東使了使眼色,兩位得力助手同時飛起,飛上了那個山頭。
山澗,一位相貌平常的粗漢,雙手各提一人,河面上飄着一團人形似的火。正噼裡啪啦燒着,被扼住喉嚨的兩人,臉色驚慌,見山頭飛出兩黑影,立即高喊救命。
粗漢聞得背後有風聲襲來,側身閃了閃,秦慕與閻傲東相繼撲空。
兩位探子苦苦掙扎,此刻身上倏地燃起了火,燒得他們哇哇大叫。閻傲東更不留情,祭出血印朝粗漢壓去。哪知粗漢哼了哼,扔下兩團火,蹬腿往山頭躍去。
他剛躍上山頭,秦慕的利爪就插入了他厚實的右肩,穿透了琵琶骨。將他按倒在山頂。
粗漢“嗯嗯”的悶哼着,身上突然着火了。秦慕周身一顫,撒手躍開。
一條火苗沖天而起,將整座山頭都燒着了。秦慕堪堪躲過一劫。他看見一道白色亮光,自火中射出。將欲飛往天上時,被兩邊閃出的秦泰和閻傲東截了下來,黑影白芒俱燃起了熊熊烈火。他們各自抓住神令一角,誰也不願放手。
“好兄弟!我來也!”秦慕一躍而上,竟也投身進了火焰中!周圍一干人探,都瞧着心驚膽戰。
火中三人,均一聲不吭,將那團火焰生生扯了下來。忍着烈焰焚身之苦,將那枚大放光芒的東西摁在地上。就在這時,兩股勁風自左右兩邊山腳掠出,衝破士兵的防衛,沿山颳了上來,就在三人將神令按落地表之際,它們加入火團,頓時引起一聲雷炸,火焰四散蔓延,火勢及風勢亦將秦慕三人拋下了山腰。神令被其中一股勁風捲入了山澗的密林。另一股原路退回另一邊樹林。
“追!”秦慕被火燒得不像人樣,仍然吐出最後一口氣,命令山下的士兵和探子行動。
秦氏軍團五十死士,立即兵分兩路,鑽進兩邊密林。銜着神令的勁風在密林吹掠了陣,最後落入一手執長劍的人的手裡。
他將神令往懷中一塞,轉身躍進樹叢,從此誰也休想找到他。另一陣風,縮回對面密林,納入一人袖內,那人轉過身去,對旁邊一女子說:“神令被搶走啦!追兵追了過來,我們還是先走吧!”兩個匆匆忙忙,也消失在了綠叢裡。他們跑了很久,直到遠遠甩開身後的追兵後,才停下來喘息。
“不魂大哥,”女子臉上呈現出迷人的紅暈,“這下這麼辦?”
“先想辦法弄清楚它落到了誰的手裡,再想辦法搶回來。”
風靈點着頭,昔日的小姑娘已然長成了大姑娘,她秀髮披肩,精明幹練,標緻的面容多了些成熟與沉穩,卻又絕不乏高貴和驕傲。
“行動我方便參加嗎?”她問他。
“當然可以,但是如果太危險,你還是要聽從我的安排。”卓不魂說。兩人休息好後,選了個可以繞到另一邊的方向,繞了過去。
山頭,秦慕三人已然恢復得差不多了。進林搜查的士兵也陸續回報,沒有看到人。秦慕的臉色立馬黑下來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恨恨地說。
“要不我再去找一下?”閻傲東道。
“不必了。”他說,“那些人既然能在我們手上把它搶走,身手必然不差,現在怕是早已走了。”
他沉吟着,一時想不出注意。正準備打道回府再做打算時,阿瑟和翻雲少君突然駕鳥,慢悠悠朝他們飛來。
“喲。”秦慕彈彈身上泥塵,笑道,“二堡主和少主大駕光臨,可惜,神令被人捷足先登,搶走了。”
“誰?”翻雲少君問。
他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阿瑟面無表情,這時才從鼻腔裡哼出一聲:“秦慕,你好啊。”
秦慕道:“少主,我又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嗎?”
“不敢,秦將軍現在可是大英雄。”
“那就好,”秦慕說,“我承認當年我的確是打過貴堡的主意,而且我相信我也受過了應有的懲罰。現在我所得到的,是完完全全靠自己雙手,用性命在戰場打出來的。希望少主對本將軍,保持最起碼的尊重。”
翻雲少君眉頭皺了皺,秦慕的話叫他好不舒服,區區虎威將軍,竟也敢用這樣的語氣對他們說話。
“好。”阿瑟見二哥神色不對,趕緊應了聲。
“那末,秦某告辭了。”秦慕心下快意,領衆將士退下了山。
“這裡要不是他的地盤,我就讓他好看!”翻雲少君說。兩兄弟心頭都有氣,禿鴰展翅一揮,又載他們飛走了。
神令失而復得,孤鴻沒高興多久,就又陷入了惆悵。他漫無目的在這個世界行走,不知不覺,竟又走到了洛亞崖堡。
“孤鴻,你還來這裡做什麼?”他對自己說,準備轉身走時,又不知該往哪兒走。於是他就這樣,在崖邊踱步,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天色一暗,他內心陰暗的角落,又突然亮了起來。他急忙就懸崖盤膝坐定,誦唸生技。然而每至後半夜,陰暗之力總會佔據上風,殺人的慾望便一發不可收拾。他睜開眼,雙目已然赤紅。他取出剛找回來的神令,冷笑道:“好!好!這破玩意,是怎麼都擺脫不了了是吧。”他站起來,將它擲下深淵,神令散發着柔和的光,一進入那霧障,即刻像有生命一樣跳起,化光掠向了天際。
“明日你又該四處奔波了。”他心想。忽然一陣躁動,開始煩惱着他。他急不可耐地施展御空之術,躍上懸崖的另一邊山林。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不一會兒,就靜悄悄來到了重兵屯守的後山,看到了山下,少主殿門前庭院內,那座早已燈息人寂的小屋。
他的紅眼睛漸漸變淡了,眼光柔和起來。他立時潛到另一邊山角,像往常一樣伏到那棵可以掩護他的梧桐樹旁。他的心突然猛地一跳,因爲他看見小屋的窗戶又打開了些,四妹竟坐在窗臺上,頭倚着窗邊,甜甜地睡了過去。
他雙眸已如月亮一樣清澈。
他靜悄悄來到了窗前,蹲在地上。月色透過窗戶,照在她恬靜的臉上。頸下領口細微起伏,又似發顫。她用來禦寒的白色軟袍已滑出了窗外,被窗栓勾着,沿牆垂掛着。他拿起軟袍,輕輕地蓋在她身上,連同自己的溫暖,也一併給了她。
“四妹,”他在心裡叫了聲。四妹眼皮動了動,似迴應,可眼眸仍舊安詳的閉着。他俯身,藉着月色打量她,將她細緻的容顏由上到下,一點不落的印進腦海。
“你,”他又喚了聲。她身子終於動了下,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甜甜的微笑。
“你夢見了什麼?”他跪在窗下,靜靜地看着她。他已拿起了她溫柔纖細的手,湊到了嘴邊,就這樣情難自抑地吻了下去。
“愛恨兩難全!”他簌簌發抖,忽然從衣袖抽出一把劍,縱身投入了山林。
聲音把四妹驚醒了。她看見窗外的山角,有樹叢正在晃動。她驚呼一聲,跳出了窗外。
“孤鴻?”她試探性地喊了下,留心聽着迴應。山上風吹草動,蟋蟀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