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自己知識淺薄,又或許是自己所見所聞還不夠多,那是怎樣一副光景呢,扶幾從來沒有看到過,是哀鴻遍野,或者是哭爹喊娘?
都有,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娘————”把神遊的自己拖回現實,其貅 是一個明君,那是不爭的事實,扶幾必須承認,或許天下的人都會承認,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死了,讓她入土爲安吧。”倒在地上的女人,形同枯槁,瘦如骨柴,高高的顴骨,髒兮兮的臉,旁邊一直哭喊着的,想來就是她的女兒了。扶幾也不想這樣說,可她的確已經沒有氣息了。
“公子是外鄉人?”一個跛腳的老漢看看扶幾的馬,又把扶幾從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那公子還是快些離開吧,這裡可不安全。”
“不完全?爲什麼?因爲洪災嗎?”
佝僂着背的老頭把扶幾拉的遠遠的,又指了指地上的屍體:“公子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你以爲那是餓死的嗎?前兩天還好好的,不知怎的 染了病,還沒有四天,好好的一個人就沒了……”
“您是說……瘟疫……”洪災之後,莊稼盡毀,餓殍滿地,屍體橫陳,老鼠肆虐,再然後,就一兩個人生病,接着是四個五個,當人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疫情已經擴散,屍體被火化,四下裡都是哭嚎聲,那些聲音像打在心上,卻又無能爲力。
“何止呢,還有土匪。這年頭,缺吃少穿的,許多吃不上飯的人落草爲寇……”
“老伯的意思是,這裡還有土匪?”
從這裡房屋聚集程度來看,這應該是一個繁榮的城鎮,可是現在,街邊沒有小攤販,只有三兩結羣的乞丐,還有成堆的野狗野貓,偶爾有幾隻老鼠“簌”的穿過去,偶爾有不知死活的人躺在那裡,從他身邊路過的時候,突然爆出的咳嗽聲 嚇扶幾一跳。
街道上的青石板中間的夾縫裡長出雜草,像那些染病的人一樣,沒精打采,葉尖發黃。
“大娘,這裡發生疫情,沒有人上報朝廷嗎?也沒有人送糧來嗎?”這不是自己所知道的其貅。
“縣令說快了,誰知道他說的快了是指多久。”他說話的語氣,輕飄飄的帶過,好像已經說過很多次,扶幾心裡莫名一疼,其貅是一個好皇帝,足夠合格,可是從地方到中央,要經過一級又一級報上來的消息,也不知道中間縮了多少水。
隨意找了一處破廟歇腳,那廟裡還住了其他的人,不少,十幾個,老人小孩都有。
有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孩子,一瘸一拐的走到扶幾面前,伸手要吃的,給了一個人就有所有的人都來要,扶幾什麼也沒有留,全部給了出去。
在帝都,天子腳下,皇城中心,是繁華,是笙歌,是紙醉金迷,越相將士死守邊關,有忠臣爲國捐軀,卻也有佞臣偷樑換柱,中飽私囊。不多,但不代表沒有,也不代表其貅不知道,釘子總是要一個一個的拔,這裡有些許的不一樣,這裡離皇城遠,皇帝無法直轄,漏洞自然也比其他地方多了些許。
扶幾有惻隱之心,待廟裡的人都睡着以後,輕輕地搖啓那個孩子,不大的年紀,七八歲左右吧,頭髮上是幹了的泥土,臉上是厚厚的灰塵,看不出面色。
“哥哥要帶我到哪裡去?”那是一雙很大的眼睛,又大又亮,在看到食物的時候都在閃光,這很容易讓扶幾想到從前的自己。
“我帶你去吃東西吧,是不是很餓?”也許是前幾日夜裡露宿樹林,感染了風寒的緣故,聲音沙啞,連模仿男人的聲音都模仿不像。
“真的嗎?我可以給我的孃親帶一些回去嗎?”扶幾點頭,“哥哥叫什麼名字?”
“遠追。”
“遠追哥哥是個大好人,廟裡的人都這樣說。”
“那你呢?”
“我沒有名字,爹孃都叫我小四,我前面有三個哥哥姐姐,都沒有撐過來……”說着,聲音已經帶了哽咽。
“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扶駟,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就是要誠實守信的意思。”
“那我回去告訴孃親,我的孃親肚子裡還有一個弟弟妹妹呢!”他的聲音歡快,似乎很期待那個小生命。
“你們不是這裡的人嗎?”
“我們是那條河下游的,哥哥知道那條河嗎,叫‘沙河’,鬧水災的時候,我們那裡更慘,比這裡還可憐,一個村子都死了沒幾個人了,爹爹死了,孃親帶着我們幾個逃難,哥哥姐姐也死了,只剩下我和娘,還有娘肚子裡的小幺。”
扶幾看了看睡在大街上的難民,薄脣微抿,眉宇緊皺,當務之急是去找到賑災的糧食,這麼大的天災,下級不敢報給上級是正常的,但總不能不報吧。他們不願意,那就讓自己代勞吧。
把扶駟送回破廟,擡眼看到了他的孃親,那應該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大概不超過三十歲,腹部微隆,月份還不大,應該是個很危險的時候。
飛音就在不遠處,扶幾吹了一個口哨,就聽得有“嘚嘚”的馬蹄一路踩過,停在破廟門口,吵醒了幾個人,沒有理會,躍上飛音,揚鞭而去。
鎮國將軍樓襲最先出發,其貅在他半月後出發,吉越大將軍張起還在後面,和其貅相隔一月,這樣下來他大概是和自己一起出發的,三萬人行軍和自己獨身一人,速度自然無法比,這樣想來也沒有差多久了,如今只要折回去,找到張起,他堂堂一個大將軍,想來也應該有辦法能夠解決的。
入夜的時候又下起了瓢潑大雨,大滴大滴的砸在臉上,連蓑衣都漸漸地溼透了,飛音仍然跑得很快,堅硬的蹄子踩在軟爛的泥路上,飛濺的泥水弄髒了白色的衣衫。
爲了不暴露身份,連自己的女裝都扔了,全身上下除了錢就是細軟……真慘啊……
原路返回,那是兩天後,不眠不休的趕路身體有些吃不消,所以當看見張起的軍隊的時候,成功的暈了過去。
“你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動了動手,動不了。動了動腳,也動不了。動了動身子,還是動不了,“別動了,沒用的,這是軍裝捆綁奸細的方法,你掙不開的,現在就老實的回答我的問題。”
他怎麼知道自己掙不開?未免太小瞧自己了吧,一看就知道沒有見過奇人……
“我是銀城的人,那裡鬧了洪災,哀鴻遍野,水有浮屍,地方官員不願上報,如今又鬧起了瘟疫,死了不少百姓,我怕將軍的隊伍繞道而行,錯過了看這一場民生百態的好戲,特來請將軍去銀城一看。”
“我憑什麼相信你?”
虧你長的人模人樣我這麼相信你,難道你就不知道派人去看一看嗎?
“將軍派人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現在沒有賑災的糧食,如果現在再報上去,等賑災的糧食發下來,小的估計銀城百姓死的也不剩多少了。”白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懂沒懂……
“你想讓我把軍餉給他們?不可能,行軍打仗沒有軍餉,你讓本將軍的將士怎麼活?”
“先勻一部分出來,等他們度過這段時間,再把後方的賑災糧食補回給將軍又有何不可?”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就不知道活學活用嗎?
“這件事情不要你管,本將軍會立馬修書一封,上報朝廷,派人去查,消息回來之前你別想走。”
“反正小的也要回銀城,就勞煩將軍送小的一程了。”
他們在林子裡紮了帳篷,又有衛兵把守,還給扶幾安排了牀,扶幾想說這是自己下山以來這麼久第一次碰到牀,雖然只是一張硬硬的木板,但也已經相當不錯了,前幾日可是抱着飛音睡的……
大概是有飛音的緣故,快的習慣了,所以跟着這一羣人的時候,不止自己,連自己的媽都受不了了,那是有多慢呢?自己回來遇到他們用了兩天兩夜,他們去銀城,足足用了七天……
扶幾不知道張起怎麼想的,現在只想知道銀城的百姓還剩了多少,又死了多少,瘟疫控制住了沒。
不誇張的說,張起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好將軍。行軍途中也不忘練兵,途遇災民也施捨糧食,聽說他十幾歲的時候就上了戰場,在那之前是個溫柔的書生。
看着他麥色的皮膚,扶幾想象不到,聽他們說的時候,腦子裡只有一句話:上的廳堂,下的廚房……
在他們面前要隱藏自己所有的功夫,所以悲劇就發生了,在下馬的時候,成功的崴了腳。的確崴得很成功,以至於不能沒有飛音,否則走不了。
那一羣小兵看的“呵呵”笑,扶幾老臉一紅,表示自己不想說話。
張起眉頭一皺,沒有責怪,但不代表沒有嫌棄:“堂堂男兒,你怎麼這麼沒用?”
這個時候,不管是男兒還是女兒,被人說沒用都會很生氣好嗎?所以扶幾生氣生的得天獨厚……
反正你們害怕我是奸細,我不走,你們總有辦法讓我走,對我不好,我就賣慘!我就哭給你看,你們就笑吧,我可不怕,我可不尷尬!
“走了!”
“可是我走不動!”
“上馬!”
“可是我上不了馬!”
“上車!”
“可是我上不了車!”
“那就不給飯!”
“突然腳沒那麼疼了……”
飛音打了一個響鼻,扶幾無視它的的鄙視。虧誰也不能虧自己啊,食物都分給他們吃了,自己身上除了細軟和銀票,就只有這匹馬最值錢了!所以不準打響鼻!
張起很好看,白麪將軍,帝都炙手可熱的單身漢,扶幾不管,管你有多炙手可熱,反正都是單身漢!
如果那條河的時候,扶幾這才認真看了一下,扶駟說的沙河,當真是裹了不少的泥沙,顏色偏黃,尤其是漩渦處。
走了七八天的路,這雨或大或小,反正沒有停過。自己的病也不好不壞,反正沒有好過……
“你還好吧?”張起覺得自己有病,戰場廝殺,自己的屬下傷了腿上了胳膊流的血少了嗎?十六七八歲的少了嗎?怎麼獨獨對這個少年關心關心?
“好得很。”忍住自己的手,沒有去揉自己的腳踝,那裡已經腫的不忍直視。扶幾和張起想的一樣,他的手下傷了胳膊傷了腿流的血少了嗎?十六七八歲的少了嗎?幹嘛自己受點傷就要死要活的?反正銀子都坑夠了……
進城的時候,張起這才徹底的相信了扶幾的話,那是怎樣一副景象呢?哭天搶地,滿目瘡痍,有人形色匆匆的揹着自己的行囊離開,有的停留在街邊,有稀稀疏疏的府衛偶爾路過,面色僵硬,似乎已經習慣了。
扶幾也吃驚了,這比自己離開的時候慘了不止一點半點,對了,扶駟呢?來不及多想,撒腿就跑,一時忘記了腳上的鐐銬,“咚”的一聲摔在地上,腳踝處的扭傷頓時痛的齜牙咧嘴,膝蓋瞬間就見了血,擡頭,可憐兮兮的看着張起,眼中的請求不言而喻……
不過十天而已,怎麼就是這樣一副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