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次日,天果然下雨了……
扶幾站於檐下,唐子笑嘻嘻地給扶幾遞過來一把油紙傘,李水在檐下看着自家主子,目露苦色。
只有唐子單純,才希望扶幾可以看到皇帝,可以飛上枝頭……
李水是宮中的老人了,入宮四十年還活着,自然有他的本事,這本事裡就有對那些個娘娘的認識。
赴約是一個時辰之後,扶幾看着李水,又看看唐子,掀裙子一坐,直接坐在臺階上,李水忙給唐子一個眼色,唐子意會,去給扶幾端凳子。
“水公公知道爲什麼太皇太后不喜看人跳舞嗎?您入宮四十年了,應當是知曉其中緣由的吧?”扶幾摸摸耳後的柳葉圖案,它藏在髮絲裡,不仔細找找都不知道有。
“主子可知道明霞公主?”
“聽名字像是挺熟悉的。似乎聽洛休說起過……”
“老奴十幾年前曾看到過她幾次,第一次她還是宮中最受寵愛的公主,無人能及,先帝爺待她如親阿姊,當今太后視爲姐妹,太皇太后視如己出,本不生於皇家,但,過得卻是比皇家的人還要好的……”
“這樣的人,定然是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的!”扶幾這樣感嘆。
“主子說得是,這明霞公主沒有公主架子,宮人都喜歡的。老奴當初還與她說過幾句話呢,那明霞公主,生得十二分的貌美,多少官家子弟求之不得,聽說是她可能有胡人血統,長了一雙很是好看的眼睛……”說着看看扶幾的臉,“明霞公主之貌……主子能及!”
“公公說笑了。後來呢?”
“後來,後來公主大人選了大理寺卿蘇州大人爲駙馬,公主出嫁時,宮中好多宮人都去送呢……”
扶幾點點頭,覺得這是個極好極好的人:“公公也去了?”
李水甩甩拂塵,點點頭算是回答:“去了,紅妝十里,草長鶯飛的時候,風吹得人骨頭都軟了,那是老奴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兒了……”說着像是跌進了回憶裡。
“哦?那是有多好看?”扶幾扶住下巴,看看和自己一樣聽得認真的唐子,順着李水的描述想象着。
“那時候老奴離得不近,去的時候妝娘在給公主整理鳳冠,霞帔紅得像火似的,那雙眼睛直看進人心裡去,那時太皇太后哭得眼睛都紅了,先帝拉着公主的手,很是不捨呢……”
那時紅妝十里,綿延出宮,嫁妝隊伍的頭到大理寺卿府的時候,尾巴還在宮裡,聽送親回來的太監說,大理寺卿府的院子都沒放下,空前的盛大讓多少貴女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多少適齡男子夢碎……
“後來呢?”扶幾覺得大理寺卿是個很幸福的人。
“新婚不久,公主有孕,許是天妒紅顏,公主早產,母子不保……”說着,話語裡都是惋惜。
“那大理寺卿是不是很難受?”
李水看看周圍,又看看扶幾,似乎是在思考接下來的話說出來是否合適:“京中盛傳,其實公主死於他害,似乎是大理寺卿婚前的小妾,是否如此便沒有人知曉,不過……”李水壓低了聲音,“不過三月,大理寺卿蘇州大人就娶了別家的小姐,不過……公主的嫁妝裡有許多的莊子,地契不知在何處,連太皇太后都不知道,所以何大人也無法動用。”
“本以爲有這樣的嬌妻,那何知應當萬分珍惜,不想竟是個這樣冷血的人……那公主眼瞎,看錯了人……不足三月就另娶他人,太皇太后也同意?”
“不同意不行呀,蘇家的老夫人到宮中來鬧。”
“結果成功了?”
“成了,陣仗還不小,不過與公主的比起來,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但還是成了,難道不是嗎?”扶幾看天,雨勢未收,還有更大的趨勢。
“先帝爺也不喜,對此蘇大人還失了聖上的寵愛,說起來當今聖上還要叫明霞公主一聲‘姑姑’呢。”
“可惜了這樣一個絕色的美人。”扶幾摸摸臉,也可惜了那樣一個孩子……
又坐了一會,扶幾指指廚房:“興許我會回來吃午飯,今日不去安膳司領了,我們做好吃的,公公年邁了,唐子去千物司買一隻雞,給公公燉湯喝,走了,我出門了,忘君軒就給你們打理了……”
“主子不讓老奴跟着?”
“不了。我一個人去。”扶幾接過傘步入雨幕,宋半在屋頂淋雨,看看扶幾向外的背影,雨水讓視線模糊,連扶幾整個人的樣子都有些扭曲,心裡忽地亂了一下,甩甩身上的水,提氣一躍,向太和殿飛去。
沿途少有人路過,扶幾身着白衣,略長的裙裾沾染了雨水,微髒,扶幾纔不怕,有唐子……
青石板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程亮的石面上倒映出扶幾蹦蹦跳跳的身影。
“她終於肯出去了?”其貅站在遠處高高的閣樓上看遠處跳躍靈巧的身影,嘴角悄悄牽出一絲笑意,快到讓人看不清。
“是!”宋半抱拳,全身溼透,“去觀雪臺,看雨。”
“和誰?”
“池妃娘娘。”
今天看到了媳婦兒,心情好,看看溼乎乎的宋半:“去換身衣服。”說完在宋半感激的目光中走下閣樓。這樣偷偷“幽會”了五個月了,算上在帝川那段時間都認識半年了,是該坦白了吧。
這不,剛剛回太和殿,池妃便差人來請自己去觀雪臺一坐,行吧,還有些許奏摺,過會就去。
扶幾在衆人的打量中走上觀雪臺,有點不好意思,自己竟然是來得最晚的,都這麼積極的嗎?
桌上整齊地擺着糕點,還有茶具。扶幾眨眨眼,看樣子味道不錯。
“百幾妹妹來了,大家夥兒坐吧,來人,上些瓜果來。”池妃吩咐,緩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看扶幾,指指桌上的食物,示意扶幾吃,扶幾不客氣了,在看到別人都開動的時候自己也老實不客氣地放開了吃。
“聽說妹妹是兵部尚書大人何知的外侄女?”扶幾心道:你不是知道嗎?怎麼還來問?
雖然這樣想着,但嘴上還是乖乖地回答了“是”。
“那妹妹一定是會烹茶了?今日有傢伙,要不妹妹……”話留三分,扶幾怎可拒絕?對扶幾來說,這倒是不難,但扶幾懶啊……
扶幾看了眼上位的池清歡,再看看要求自己的池羽,行吧,點頭應了。烹茶嘛,多大點事。
扶幾煮水捻茶,一套動作做下來真的行雲流水,完美無瑕,真的讓人挑不出錯來。
忽略池羽眼裡的嫉妒。什麼嘛,表姐還說像扶幾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身份,定然是做不好這樣的事情的,如今算什麼?不喝,然後一個眼色過去,都沒人敢喝扶幾倒的茶了……
扶幾不介意啊,你們不喝自己喝,這麼好的茶,不喝可惜了。嗯,味道還真不錯。
“想不到妹妹茶藝還這麼好!”這樣誇着,又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扶幾被誇得心裡毛毛的不舒服。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烹茶嘛,京中貴女,有幾個不會的。”那個被扶幾洗壞衣服的張小姐白扶幾一眼,很是不滿池清歡這樣誇扶幾。
池清歡眼風一轉,張良人頓時閉嘴。池清歡對扶幾笑,扶幾心裡更毛,更不舒服了。
夏日的風吹得人身上覺得很舒服,卻沒有吹散扶幾心裡的不適感。
遠處的池子裡有荷花盛開,荷葉亭亭如蓋。風一來,迎風而倒。
“娘娘?娘娘!……”一聲驚呼把扶幾從神遊中拉了回來,扭頭去看,哪裡還有池妃娘娘,這人都倒在了地上,“娘娘?娘娘你怎麼了?……來人,快叫太醫,太醫……”細雨扯着嗓子尖叫,扶幾覺得腦仁疼。
“來人,抓住揚宮人,不能讓她跑了!”
細雨這一系列動作做得比扶幾泡茶還行雲流水,簡直就像是排練過的一樣。扶幾無語,自己這是在宮裡,倒是想跑也要跑得掉啊……
“快通知太后娘娘,快叫皇上……”
扶幾一臉懵。自己剛纔也喝了啊,怎麼自己沒事?
這種擺明了的陷害,扶幾覺得也沒幾個人想得出來。本來來時李水還讓自己小心那些個后妃,畢竟自己一個小小的揚宮人,的確是誰都能踩一腳的對象。
池妃給自己下毒,然後嫁禍,殘害后妃,其罪當誅……皇帝應該會……明察吧……
扶幾被押跪在地上,面前是池妃奄奄一息的臉,嘴角的血跡觸目驚心,面色蒼白不復之前的紅潤光澤,連精緻的妝容彷彿都跟泡了水似的褪去。
然後是各種吵鬧,似乎沸騰的喧囂聲被這個導火線一下子打燃,炸的各宮各殿都有了精神。就等着看誰落馬。
扶幾沒有天真到覺得會有妃嬪站出來爲自己辯解,無論誰落馬,對她們來說都是好事。
然後,扶幾看看匆匆趕來的太后,卻沒有看到傳說中的皇帝,太后一到,所有人都到了她那一方去,扶幾隻身跪在地上,面露土色。
一頓盤問是不會少的了。
“太醫,池妃如何了?”在嬤嬤的攙扶下,太后坐到鋪了軟墊的石凳上,垂眼看臉色蒼白的扶幾,“說,爲什麼要害池妃?”有小宮女爲她打扇,太后用繡了芙蕖的手帕擦擦筆尖的細汗,看得扶幾有一瞬間茫然。
這要怎麼說?根本就沒有害過,更沒有想過要和她爭什麼,這個問題註定了是扶幾回答不上來的。
“你這是打算不說?這是逼哀家動刑了?”
扶幾相信,能走到這個位子的,都不是什麼好糊弄的,扶幾找不到理由,更無力辯解,那杯茶現在是有毒的,扶幾更無法自證清白,即使扶幾就沒給她倒過茶,也當然只有自己倒茶才能給自己投毒了……
扶幾擡眼看那茶杯,孫太醫急急忙忙地趕來了,先是給池清歡吃了解毒丹,又是把脈,又是查看眼白瞳孔,鬍子都抖了一下。
“孫太醫,池妃如何了?”
孫太醫作揖,朝扶幾看過來。然後身體抖得更厲害了,這揚宮人,像極了明霞公主,不知爲何突然想到了明霞生下的那個死胎,但怎麼可能呢?這揚宮人的眼角沒有那個鮮紅色的火焰圖騰。
發現自己的失態,孫太醫朝扶幾虛虛行了一禮,轉過身去查看那有毒的茶水。
一番聞,一番驗,然後眼睛亮了亮,這不就是尋常的老鼠藥嘛……
“回稟太后,這毒常見,池妃娘娘又服用得少,及時解毒就能好起來……”當然不好說這池妃中的耗子藥吧……
“你有什麼狡辯的嗎?”
“太后娘娘,百幾剛纔也喝了茶水,百幾卻沒事。”
“可是茶是你倒的,你還想狡辯?”張良人恨恨地指着扶幾額頭,扶幾被她口水濺了一臉……這是有多怕自己脫罪啊?
“百幾沒做過,太后也不查一查?”
“太后娘娘,有小太監回來了……”然後觀雪臺外有小太監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手裡拿着一包東西,聲稱是從扶幾的忘君軒搜出來的,扶幾咋舌,這戲做得可真是足。
就因爲自己是唯一一個有敕號的人嗎?那個皇帝和自己有什麼過節,給自己一個“宮人”的位子,卻賞了獨獨一份的恩寵……
“揚宮人,你還有什麼好辯解的?”其實扶幾都在懷疑那個小太監跑沒跑到忘君軒……
扶幾不說話,太后若看不過去,她自然會去查,但她不在意,也可以不查,如此,池清歡自然是做好了全套的準備的。
“來人,打入軟刑司。”一槌定音。
扶幾看到張良人和池美人好像在笑,扶幾不確定她們是不是真的在笑,但扶幾知道,她們的心裡是在笑的,一定!
軟刑司嗎?自己去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