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了多久?”那時候月上枝頭星星圍着月亮轉,扶幾不知被什麼聲音驚醒,開門的時候他似乎在想事情,被抓了個正着,夜裡風涼,吹一下人就醒了個透徹。
其貅臉一僵,剛纔在回想事情,一時沒有注意,竟啞口無言。怎麼說呢很,已經站了很久,外衣溼潤,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被吹的冰涼。
“朕自此路過,忽想起些事與你說。”他的手背在身後,眼睛落在別處,神情淡淡。
他總是在忘記,一旦進到心裡,以後又想不起來。有的感覺藏在身體裡,通過眼睛傳達,會引起身體的熟悉感。這大概也是他來的原因吧,他想不明白,但有希望可以弄明白。
“你不是離開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皇上不是去過凌王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過來問他。怎麼可能沒有感覺到呢,他可能連自己的能力都忘了,所以站在屋檐上的時候連僞裝都那麼低劣。
“朕如何可能去!”
不承認就算了!
其貅覺得這個人很熟悉,無緣無故會爬上一種感覺,不僅僅只是藍柯所說的熟悉,那種感覺和看到那幅畫是一樣的,從內心油然而生,怎麼都磨滅不掉,日復一日的滋生,直到越來越濃烈。可是又想不通爲什麼,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多少的宮女,竟然能引起自己這麼大的注意?
那晚的事情就那樣不了了之,扶幾什麼活也不幹,也沒人來找自己的麻煩,休息了兩三天,自己還是乖乖的去了太和殿,每天干的還是那麼些事兒,事不多,卻可以消磨時間。
其貅看人都退了出去,對彭閔招招手,彭閔彎着腰走上前來:“皇上有什麼要吩咐?”
“朕今日見一女子,心中甚念,可有解?”
彭閔擡頭,一臉的不可置信。這是皇上嗎?從邊關回來到現在皇上從未踏足後宮,前朝多次提及立後之事,也是屢次無果,原本以爲要立池妃爲後,卻不知爲何突然變卦,現如今是怎麼了?
而且能被皇上掛念的人,除了那一位,還能是誰?天家無情,得一心人是多麼不易,自己打小跟在皇帝身邊,最是忠心:“那還能是什麼原因,自然是因爲皇上太想她,皇上是天子,九五之尊,能被皇上掛念,是那女子福份。”
是她的福分……,爲何她從不把此當做福分。
扶幾已經快要分不清白天黑夜,白天當成晚上過,黑夜當成白晝,時間紊亂,黑白顛倒。身體和從前一樣,並沒有好到哪裡去,師兄們給的藥越來越不管用,大概是因爲蠱蟲的原因,師父知道自己懷孕,師兄來信便可看出。
可是最終師父也沒有說什麼,扶幾是他們的心頭寶,自然是開心就好,怎麼捨得責怪。
那日呆在殿中,唐子匆匆忙忙跑進來,氣喘吁吁的模樣,彷彿遇到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待他把氣喘勻了,才說太和殿中出了事:皇帝吐血!
扶幾驚的站起來,頭部一陣眩暈傳來,四肢微微發軟,他是一國首腦,怎麼可以有事?
後來怎麼樣不知道,也沒有人會告訴自己。那天晚上有月暈,有風吹過來,帶了冷意,似乎是要下雨的天氣。
月黑風高,連蠟燭都吹滅,太和殿伸手不見五指,當值的太監換班,這是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扶幾一個躍身,跳進房中,大概是精神不濟,竟然沒有做到落地無聲,不過房中一片寂靜,隱約聽到呼吸聲,當值的太監點燃外間的蠟燭,燭光映進來,在紗幔上映上屏風上的畫影,似遠似近,似真似假。
皇帝不喜人貼身伺候,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輪值的宮女太監一律守在外面,若無傳召一般不會進來。
虎符不是隻有一塊,也不是隻有一種,凌王其臨要的是威虎符,可以號令九門,九門由皇帝直接管理,威虎符不過有傳遞消息的作用,一時之需,一旦被識破,對其臨來說,就永遠失效,可以看出,這最後的一擊對他來說多麼關鍵,從不做無準備的仗,其貅何等聰明,他知道該怎麼做。
扶幾看到了虎符,古銅色,雕刻着繁複的花紋,符身寫了“威”字,藏的並不嚴實,因爲沒有想到會有人來偷。
扶幾回去的時候已經天亮,有金色的陽光灑下來,刺的眼睛發疼,手裡的虎符沉重,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唐子迎面走來,白白瘦瘦的模樣,似乎和從前沒什麼兩樣,看着扶幾笑,對扶幾晚歸已經習以爲常:“宮人怎麼纔回來?早膳做好了,先吃點墊墊肚子。”
“好!”
李水站在一旁,慈眉善目的模樣,手裡拿着拂塵,頭髮花白,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上皺紋。
“李水公公,最近我偶感風寒,夜裡總是頭痛,想起公公以前給我做的一道藥膳,很是有用,明日我要出宮,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來,公公再給我下一次廚,可好?”
李水擡頭看過來,眼裡充滿詢問,最後只是點頭同意。
忘君軒一直很冷清,扶幾知道,所以做起事來總是很容易,尤其是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現在更好,連皇帝的人都爲自己支走,江湖上的那些耳目又不是自己的對手,自然是靠近不了這裡的。
扶幾把兩個荷包遞給李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給你們做了一個荷包,就當是留個念想吧。”
兩個荷包拿在手裡,一個沉甸甸的,一個輕飄飄的,沒有聞到香味,這的確不正常。
在宮裡摸爬滾打了幾十年,這點眼色還是有的,點頭謝恩,把荷包放進袖中,說了些吉利話,彎着腰退了出去。
兩天後,扶幾站在其臨面前,手裡拿出虎符,身上刻着一個“威”字,不是可以調令數萬士兵的,卻是能調動最關鍵的。
面前的人穿了一身絳紫蟒袍,黑髮金冠,白麪公子的模樣,大概皇家的人都這樣,一個賽過一個的好看。
他拿了一顆藥遞過來,扶幾沒打算吃,把這藥送去給師兄,仔細研究,解開不死蠱應該不是難事。
扶幾去了長平街,除了些許灰塵,和從前沒有什麼差別。
宋半站在一旁,嚥了咽口水,把手中信卷交上去,寫了什麼不知道,不過看主上的表情……
宮中下令大肆盤查,說是有貴重物品失竊,有的人是不會放過這種好機會,不知道從哪裡找出的證據,貴州物品沒找到,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某個宮女。
彭閔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旁,半個字也不敢說,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奏摺掉了一地,筆墨紙硯全撒在地上,亂七八糟也沒人敢撿。
還是最後得了令,才小心翼翼退出去。藍柯從暗處走出,面色不怎麼好看,那封信自己也看過,原本以爲是挑撥離間,可是一經盤查,所有的事情都說的過去了。
城外的牆上貼滿了通緝令,加緊了盤查,扶幾收到師父的信,回了山,山下一切不自知。
師兄們找到了方法,可解不死蠱,風險很大,他們說如果放在從前,或許沒有這麼困難,可是如今……
那是解蠱的前一晚,扶幾默默的坐於守山冢外,偶爾聽到貓頭鷹的聲音,還有野獸從草叢間跑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其臨給的藥丸,裡面有一味藥,是師兄們沒有想到過的,現在終於找到了方法,一切有望。
與此同時的凌王府,左家青戴着黑色的面紗,靠門框而站,肩膀上站着一隻烏鴉,仔細一看才發現與尋常的烏鴉不同,喙嘴尖利。
“王爺找我來可是有事吩咐 ?”
“威虎符已經得手,接下來就看你了。”
“王爺真是好算計,虎符到手,再把秘密告給皇帝,全了你的心思,也傳了我的意思。”皇家的人果然不同,“反正我也達到目的了,中間怎麼樣我不管。”朝堂上的人不保她,江湖上自己的人便容易得手,而他既拿到了虎符,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諾。
那是十天後,扶幾扎完了最後一次針,吐出最後一口黑血,手腕上有十條傷痕,顏色一道比一道鮮豔,最鮮豔的一條傷口處,掙扎着爬出一條黑色的蟲子,扶幾閉着眼睛,身下的白狐絨毯染了大片大片的紅色,鮮豔奪目。
“阿幾怎麼樣了?”已經是第十天了,還是有出血的症狀,“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後面的話沒有再說出來,但面前的人都懂。
“扶生,我覺得扶姿說的對。”扶井站在紗簾後,手握成拳,“已經這麼長時間了,阿幾的身體已經很不好,如果再這樣下去,就算我們按她的要求,也是保不住這個孩子的。”
從小金枝玉葉的人,所有人當成眼珠子一樣疼,現在卻要受這樣的罪。
藍柯回了衛護司,侍衛打扮的暗衛圍上來,面色一個比一個焦急。
“怎麼樣了?”
“情況怎麼樣?”
“……”一時之間七嘴八舌,沒有平時嚴肅高冷的模樣。
“外面貼了許多告示,你們沒事的時候去外面看着,主上現在忘了事情,”即使忘了許多事情,即使萬分憂慮,可虎符何等重要,大理寺卿上書,萬萬不可放過,“不管怎麼樣,也不能讓她落入江湖人之手,更不能被別的人抓到。”
“別的人?”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記住就可以了。”藍柯沒有再說話,徑直去了太和殿。帝都有許多巡邏士兵,既然有人知道消息是丟了虎符,就會有更多的人知道,多方勢力覬覦,不知道最後會掉入誰人之手,如果找不到,就會拼盡全力的去找人,不管是爲了邀功,還是爲了其他的目的,都不會放過宮人……
扶幾在三天後醒來,全身都在痛,彷彿骨頭被人拆開,再一塊一塊的拼回去,頭痛欲裂,眼前景物模糊,過了很久纔看清這是守山冢上自己的房間。
大概是聽到了聲音,扶姿師姐進來,珠簾碰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如鳴佩環,還是和從前一樣動聽。
“我要下山,”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這本來就是當初的目的,自己也算成功了吧,孩子保住了,毒蠱也解了,只有馬不停蹄的下山,自己才能安心,“師姐不用勸我。”
扶姿遞過來一碗藥,輕輕呼出一口氣:“這麼久了,你還是和從前一樣,這是一點都沒變,犟的很。”
外面的人聽到聲音都進來,一番噓寒問暖,扶生扶桑又把了脈,確定沒事之後才放下心來。
“你說你要下山?”
“是!”
“什麼時候?”
“現在。”
“不可能!”扶汐嚴詞拒絕。
“我等不起。”
“我不管,我不會同意的。”
“你們阻止不了我。”
扶生哥哥永遠都是那樣,整個人溫溫潤潤,不慍不怒的模樣:“你若執意要走,也沒有人攔得住你,你的身體很不好,如果不是因爲我和師父在,孩子根本保不住,你如果要走,自己做好打算。”
扶幾點頭,在第二日離開,晨光熹微便下山,師兄師姐們還在夢中,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也有自己的想法。
血液裡的毒素已經清乾淨,趁夜躍進忘君軒,李水還在滅燈,被身後的動靜嚇了一跳,看到來人時呼出一口氣:“宮人回來了。”
把手中的瓷瓶遞過去,扶幾頭疼眩暈:“這世上有藥,能治百病,如今我被滿城通緝,不方便出入皇宮,你把這藥給齊諧侍衛。”
心中竟有說不出的歡喜,他的毒解了,是不是以前就能回到曾經的模樣。
純七雪開了滿院,一簇比一簇白,大片大片的堆在一起,陽光明晃晃的耀眼,平白天了金色的邊,是冬日裡沒有的景色。
藍柯來了,站在門外,沒有進來,先是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慢慢開口:“宮人不適合呆在皇宮。”然後沒有一絲停留,轉身離開。
他這樣說,不如不來。
“許久不見,”是啊,許久不見,如今相見,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窗外一片漆黑,偶爾穿來聲聲蟲鳴,更襯的房間裡安靜的詭秘。
“是你拿走虎符?”
五六月份的天,脊背上卻躥上一股寒意,一絲一絲的侵入骨髓,凍得人嘴脣發白,原來這一天一夜的等待,原來這數月以來的努力,原來藍柯的話是這樣的意思,難怪通緝令還貼在那裡,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