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解藥,如果你想救他,先把你自己治好吧。”
“師父這話是什麼意思?”彷彿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您知道了……”那時候剛剛醒來,春暖花開,身體非常虛弱,師父不知道爲什麼,按理說故人來已解,加上那麼長時間的調養,應該慢慢恢復纔是,師父那段時間一直在查,時隔一年,他們還是知道了。
“不死蠱在你的身體裡種了太久,如果再不解,爲師不保證你能否活到找到徒來的解藥。”
扶幾猛然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奇人又怎麼樣?又不是不會死,也不是不會痛,是一直以來,自己把自己看的太厲害……
“師父說的是,我會治好自己,以後師父的話扶幾一定聽,”頓了頓,“徒兒會照顧好自己,也會照顧好他……”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太貪心。師父有什麼立場,又有什麼理由去照顧他?帝川早已隱退,不問世事,皇帝不請,就可以這樣一直安靜的生活下去,可是自己捨不得……
當初其臨說過,不死蠱來自西域,師兄他們也沒有辦法,如果想要解蠱,除了去西域,或許也只有其臨有辦法……
“你照顧他?他是皇帝……”師父的聲音沒有以前那種慈愛,但是眼中的關切卻不做假,“你非要讓自己陷進去?已經爲同一個人不知丟了多少條命……”現在的命都是撿回來的……
“可是師父知道,他高高在上,他是朝廷中心,如果他出事了,這世間必定大亂……”太祖打下中原,就是希望天下和平,雖然現在的皇帝沒有命令帝川,但這是帝川揹負的責任,也是師父的責任,無論如何,這個理由也是師父不能拒絕的。
“阿幾,你把這一切想的太簡單了,先不說徒來,就是皇宮的陰謀詭譎,你也不一定活的下去……”
“阿幾不管,只有我在他身邊守着,我才覺得心安。不死蠱的解藥我會慢慢找,接下來的那段時間,我會回皇宮!”人就是可以這麼固執,無論別人如何勸,但是一旦決定好,就沒有人可以拉的回來。
那天下山的時候,飛音在自己身後打着響鼻,大概知道自己主人心情不好,今天真的格外聽話。
在那條隱秘的山道上,開着亂七八糟的野花,白的紅的,大的小的,比御花園的還要嬌豔,生命力卻比御花園的頑強。
遠方的山是嫩青色,春風徐來,有風動綠蘿,竹如膏沐,一棵勁竹上,停留着一隻雪白的鶴,描繪出一股遺世獨立的味道。
帝川外圍,有村莊,有平原,扶幾穿着雪白的長裙,逆着風奔跑,穿透風的身軀,有風掀起裙裾,撩動衣袖,灌進衣領,遊走過皮膚,有下田栽種的農戶,有扛着木柴的樵夫,要出門採桑葉的農婦,還有嬉戲玩鬧的孩童,紛紛駐足,擡首觀望,那是怎樣的一個人呢,猛地一眼看過去,還以爲是哪一位仙子下凡,一條雪白的髮帶束着滿頭青絲,面若桃花,卻又比桃花豔三分,白裙似仙,體態輕盈,奔跑時,彷彿揚起三千繁花……
人生在世,莫非如此:守自己想要守的,求自己想要求的,追一生都在追尋的……
這千山萬水,寸寸疆土,我不管,管他趟水過河,管他性命憂慮,我踩在刀刃上,忍着所有的劇痛,我就要來,不管你要不要。
我知道,那都不是你的錯,如果你不思念,就不會忘了這麼快,原來一直以來,都是自己錯了,我懷疑你,懷疑自己,我從來沒有付出,我只是在回味自己受到過的傷害,卻忘了,你也受到過傷害,我只是忽略了,你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你不能像我,把所有的痛苦都發泄,你只有自己扛下……
其貅,你要好好的,不管是爲了誰。
扶幾想要進宮很容易,想要留在宮中也很容易,有那麼多暗衛幫忙……
那天回去的時候,李水和唐子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定定的站在那裡,手裡的水盆都掉在了地上,水灑了一地,四面八方是瘋長的純七雪,一簇一簇,大朵大朵,堅韌的根生進磚縫,撬開一道裂痕,也沒有人除去它。
“宮人回來了?”
“沒有人知道我回來這裡,”其實是有的,就是那些暗衛,但他不知道,所以有如沒有,身上還穿着普通宮女的衣服,可是不要緊,只要可以留下來“我回來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一次回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是!”
既然他不知道,那就自己去告訴他好了。
“土豆。”他還在處理公文,彷彿知道自己要來一樣,太監宮女都清理乾淨,原本進去的時候還有藍柯,不過後者看到來人,自己很乖的退了下去,“還記得我?”走的時候有些着急,爲了遮掩那一朵烈焰圖騰,稍稍有些用力,現在眼角的那一塊皮膚有些痛,痛的時候就眨眼睛,然後整個眼睛都在痛,彷彿有針扎進去,沿着眼睛傳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嗯,記得。”前天才來過,怎麼可能忘的那麼快,不過叫什麼名字,她是不是沒有告訴過自己?好像叫什麼追?
告訴過的,不管是“遠追”,還是“念越”……
扶幾,你不能哭,這就是你應該受到的報應,當初你不相信他,兩相痛苦,現在好了,他不知道痛苦,現在所有的痛苦,你就要一個人背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勉強扯起嘴角,“不是最喜歡我了嗎?怎麼,一轉眼就忘了……”這個大騙子,土豆你是大騙子吧……
“朕……,我何時說過這等話。”有些東西刻進骨子裡,就算大腦忘記,還是會下意識的改正。
“我以後就呆在宮裡,說吧,我以後住哪裡?”扶幾錯過他,看到窗戶外一片漆黑,那時面如冠玉的人,如今仍舊面如冠玉,從嚴肅到現在傻乎乎的……
藍柯默默的守在門外,我聽不到,我聽不到,我什麼都聽不到……
即使什麼都不記得,也仍然不會對她下手……
“你靠近我有什麼目的?”得,原來這麼久是對牛彈琴。
“算了,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就告訴你吧,我要住在忘君軒,誰說你是皇帝,但我不管,我就要……”
“你放肆。”他的聲音略略提高,不過構不成危險。
就當是你忘記我的懲罰吧。
“你捨得殺我嗎?捨得你就動手吧,如果不捨得,那就給我準備些東西。”轉身,走了。
其貅愣怔的站在遠處,有一些細微模糊的記憶涌入大腦,目光變得空遠,她剛纔叫自己什麼?土豆……
記憶中是一片漆黑,一個白衣面紗的少女背上揹着一個人,邊走邊和他說話,也不看人家搭不搭理,自顧自的叫他“土豆”……
扶幾轉身的時候神色就變了,伸手一擦,在手背上留下一行血跡。
徒來雖然毒,也不至於忘的這麼幹淨,這期間肯定有人暗地裡動手,藍柯查不出來,那就自己來查。
那天東西都沒收拾好,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忘君軒,看明月獨上西樓,如鉤……
有時候覺得這樣也挺好,晚上的時候,徒來藥性減退,萬一,萬一他就記起來了呢……
“念越?”那一聲呼喚,很輕很輕,輕到快要聽不見,卻還是鑽進了耳朵,“……”然後就沒有再聽到人聲,卻有細微的腳步聲,踩在鬆動的地板上,帶來一襲純七雪的味道。
扶幾輕輕側過身,當做沒有聽到,一時沒有確定,他是記起來了,還是沒有記起來。
有一雙手,放在扶幾肩膀上,食指微勾,在牀上之人的鼻尖輕輕颳了刮。扶幾的身體猛然戰慄:有的東西,是忘記的人做不出來的……
扶幾想:其貅,你說,如果忘了,是不是更好?角落裡有一燈如豆,昏黃的燭光映在他的臉上,鍍上一層薄薄的金色,因爲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就在想一個問題,其實記不記得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你好好活着,這一切都好……”
“藍柯想盡辦法,也做不到,我倒無所謂,只是這皇位…
扶幾呼吸一窒,再也裝不下去,突然起身,摟住牀邊的人的脖子,朝着他的鎖骨,狠狠一口咬下去。
那一時的衝動按捺住這幾日來的擔心:忘了又怎麼樣?至少現在還有時會想起,等以後完全想不起來,又該當如何痛苦?算了,不趁着當下,行一時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