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雖在邊關,但總覺得一切都是好的,連瀰漫黃沙的風,都可能帶了些許的香甜。
後來有一日,狹叩關起了大風,剛飄過來的烏雲都吹散了,城外傳來消息,有大軍壓境,數萬敵軍纔是那真正的黑雲。
扶幾見狀不妙,脫離其貅的視線,傳信出去。之前叫莊家傳信門中,派人邊關,後來人寡,又飛信武林,身爲長長老,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雙方戰局僵持,張起攻佔漠疆三座城池,卻遲遲拿不下水城,即使如此,漠疆都城岌岌可危,又因其貅坐鎮狹叩關,漠疆幾乎傾盡所有兵力攻打此處。
五日後,張起傳信,有敵入城,以死相拼,起身負傷……
皇帝震怒,傳信中央,就近調兵,直搗黃龍。
漠疆的半邊天下,都被水城城主揹負。
有將軍來,帶兵三萬,實力雖懸殊,但科技燃眉之急。
來人無他,乃王爺其邑。
一年多未見,遠遠看上去,他和以前無甚兩樣,坐在高頭大馬上,一身銀色的鎧甲,留了青青的胡茬,目光犀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其貅似乎也不太給面子,在主帳中和將軍們討論戰事,並未出來迎接。其邑似乎也不惱,全然不在乎這些。
在皇宮的那一年,扶幾多多少少知道了這位王爺與當今皇帝那些故事,母妃死於當今太后之手,想殺又殺不得,一邊是同父異母的哥哥,一邊是位高權重的太后,即使位至將軍,卻還是隻有忍氣吞聲。
對此,扶幾覺得其邑可以說是個好人,至少是個很好的王爺。即使殺母之仇不可忘,爲了這悠悠天下蒼生,他仍舊一身戎甲,揮刀上戰場。
想着想着竟出了神,當那高頭大馬停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扶幾心裡“咯噔”一下響。
這個人有一雙鷹一般的眼睛,尤其是他現在看過來的樣子,像極了鷹看小雞的樣子,目光不自覺的閃躲,躲到最後自己都裝不下去了,直接脖子一梗:“不知王爺……將軍在看什麼?”
其邑坐在馬上,冬日的陽光打下來,在銀色的戰甲上打了一層薄薄的金光,刀刃般的目光掃過去,那些單純爲了一睹尊容的將士紛紛後退,唯那小雞仔似的人,不知道是出神還是怎麼的,木愣愣的站在那裡,目光都有些放空。
有的人,臉變了,到眼神還是那樣……
那時少女不知憂愁,眼睛明亮有星辰。
後來的扶幾心裡有事,眼睛低垂無光,讓人認不出來,就想那個小兵遠追。
“還好嗎?”會空的話還在耳邊轉,“去哪了?”把她救回去,卻要求隱於市井,隱於小巷,人卻沒了。如果不是因爲心性驚人,剛纔就不是盯着這人看……
“嗯,啊,額,行……”扶幾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其邑第二次覺得挫敗,第一次是自己一生的遺憾————殺不了太后,如今第二件,就擺在自己的面前————找了數月的人,念之不忘,如今在邊關出現,也是因爲另一人……,她跋涉千山萬水,只是爲了陪在那個人身邊,那個救不了她的人身邊……
扶幾覺得這個人周身的空氣比剛纔又冷了許多。
其邑站在帳篷外,剛剛收拾完,天色就暗下來,如今帳中無他人,只有皇帝越相其貅。
“水城城主用兵不弱,張起受傷,望臣代之。”聲音平淡,開門見山,和往日在高位上別無二樣,一時讓人忘了這是兇險的邊關,還是更加兇險的朝堂。
漠疆國難,國之不保,如今全系水城,越相皇帝在狹叩關,漠疆舉一半兵力攻打炎城,其貅不能離開,守於炎城狹叩關。
次日,撤回張起,特派王爺其邑。
戰局久不解。
那日收到信件,字跡有些許熟悉,找了個時間,來人竟是祝閒,那個最年輕的武林盟主。
“呦,長老這是喬裝打扮爲了找什麼消息?”
扶幾就不信,他一個武林盟主會不知道自己的行蹤,有冬眠和高護那兩個待在金城,他想知道應該不難。
“你來幹嘛?”扶幾頭痛,總覺得他來這裡不是什麼好事。
“不是你傳信回去要幫手?我這麼好的幫手你想找也找不到啊,你不是該謝謝我?”
我謝你個大耳刮子!
“滾回去,換人來。”這是命令。
“我是盟主,你可叫不動我。”扶幾最見不得他那要臉不要皮,嘻嘻哈哈不正經的模樣,現在看了,真的就是恨不得打他一頓解氣。
“本座沒功夫陪你廢話,此事非同小可,絕非兒戲,本座可不敢拿堂堂盟主開玩笑!”聲音帶了怒氣,體內有真氣運轉,直恨不能一掌劈出去。
“本盟主只是個幫手,我是跟着冬眠和你恨晚門的門人,”約莫是看到扶幾真的生氣了,不知怎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覺得一陣心虛,“還有我的一些心腹,他們怕我出事,非來……”
“滾!”扶幾轉過身去,重重吐了一口氣,冬眠來了,門中有高護,只是這個人……
其貅手裡拿着成餘,聽藍柯彙報,最近城裡來了許多江湖人,恨晚門,祝幽堂,望月樓,梅花宮,聞風閣,甚至一些其他門派。
眉頭緊蹙,此事不簡單。
數日後,水城穿來百里加急:其邑重傷!
其貅立馬封鎖消息,無人可知,但終究紙包不住火。
那時候扶幾躺在牀上,有人撩開簾子進來,不用說,敢在這個時候來的,扶幾不用動腳趾頭都知道是誰。
其貅慢慢掀開被子,和衣躺下,長臂一攬,把背對自己的人抱了滿懷,手臂越收越緊,直把懷中的人揉到心裡。
“百幾,太祖征戰天下,到死也沒有成功,皇爺爺奮起直追,止於狹叩關,父皇英年早逝,我十六歲登基,到如今已經十年了,原本想守好祖先基業,如今敵國外患,百幾,你告訴我,戰是不戰?”
扶幾轉身,抱住他的腰腹,臉在其貅胸口蹭了蹭。“戰是不戰,你都知道,何必如此來問我。你若不想,便不會待到如今。”扶幾絲毫不懷疑這個人的主見。
“你走吧,我害怕。”被子下兩個人緊緊相擁。
“你捨得讓我走嗎?我死也不會走的,不管怎麼樣,我都在這裡陪着你,你相信我,我有這樣的能力讓自己活着。”
其貅親在扶幾的鼻尖,這個人如今就在自己身邊,說着令人心醉的話,彷彿那一年的悲傷從來不存在過,那些隱藏的傷口,彷彿頃刻間被治癒。
她的輕功,舉世無雙,世間難尋。
從來沒有問過她師從何門何派。“如果我問你……”
“我的師傅是江湖上的白山老人。”這句話機械又隨便,卻又讓人無從查起。白山老人的名號,在江湖上不算小,知道的人也不少,但真真正正見過的卻沒有多少個。
“聽說她的醫術舉世無雙?”
“我從小學的就是輕功,從未接觸過醫術。”這句話倒是真的。
“你能自保自是最好的。”他的聲音漸漸變小,彷彿是準備睡了。
扶幾不管,翻身趴到他身上,稀稀疏疏的吻落下去,淺嘗輒止,欲擒故縱……
“你幹什麼。”很輕易的,扶幾感覺到了他的變化,扶幾“嘿嘿”的笑,手並不是很乖巧……
“這是我的帳篷,我想怎樣就怎樣。”從鼻尖吻到額頭,又回到眼角,然後……,一翻身,睡了……
其貅:……這是不可能的!
扶幾:“唔————”
次日一早,扶幾起的很晚,醒來的時候,桌上還放着一碗粥,除了巡邏的人,剩下的所有人都去了校場,四下裡人很少。
剛剛吃完早飯,隨便洗漱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貼上面皮,帳外有人影晃過,等追出去的時候已經不見蹤影。
回來的時候,主帳外面有個人,扶幾本來沒有多加註意,只是轉身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他中指的戒指,誰打仗還帶戒指?那戒指反射陽光才引起了注意。
那人行蹤詭異,鬼鬼祟祟,一看便知 不是好人。
扶幾當做不知道,漸漸隱於暗處,一個人打量。
池清歡站在轉角處,嚇得渾身發抖。那是人是鬼?明明已經消失一年了,怎麼剛剛又看到了?那之前的人又是誰?也是她假扮的嗎?
遠追……,百幾……,怎麼如此陰魂不散。原來皇上每天早上叫的,每天晚上陪讓的,並不是一個多麼是備受重用的將軍、士兵……,是那個女人!
因爲嫉恨,那張蒼白沒有妝容的臉已經扭曲,抓在手裡的衣角被揉出褶皺。
原來她真的趁自己不在,勾引皇上。每每想到此處,就恨不得將那人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怪不得當初看到他的時候覺得熟悉,不過換了身打扮,也仍然是當初的皇宮逼問自己的那人!想不到是這樣的女人,爲了勾引皇上,竟然女扮男裝!還學了這換臉之術!
沙漠與中原交界處,帳篷建在一片草地上,周圍還有低矮的樹木,是個適合藏身的好地方。
扶幾看到了他的指尖,微微發黑發紫,像是中毒了一樣。
那人慢慢進去,然後又迅速出來,扶幾立馬跟上。那人走到護城河邊,向周圍看了看,跳進水裡。
難道是敵軍的探子?
忽然想到了什麼,趕緊回到主帳,帳中一片平靜,和平時並沒有什麼區別。這很容易讓人恐慌,分別檢查了茶水,發現沒有問題,仍然通通換了一遍。
“土豆,我發現今天有人混了進來,不知道是不是漠疆的人。”扶幾擡頭看他,明明面色疲憊,眉目卻格外柔和,彷彿不是士兵們口中說的那個閻羅般的人。
“累嗎?你不要想這些,好好休息。”
“你已經知道了?”
“應該不是漠疆人,只怕是江湖上的人。”他的目光漸漸離開,彷彿陷入了思考。每當他想事情的時候,扶幾都注意到,他的眉頭蹙得很緊,擠出兩個小小的疙瘩,手會握成拳,背在身後。
“江湖上的人?”怎麼會有江湖上的人?難道是因爲自己?看來是時候傳信給冬眠了。
那是很多年後,扶幾依稀記得那一天,飯菜似乎很香,比平時都好吃,將士們都很高興。然後,那彷彿是一場噩夢,大概是越相的一場浩劫……
爲了贏,漠疆人竟然在河裡下藥,在沙漠裡,最珍貴的就是水,而在這沙漠中,只有唯一一條河流————勿歸,幾乎貫穿了半個沙漠,不論是哪一方的人,都會飲用。
算時間,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儲存足夠的水,這些人想幹什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死了好多好多人,不論士兵還是百姓,包括扶幾自己。不!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個人!他是首腦,他是樞紐,他怎麼可以中毒?
漠疆人趁機攻城,傷亡慘重,有的人在戰場上毒發,有的人在戰爭後死去……
連漫天的灰塵裡都充斥着死亡的氣息,從河裡打出的水都不能喝,因爲攻打水城,這邊糧草不夠,漠疆不知從哪裡知道了這一點,派人死守炎城,國之將覆,須臾之間。
扶幾手裡拿着白骨,站在牀邊,因爲身體帶毒,所以中毒不深,可其他人就不一樣了,連隨行的軍醫都死了,接替那份工作的是藍柯。
打馬而過,有風裹着黃沙從耳邊吹過,滿天數不清的星星,光芒都打在地上,飛音大步跨過,星星指路,直赴嘉和關。
皇帝中毒,士兵中毒,水城不破,張起受傷,其邑受傷,這中間到底有什麼聯繫?還有那些突然大量出現在邊關的江湖人,又是受了誰的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