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出城應戰的人抵擋不住,城上的人放下吊橋,越相的士兵退回城內。
然後有利器穿破空氣,又是一輪箭雨,硃色飛撲過來,把扶幾擋在身下,一支穿進他的小腿,他前幾天才受了傷,如今纔剛剛養好,現在又因爲自己受傷,只是因爲自己一時的失神。
不知道突然哪裡來的力氣,扶幾一把拍暈硃色,胡亂的往臉上抹了一些血,足尖點地,一躍而起,兩萬對八萬,實力懸殊,扶幾貌似知道了什麼,但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因爲身體虛弱,所以不敢大肆動用內力,可是事到如今,想不這樣做都不行。雄厚的內力化成一道氣牆,漫天箭矢如同射在棉花上,頓時失去了力道。
城樓下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一聲蓋過一聲,一聲比一聲大,那是共城木撞在城門上的聲音,城門傳來痛苦的吱呀聲,到後面的時候,已經不得不叫士兵去攔住城門。
“轟————”城門應聲而開,然後天地間只剩下廝殺聲,連風聲都被掩蓋。
這一愣神間,就再也沒有看到其貅。
他受傷了,應該是被屬下帶下去了。
突然看到了樓襲,他的衣袍鎧甲上全是鮮血,甚至有血滴順着臉頰流到下巴上,他的劍被染的鮮紅,扶幾看到了他身後的一個將軍,那個將軍手裡的刀,已經砍得捲了刃,他們雙目通紅,讓扶幾想到狼。
“將士們,皇上受傷了,把這些蠻人殺出去,爲皇上報仇……”
然後是更大的呼聲,皇帝是樞紐,皇上受傷,足以讓所有的殭屍氣憤,把這些氣憤化成力量,一時之間就是最好的武器。
“皇上被傷,這些蠻人罪不可赦,把他們殺回沙漠去!”
樓襲提劍迎戰,砍下一個士兵的頭顱,他的頭盔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高高束起的頭髮現在有些凌亂,髮梢淌下汗水發紅……
他把那個頭都抓在手上,高高舉起:“蠻夷小將,不過如此。”
“衝啊!”
然後是越來越多的士兵衝進來,又有越來越多的士兵衝過去,兩軍在城內近搏,戰場縮小,人卻越來越多,施展不開,一時之間屍體倒下一片。
殘肢斷臂,血流成河,不論是高高的城牆,還是厚厚的盔甲,都已經傷痕累累。
扶幾看到一個人,身材比常人高大許多,巨人一般的存在,扶幾知道這種人,他們被成爲“力士”,所謂“力士”,就是力大無窮的人,他們肌肉堅硬,刀劍難入,更何況還穿了一身特製的盔甲。他手裡揮舞着狼牙棒,鑄了很長的柄,抓着末端掄起,把四周挨着掃過,一時近身的士兵猶如割麥,成片的倒下。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扶幾看到了其貅。
他有長眉濃密,目如深井,眉目冷冽,在沙漠的炎日裡,也讓人感覺到冰寒。嘴脣微白,殺氣外泄,手中成餘鋒芒畢露,一如它的主人。
他穿了一身金色的鎧甲,在陽光下的每一次翻動都讓人注目。那種氣質與威嚴,非久坐高位之人能有。
他的劍很快,快點讓人只看見影子,所有人都自覺而退,四周突然變得空曠,除去地上的屍體有些礙事。
那個大塊頭也不是吃素的,雖然躲閃不及 但也不至於被刺中要害,但是不過幾招,誰高誰低便能見分曉,露在盔甲外的部分,已經掛了彩。
他是堂堂皇帝,幼時上戰場,成年上朝堂,文治武功,皆不在話下,區區一個蠻夷小廝,怎麼會是他的敵手。
如今城中的秘密泄露,真正的兵力部署被敵人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穩定軍心,提升士氣,這一切有什麼比本應該在朝堂上養尊處優的皇帝親臨戰場更加振奮人心的呢?
樓襲帶兵衝上來,漠疆人這才反應過來,不知道是哪一個小將愣神間,頭和身體已經分開來,咕嚕嚕的滾到不遠處,撒了一地的鮮血,掩蓋了地上本來的血跡……
扶幾頭痛,乾嘔的感覺又冒了上來。
然後是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那個所謂的大力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其貅劃破了咽喉,如柱的鮮血冒出來,倒在地上掙扎,夏半沒有給他再拿起武器的機會,一刀下去,徹底結束了他的生命。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那裡,站在人羣之外的扶幾總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一個受傷的漠疆士兵,撿起一旁的彎刀砍過去的時候,沒有人察覺。
電光火石間,叫喊不及。
掌心有內力翻涌滾動,以內力化氣,擋在彎刀之下,如同砍在石頭上,那漠疆人的刀脫離了手,虎口處被震出血來,還來不及震驚這是什麼原因,就被轉身揮刀的樓襲割斷了脖子。
那力道彷彿震在自己的身體上,五臟六腑俱碎一痛,一股腥甜涌上喉間,被扶幾硬生生的嚥了下去。剩下的人突然反應過來,連忙解決自己身邊的敵人。
扶幾慢慢轉過身去,還是有鮮血從嘴角淌下來,又被輕描淡寫的擦去,雲淡風輕的藏在指間。
若非因爲身體受傷嚴重,這種小小的內力反噬根本傷不到自己,可是如今呢,不過緊急之間調動內力,五臟六腑皆被震傷,還傷了元氣。
厚厚的城門再次被關上,太陽的餘暉又閃爍了一下,徹底消失在西邊的那座山上。
漠疆鳴金收兵,城門外的敵軍一時如潮水般退去。
高高的軍旗上掛着大力士的頭顱,死不瞑目,去大大振奮了越相士兵的士氣。
扶幾脫下盔甲,放下一部分細細碎碎的劉海,遮住了小半張臉,讓人難以看到發後的眼睛。
沙漠裡面晝夜溫差大,白日裡有烈日炎炎,黑夜裡有寒氣陣陣,直往袖口和衣領裡鑽,卻沒有吹散五臟六腑的傷痛。
扶幾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美的夜空,浩瀚的星海,數不清的星子密佈,明明滅滅,猶如萬千神燈,縱古穿今,不知照亮了多少人的清夢。
有一隊士兵巡邏走過,但扶幾一點都不敢放下戒心,這周圍能感覺到不少暗衛,想要躲過他們的目光不是一件易事。
從手邊隨意抓了一片瓦,朝遠處一扔,然後就聽到了風吹起衣襬的聲音,有幾道黑影踏風而去,扶幾把身體匍匐在屋頂,直到感覺到他們的氣息都遠去。
有什麼液體滴在磚瓦上,發出細微的“吧嗒”聲,扶幾以爲乾燥的沙漠久旱逢甘霖,擡頭一看卻不是雨水,鼻子有些癢,擡手一擦,擦了一手的血。
看來自己傷的比自己想象的嚴重。
來不及考慮,下一隊巡邏的士兵馬上就要來了,必須抓緊時間。
從窗戶一躍而入,角落裡有燈如豆,不似大廳那般燈火通明,有風從窗戶吹進來,吹得紗幔微微晃動,吹得蠟燭猶如那天上的星子,一時之間也是明明滅滅。
“卓夏,關窗。”
紗幔上透出人影,坐在案後,旁邊有堆的很高的文書。扶幾轉身關上竹簾,耳邊沒有了風聲,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偶爾伴着燈花爆開的聲音,在這靜謐的房間裡顯得尤爲清晰。
他身上穿着中衣,透過衣服能感覺到他肌肉的線條,明明披風就在旁邊,卻就是不穿。他就是這樣,這一點與在皇宮時沒有變,彭閔總是會提醒他就寢,但他是皇帝,似乎沒有人能說得動他。
房頂傳來磚瓦碰撞聲,扶幾知道那是暗衛回來了。
暗衛不是吃素的,其貅也不是,當然自己也不是。悄悄收斂自己的氣息,並沒有人察覺。
案邊放了一盞燈籠,他寫着什麼,眉頭緊蹙,然後手一頓,慢慢擡頭向自己這邊轉過來,不知道目光放在了何處。扶幾心下一緊,連呼吸都屏住。
凌亂的頭髮蓋住眼睛,又透過紗幔,他的樣子看不真實,他好像是放下了手裡的筆,然後又慢慢起身,隨意撿起一邊的披風搭在身上,你卻一直對着這邊,不曾轉開。
他根本就沒有受傷!這一切不過是個小小的計謀,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他功夫高深,這房間裡站一個別的人他自然能感覺到,不過這個人是自己,就另當別論了。
這裡,那一盞蠟燭不知什麼時候滅了,角落漆黑,而他在沙漠之外,點了數十盞蠟燭,燈火通明,扶幾能看到其貅,其貅卻看不到扶幾。
世界突然就安靜下來,風聲,心跳,蠟燭爆開燈花的聲音,還有窗外的蟲鳴,還有戰靴踏在石板上的聲音都變得不清晰。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痛意,五臟六腑的絞痛還沒有散去,那種焚煮之痛又翻涌上來,眼睛裡好像被人扎進了針,眼前一切開始發紅……
在他擡手掀開紗幔時,扶幾身形一動,只餘一道幻影,隱身暗處,剩那紗幔在原地微微晃動了幾下,隨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其貅看看關上的竹簾,原本柔和下來的目光又變回銳利。不知道爲什麼,最近總感覺她就在自己身邊,而且那種感覺越來越清晰,可是她已經死了不是嗎。
“卓夏。”
從門口閃進一個黑影,不過瞬息之間已經站在他的面前:“主上!”
“帝都那邊有什麼消息?”
“不出主上所料,是王爺告訴漠疆的。”
“他這是篤定朕會死在邊關。”
這道防線很長,主要有兩處需要防守,一個是狹叩關,另一個就是嘉禾關。而嘉禾關離漠疆京城鹿師更近,而漠疆皇帝知道其貅在狹扣關,他們集中了主要的兵力攻打狹叩關,而其貅鋌而走險,十二萬兵力,他竟然分了十萬去嘉禾關,如今城中只有兩萬兵力,漠疆當然只得可着勁打這邊。
果然之前扶幾感覺的沒錯,城中的兵力確實減少了許多。
卓夏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了出去。其貅推開窗,仰頭看滿天星子,像極了初見時她的眼睛,她的眼裡有光,尤其是笑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光。
少女年少不知愁,說的就是她。
扶幾附在最高的房樑上,心口的痠痛蓋過了 怕被發現的緊張,鼻尖微癢,然後有鮮血淌下去。
暗道一聲“不好”,手腳並用,換到另一邊的樑柱頂上。
血滴在地上,地板中空,在寂靜的房間裡發出“吧嗒”聲,他瞬間擡頭,面對的是空蕩蕩的屋頂。
扶幾翻身躺上樑柱,心口之痛,難以壓制,雙手緊緊的抓在橫柱上,彷彿只有這樣心口的痛才能轉移到手指上,讓自己不那麼難過。
扶幾忘了,十指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