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幾不在乎,口水不傷人。
直到……
閒來無聊,帶着溫和溫顏去了少學監,守門的太監說皇子們去了馬場,想了想,許久沒動過,便找了一身馬術服,也朝馬場走去。
除了景色他們,還有一衆大臣的孩子,遠遠的就聽到吵鬧聲,從混亂的字句中,偶爾聽到“揚妃”,“妖女”等等字眼。
扶幾駐足,默然站立,眉目清冷,呼吸輕緩,雲淡風輕,表情寡淡。
溫和溫顏低頭看着腳背,同樣沉默。
不遠處的交談還在繼續。
“妖女妖女,你母親是妖妃,你就是個妖女!”
“你聽誰說的?”不離脾氣直爽,雖然心直口快偶爾任性,卻也謙遜機敏,“真是大膽……”
“我孃親說了,你母親就是妖妃。”
扶幾擡頭看去,那是個和不離一般大的孩子,比不離高半個頭,圓頭圓臉,臉像個蘋果,紅彤彤胖乎乎的。
是新晉禮部尚書周圍之子,是池清歡父親的門生,曾聽不離提起過,這個胖乎乎的小子叫週年。難怪不得,難怪不得流言四起,難怪不得……
扶幾受過很多的傷害,心卻很大,和別的女人不同,不會因一時的寵愛而爭風吃醋,心憂家國,家國天下。
可,那是從前!
他們可以傷害自己,傷害自己的身體,傷害自己的名聲,卻唯獨不能,傷害自己的孩子!
馬伕站在一旁沒有阻攔,扶幾從轉彎處走出,有認識自己的太監想要下跪,扶幾微微擡手,都是些機靈人,二話不說就退了下去。
“小公子的父親可是周圍周大人?”扶幾蹲下身來,朝圓圓胖胖的週年招手,不離本想說什麼,卻被隨後走上來的溫和帶開。
“你是哪裡來的小宮女?”
“……”扶幾眉毛一挑,“皇上今日還未下朝,小公子若不想學,眼見這日上當空,要不奴婢帶小公子去找周大人?”
七八歲的週年,眼睛骨碌碌一轉:眼看就要下學了,能和父親一起回去自然是好!隨後點頭答應。
太和殿外有百級長階,白色大理石上雕刻飛龍,精緻貴氣,四角宮殿的鉤檐上,檐牙雕琢,一尊尊吉獸守護着這裡。
扶幾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小孩聊天,仍然是那些流言,與剛纔在馬場聽到的沒什麼不同。
前朝大臣大多數沒見過自己,扶幾取下發間釵環,一身顏色淺淡的馬術服,素面朝天,三千青絲如瀑般瀉下,牽着小小的孩童站在階下,下朝的大臣爲之駐足。
看到許多舊人的臉,其鵠,其邑,吉越將軍張起,鎮國將軍樓襲,何知,蘇州,池清歡的父親,當朝的宰相,然後週年突然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大聲叫着“爹”。
周圍走過來,扶幾屈膝行禮,周圍目露疑惑,週年抓住他的手,彷彿是看到他眼中疑惑,開口說道:“爹爹,她是帶我來找你的宮女。”
“周大人的兒子很聽話,周大人教子有方,周小公子剛剛一直在和奴婢說話。”
“就是就是,這宮女真有意思!”
出來的大臣越來越多,認出扶幾的人彷彿意識到了什麼,靜靜站在不遠處,做出等人狀。
“周小公子說周大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看來周大人是自己兒子的榜樣啊!”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一半是因爲扶幾的美貌,另一半是因爲扶幾的聲音:太大了!生怕旁人聽不見似的!
扶幾當然怕別人聽不見,那計劃不是全落空了嗎?
“哦?還說了什麼?”
扶幾看了週年一眼,撓撓頭,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最後輕輕搖頭。周圍一臉不解,眉頭一皺,年近五旬的臉上,皺紋更深了。
週年看出自己父親疑惑,連忙回答:“就是孃親她們說的,還有父親也說過,太子殿下的母妃是妖妃,之前姑姑還說過呢,越相不離是個小妖女,當時我們笑了好久……”
扶幾聽到不離的名字,原本皮笑肉不笑的臉上,漸漸冷淡下來,眉目都添了冷意,目光慢慢變得銳利,寒芒乍現,彷彿眼中藏刀,隨時都要出鞘。
周圍連忙去捂自己兒子的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懵懂無知的少年,聲音清脆,彷彿玉珠,擲地有聲,字字清晰,直入人耳。
不認識扶幾的大臣淡笑着想要離開,扶幾一個眼神過去,其邑立馬明白,當時單膝跪地,聲音中氣十足,生怕別人聽不見:“見過揚妃娘娘!”
扶幾也不客氣,略微頷首,示意他不用拘禮。
空氣一時安靜,然後更加安靜……
周圍的臉色變了幾變,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小小的週年不明所以,直到其餘的大臣都跪倒在地,才慢吞吞地跟着跪下。
其鵠面部肌肉抽搐,體力忍耐着……
這麼大的陣仗,不過半個時辰,整個皇宮都會傳遍,再過半個時辰,整個帝都都知道這件事。
仲夏時節,小花園裡長着葡萄藤,葡萄藤上葡萄葉,葡萄葉下紫葡萄,葡萄樹下有秋千,扶幾沉默的坐在鞦韆上,溫和溫顏在一旁伺候,一個手裡端着糕點,一個手裡打扇,看着自家主子面無表情的臉,着實有些嚇人。
重重呼出一口氣,卻並沒有覺得輕鬆。扶幾心裡像壓着塊石頭,當初離開皇宮,除了那件事,就是因爲皇宮之中洶涌着暗流,陰謀詭譎,原本想遠離,如今看來,自己也變成那種人……
回忘君軒的時候,旁人不知扶幾心中所想,唐子高興的合不攏嘴,連上菜的時候,嘴裡都哼着小曲,只當自家主子贏了一仗。
今天剛剛鬧完,其貅約莫是爲了避嫌,沒像往常那般,來忘君軒吃飯。
珍饈佳餚擺在面前,扶幾視若不見。下人們都以爲自家主子爲了保持苗條,所以才忌口,只有扶幾知道,口腹之慾,大概自己這一輩子也不能享受……
在皇宮中生存,總是要傷害他人利益,被人忌憚,在所難免。
入宮這麼長時間,雖然一直躲避,卻是遲早都要見的。
看門的小黃門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便有了消息:皇后娘娘正在小憩,不便見客,若無急事,稍等片刻……
左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爲難自己,實屬意料之中,不是現在,也會是將來。而今不是一個人,自然不能犯險。
前不久纔剛裝完柔弱,總不能這麼快就暴露本性吧。
當即苦下臉,帶着溫和溫顏跪下,神色悽悽,午後時分,烈日炎炎,地磚被烤的滾燙,熱的空氣都扭曲,不知哪裡傳來聲聲蟬鳴,不知疲倦似的。
扶幾是真覺得累,早就吃過苦,本不是扛不住,現在好了,機會擺在面前,總不能不用。
也不暈,乖乖巧巧地跪在那裡,額頭上是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還沒滴下去,便已被太陽烤乾。
溫和還好,溫顏面露苦色,這麼大的太陽,在這裡罰跪,卻又無話可說,畢竟自家娘娘還跪着呢,總不能比娘娘還金貴吧?
這一跪就到晚膳時分,日頭偏西,石板卻發燙,膝蓋處似嵌了針,剛開始是火辣辣的疼,後來疼得銳利,到現在已經麻木。
“皇后娘娘這午覺睡得可真久!”溫顏捶着自己大腿,舔了舔嘴脣,滿是不甘的抱怨。
扶幾看正是好時候,漸漸涼下來,外出活動的宮人多起來,御膳房給各宮送來晚膳,太監宮女一隊一隊的。
這個時候暈,閒話才傳的快……
那時一隊送膳的小黃門提着食盒走進來,只聽得一聲驚呼:“娘娘!娘娘,你怎麼了?......娘娘你不要嚇奴婢啊!”那聲音,簡直是撕心裂肺,溫顏只恨自己聲音太小,不能讓整個宮的人都聽見,“娘娘,快!快來人,去請太醫......”
扶幾身體虛弱,被人七手八腳的擡進清歡宮的偏殿,放在榻上,迷迷糊糊,外面亂七八糟地說着什麼,自己也沒精力去聽,太醫還沒來,人倒是睡了過去。
池清歡覺得心裡解氣,原來父親說的“官大一級壓死人”就是這麼解氣的。心裡一舒服,臉上氣色也好了不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都覺得更加好看。
高興了一天,今日就要喝兩杯酒......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揚妃,揚妃她暈倒了......”
“暈了就暈了,她自己身子弱,與本宮何干?”緩緩倒了一杯茶,放在嘴邊吹了吹,“本宮就是看不慣皇上寵着她!”
“剛纔奴才進來的時候,前些日**中對娘娘的傳言才散......”小太監話說一半,池清歡果然變了臉色。
“本宮是一宮之主,她曲奇一個妃子,難道還罰她不得?”衣袖一揮,茶盞掉了一地,噼噼啪啪的聲音,嚇得宮女太監通通跪下。
其貅在太和殿處理奏章,對清歡宮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走到一半的溫顏按照扶幾的吩咐算着時間,在小路上繞了幾個來回,纔去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