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停在清歡宮外,站在夜色裡,偶有幾個來往的小廝,有幾個還是熟悉的面孔,比如細雨。
看了看手中的假面,輕車熟路的貼在臉上,眨眼間便換了一張面孔,那是一張陌生的臉,是扶幾做的假面,這樣會更安全。
裙襬很長,在地上拖了長長的一截,裙裾上繡了純七雪,白色的衣服,銀色的絲線,隱約可見幾條暗色的紋路。
扶幾一掌劈暈守夜的宮女,看了看坐在梳妝檯前的池清歡,她似乎已經陪了皇帝很多年了,以至於扶幾看到了她眼角的細細皺紋,不是因爲她年紀有多大,或許是因爲身在皇宮,擔太多心憂了太多慮,不過才二十二歲,渾身上下給人的感覺,像足了三十多歲的女人。
大概是想到今日收受的賄賂,取下發間的步搖還眼帶笑意,卻在看到鏡中人時手中步搖摔落在地,上面的琉璃珠頓時碎成兩半。
她的面色驟然變得慘白,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轉過頭來,在看清來人時又呼出一口氣,的確很嚇人,銅鏡中的臉略微扭曲,看到那一身白衣時,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想到了那個人……
還好不是,怎麼會是她呢?她不是在四個月前就已經死了嗎。“你是什麼人,膽敢夜闖清歡宮,你可知道本宮是誰?真是好大的膽子,信不信本宮叫人了……”似乎沒什麼底氣,扶幾不知道她在怕什麼。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訴我皇帝去哪裡了,什麼時候走的。”聲音冰冷,略微沙啞,因爲刻意隱瞞,以至於池清歡難以辨別,那一刻的懷疑,轉眼間又忘到了九霄雲外。
“本宮爲什麼要告訴你,你算什麼東西!”大概是本着輸人不能輸氣勢吧,池清歡從梳妝檯上隨意抓了一隻簪子撰在手裡,似乎一發現機會就想刺出去。
正好,扶幾已經很久沒有嘗試過自己的念術了,眼風一掃,內力凝成的蛇刀飛射出去,八仙桌上的水壺被整整齊齊地削成兩半,嚇得桌後的人脣色瞬間蒼白。
“娘娘覺得我算什麼東西?”扶幾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對她的表現也很滿意……
“皇上……他,他御駕親……去漠疆了。一個月前點兵,鎮國將軍樓襲比陛下先半月出發,想來現在也已經到了邊關了,你到底是什麼人,這些東西隨便找一個人問都知道,做什麼非來問本宮……”
扶幾沒有這麼近的打量過這張臉,並不是傾國傾城,也沒有傳聞中驚才絕豔,但是有多變的妝容,扶幾從前看到她,大多數時候面色蒼白,不像如今這樣脣色鮮豔,從前也更多是素淨,現在卻又有些濃妝豔抹……
是什麼原因扶幾不知道,也不關心。
“我是誰你不用管,你自己好自爲之。你是越相的皇妃,你不需要和其貅並肩作戰,但最後不要拖他的後腿……”
“我怎麼會傷害皇上呢,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呢,自己也不知道,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不幹什麼,你只要記得我說的話。”
星夜趕路,披星戴月,飛音的蹄子踩在夜色裡,驚走了林子裡的野獸。
從來沒有走過那麼遠的路,飛音是千里馬,在扶幾抓緊時間趕路之下,差不多的確做到了 日行千里……
仲春時節,春暖花開,山花妖嬈,泥土清新。
遠處有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近處是沙暖睡鴛鴦。
那是不眠不休的趕路三天三夜之後,雙腿已經被磨破,染紅了白色的衣衫。本想着忍忍就過了,但看着大口喘氣的飛音,還是決定停下來休息。
大概是太高興了吧,有一個這麼爲自己考慮的主人……飛音打着響鼻,扶幾摸摸它的鬃毛,飛音高興的在扶幾身上蹭,在看到遠處一團肥嫩的青草之後,果斷的放棄了扶幾……
扶幾沒有阻止,一停下來就開始犯困,枕着一塊青石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睡到自然醒的時候,四下裡已經一片漆黑,飛音站在不遠處,扶幾足下一點,躍上樹梢,和着月光,再一次暈沉沉的睡了過去。
下半夜的時候聽到林間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扶幾正好從噩夢中驚醒,撫着胸口處的傷口,大口大口的喘息。飛音在原地亂轉,看上去很不安,順着他的周圍一看,居然有熒綠色的東西在慢慢靠近。
摸出腰間的火摺子,朝着一堆枯葉一扔,那些野獸頓時後退,直到消失,飛音漸漸安靜下來,扶幾卻不敢再入睡,自從一個半月之前醒來,自己似乎就很討厭睡覺,大概是因爲夢裡的東西的確不怎麼美好……,甚至……痛苦……
所以當再一次傳來聲音的時候,扶幾覺得自己很清醒,習武之人夜能視物,雖然火已經熄滅了,但天上還有一輪白玉盤一樣的月亮……
“老大,你怎麼知道那姑娘現在還沒走?”
“不可能,老子讓老三守着,那女人到現在都沒有出過林子……不對呀,剛纔老子纔看到這有火光……”
姑娘?莫不是說的自己?
從樹葉縫隙裡一看,的確有幾張見過的面孔,那是在白日裡,自己躺在石上,飛音還在一旁吃草的時候,大約有三四個人從自己身旁走過,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如果不是因爲自己閉着眼,大概當時就吐了吧。
想不到竟然打的這種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收拾一下……
用腿踢了踢樹枝,樹下的十個人先是一驚,再定睛一看,臉上露出笑意。就說人怎麼可能沒有了呢,原來在樹上。瞧,這睡得都快摔下來了……
身後的幾個人也是眼睛一亮,雖然夜色正濃,但單單看那身段,也知道此人不一般,一下子就相信了老大之前說的————真乃絕色!
扶幾也藉着月色打量他們,色相畢露,簡單點說就是,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
扶幾腰間別着一支長長的簫,輕輕轉身,就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樹下的人撿起來一看,不過是一塊木頭嗎,還以爲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切!順手扔在了一邊,扶幾扯出一抹冷笑,如果讓扶桑哥哥知道了,大概會當場掐死他們吧……
那簫名叫白骨,通體雪白,簫身刻了一朵紅色的蓮花,無端端讓人想到如來座下的蓮。做白骨的木頭,就是如來木,即使在帝川之上,也不過只有十幾棵,其珍貴程度自是不用說,其他地方根本沒有,就算有,也被師父砍得沒有了……
扶幾表示不想說他們暴殄天物。
袖間灌了風,然後有什麼東西逆着風飛了出去,定睛一看,竟是一條白綾,像一條銀蛇,又像是離弦之箭,還來不及恐慌,就已經結結實實的捆在身上……
扶幾飛身下樹,扯住白綾另一邊,那個自稱老大的人就被倒掛在樹上,剩下的人想逃,卻不知道那簫什麼時候又回到了扶幾的手裡,以至於現在被點了穴,想跑又動不了。
這麼大的響動!飛音沒醒……
“說吧,爲什麼要來找我,找我幹什麼。”摸摸自己的臉,明明是一張假面,可還是引來了這麼多人的覬覦,看來還得再換一張啊!
“姑姑……姑姑姑娘饒命!我們知道錯了,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現在才騰出時間來仔細打量,被掛在樹上的那個人,雖算不得歪瓜裂棗,但也差的不遠了,左邊臉上還有一條疤痕,看起來已經年代久遠,“小的就是見色起意,沒有別的目的……”扶幾表示相信他說的話,就這腦子,確實幹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見色起意?”扶幾吹亮最後一點火頭,從包袱裡拿出一塊乾肉,放在新燃起來的火上面烤,別說這一夥土匪,就是自己聞着也餓了,當然 除了他們和自己,還包括沒有走遠的狼羣……
所以當樹林裡出現了熒光時,扶幾很認真的踩滅了火,把肉丟到不遠處,狼羣先是試探,而發出爭先恐後的爭搶聲,沒有了篝火,那些不能動的人根本構不成威脅,所以在扶幾的極力促成之下,在一羣人屁滾尿流的哭喊聲中慢慢靠近……
手不知不覺的摸上了脖頸,那裡還有幾個齒痕,很深,師姐說如果不管的話大概這一輩子都不會消失了,但是他們調的撫痕膏還沒有做出來。扶幾覺的無所謂。
“姑娘,我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幫幫我們吧,放了我們吧,是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我們再也不敢了,請姑娘高擡貴手,知錯了知錯了……”
扶幾沒說話,置若罔聞,翹着二郎腿坐在樹枝上,時不時的搖兩下,偶爾又扔出幾塊肉,明明笑着,在樹下的人眼裡,卻形同鬼魅。
“休息了這麼久,飛音,我們該接着趕路了。”吹了一聲口哨,飛音一激靈醒過來,跑到扶幾坐的樹枝下,搖着尾巴,抖了幾下鬃毛,原本是很威武的樣子,如果腿不抖的話……
手心翻涌的內力,忽然間飛沙走葉,原本覬覦食物的狼羣被嚇的四下退散,不過幾個呼吸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飛音和被捆的幾個人一樣,一起呼出一口氣。
“再過一刻鐘你們自己就能動了,以後別讓我再遇到你們。”
輕輕拍了拍坐騎的脖子,飛音長嘶一聲,閃電般消失在視野裡,如果不是自己還不能動,土匪們真的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果然世上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那是八天之後,走了一半,要過一條大河,扶幾想僱一條船,順流而下,一日百里,自己也不用那麼累,行至河邊,滔滔大水把飛音都嚇了一跳。
“老伯,這是怎麼回事?”老人一臉憂愁,看了看來人,又看了看扶幾身後那匹價值不菲的馬,搖了搖頭,又指着上游,“您是讓我去那裡歇腳?”老人又點點頭,這下輪到扶幾搖頭了,“不行啊,我今天必須過河,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辦!”
“姑娘有所不知,這裡連着下了半個月的雨,大河漲水,像我這樣的老船伕都不敢走,更何況姑娘還有一匹馬呢……”
扶幾翻身上馬,一騎絕塵,青絲飛揚,衣袂迎風,快如閃電。
耳邊有風聲,蓋不過洪水的聲音。
將衣服一換,有烏絲高挽,儼然是個闖蕩江湖的遊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