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幾原本不想管,阿寶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抱住扶幾的雙腿,擡起一雙烏沉沉的眼睛,直流直流的眨着,直看到人心裡去。
“福姐姐,那個姐姐好可憐哦,那個大叔是不是要抓她走啊?”
嘆了一口氣,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當是爲自己積德吧:“發生什麼事了?”
“娘子這是來看熱鬧的?”一個年輕的女人 拉住扶幾的袖子,指着十八九歲的少女,一臉的惋惜,“可惜了,多好的一個黃花大姑娘,聽說之前是因爲老爹死了,賣身葬父,那位公子給了錢,現在錢用了,說是要她爲妾,人家之前就說了,爲奴爲婢,這不是欺負人呢嘛!”
那聲音,那語氣,慷慨激昂,有起有伏,抑揚頓挫,多簡單的一件事啊,硬生生被講出了一種說書的感覺。
扶幾打算速戰速決:“不知公子當初給的是多少銀兩?要不公子直接報個數吧。”這一出聲可不得了,旁邊的人趕緊讓路,那尖嘴猴腮的男人看到來人,眉頭皺了一下,手鬆開了,那姑娘彷彿看到了救星,連忙跑到扶幾身後來,“光天化日下,這樣強搶名民女,怕是不太妥當,公子也不怕官服的人來嗎?”
“你什麼意思?難不成你也要買她?”
“公子出個價吧。”其實扶幾心裡也沒底,當初帶出來的錢也剩的不多了,買了房子之後,也夠自己一個人吃穿,爲了不讓師兄他們找到自己,除了剛開始報過平安,便再也沒有和他們聯繫過。
“三十兩!”
“嚯!”
“我的天呀!”
“你以爲是買天仙呀!”
一時之間各種小聲抗議,這種市井潑皮無賴自然是不會在意的。
得,跟有透視眼似的,掐的差不多。
“你仗勢欺人!”那穿着喪服的姑娘似乎被氣急了,站出來指着他的鼻子罵,“你當初給我的是五兩銀子,現在怎麼成了三十兩了?”
扶幾深知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所以和這種小人自然是沒道理可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敢公然強搶民女,想來背後是有點勢力的,俗話說得好,強龍難壓地頭蛇,他們仗勢欺人,自然是有自己的倚仗,和他們討價還價肯定是沒用的。
把那姑娘拉到自己身後:“公子說是三十兩 那就是三十兩,不要變卦了就是。”
面無表情的把錢袋遞過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其實內心很蛋疼……
“你走吧,以後小心就是,錢我已經替你給了,也不用還我,自己以後注意了就是!”
“小姐,你是個好心人,你收留我吧!”她立馬跪下,膝蓋下面發出一聲悶響,果然是用了力的,聽着都覺得疼,“我那老爹已死,家也沒了,一個人孤苦伶仃,沒有去處,娘子你就收留我,就當得了一個丫鬟,以後我當牛做馬,一定報答娘子恩情!”
這可得了吧,現在兜裡比臉乾淨,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養活自己呢,現在多一張嘴,那可不就更困難了……
“姑娘現在已經自由了,想去哪裡也沒人攔着你,自己去投奔親戚吧,你的謝意我收下了,我不要你還,你走吧。”說完往家的方向走去。
身後有腳步聲,不急不緩,和自己的一致,扶幾停她就停,扶幾走她就走,直到跟進了自家院子。
得,這是死也要跟着自己的意思了……
後來問她的名字,叫“顧婉”,是個好聽的名字,沒來由的讓人想起白衣和小四。
後來兩日,看到街上貼的告示,是自己從前的模樣,都快要模糊,朝庭到處找自己,也不知道是他的意思,還是大臣們的意思。如今一個人住在這裡,沒有人傳遞消息,知道的東西不多,但有時候上街,看到來往巡邏的士兵,也知道時局緊迫。
其臨的野心昭然若揭,其貅不是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不該自己操心,也沒那麼多力氣操心,恨晚門有冬眠和高護,他們有那個能力,現在也用不着自己,至於江湖上,有那麼幾個長老,還有一個那麼有用的武林盟主,自然也是用不到自己的,也輪不到自己操心。
突然有一天早晨醒來,身下有些溼潤,掀開被子一看,竟然又有鮮血,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出現這種情況,心裡突然有些慌,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
兩天後,顧婉匆匆忙忙的跑進來,扶幾還沒來得及問,她便把門關的嚴嚴實實,生怕飛進來 一隻蒼蠅似的,神色也有一些緊張,不知道的 還以爲強盜來了。
“娘子快到屋裡去,外面很多官兵,急匆匆的,像是來抓什麼人,娘子月份大了,小心他們衝撞了。”
扶幾心裡一緊:難道是發現自己躲在這裡了?可是不可能呀,先不說易了容,然後自己從來沒有傳遞過半點消息,根本沒有暴露過自己的位置,連師兄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更不要說朝廷的人了……
“你可知道發生什麼事?”
“五王爺謀反,餘黨叛逃,現在正到處抓人呢!”
“你如何知道?”
“我到街上去買菜,聽別人說的,人都逃到這裡來了,城門被封鎖,逃不出去,現在正在到處找人呢!”
扶幾沉思着,慢慢坐回椅子裡,端起一碗茶水,很久也沒有喝一口:他果然還是謀反了,他遲早會輸,因爲那虎符本來就是假的,九門的人一時沒有認出來,不代表一直認不出來!
皇宮————
唐子和李水跪在大殿下,唐子身體微微發抖,相比之下,李水就很平靜,他手裡握着兩個荷包,繡工精美,天下難有。
原本是一人一個,可爲了安全,李水全收在自己手裡,原本沒有看過,只是知道其中的東西不同尋常,直到昨日五王爺叛亂,纔打開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一個輕飄飄的,裝的是信,一個沉甸甸的,裝的是虎符……
虎符失竊,被有心之人傳的沸沸揚揚,至於這個有心之人是誰,除了老五之外,也想不出其他人來,虎符失竊,外人一旦知曉,即使皇帝拿出一個假的來,外人也不會輕易相信,九門的人也不會信,自然調動不了九門的侍衛。
其貅臉色陰沉,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帝,被自己的弟弟背叛,估計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裡去。
“那封信上寫的什麼?”
“這信寫的深,奴才蠢笨,不知其中意思,還是皇上自己看吧。”李水把荷包呈上去,復又跪下。
大概是時間緊急吧,剛開始的兩個字還是簪花小楷,寫到後面的時候,筆走龍蛇,龍飛鳳舞,越來越潦草,力透紙背,不像是女子寫的字,可是上面有一種味道,很獨特,彷彿是他人沒有的,一聞就覺得很熟悉,只在那個宮女身上聞到過……
難道他不是細作?
可是不可能,不管是自己查到的,還是其臨承認的,她都是奸細,這其中到底少了什麼……
“藍柯,傳九門提督,全力搜查,務必把餘黨全部找出來,至於其臨,暫且收押,再做打算!”
其實早就做好了準備,卻因無虎符,沒有減少一場惡鬥,外面有許多屍體,橫七豎八,鮮血淋漓,穿着軍裝的,穿着侍衛服的,穿着太監服的,穿着宮女衣服的,甚至還有大臣,卻沒有暗衛的。
看上去,似乎一切都塵埃落定。
望月樓————
“那是他自己活該,自己蠢,”鏡子裡的那張臉,比之前好了些許,可仍舊瘮人,“本以爲是做大事的人,想不到是個蠢貨,虎符被調包了都不知,死了就死了,原本沒什麼用。”
衛護司————
“是你安排的?”牢房裡的人和平時沒什麼區別,紫色的蟒袍,金絲滾邊,繡法精湛,黑髮玉冠,眉目如畫,“韜光養晦這麼多年,最後還是敗給了你,皇上果然好手段,的確是弟弟比不上的。”言語裡帶着嘲諷,不知道是在笑外面的人,還是在笑自己。
“不是。”
“也是,如果不是你,也只有那個人了。”
“你說誰?”虎符是太監給的,說是有人塞到忘君軒的。
“自然是她。”
“你沒有找到一顆好棋子。”記憶裡是有一張臉,不怎麼熟悉了,依稀有一個輪廓,這麼久沒見,就更加模糊。
“臣弟可從來沒這樣認爲過。”那個人從來就不是一顆棋子,找到了她的弱點,利用而已。
“爲何?你說的是誰?”
“臣弟不知!”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皇上想知道,自己去想。”
六部連同大理寺商議,其臨該如何量刑,這些都是後話,那日去牢中看他,他說過的話一直迴盪在腦海裡,後來細細回想,才發現有一段記憶是空白,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彷彿是一張紙,被割成了碎片,很難拼得起來,但又不是沒有,如鯁在喉,卻又無從想起。
“藍柯,你從前是否認識那宮女?”
“認識。”
“你之前告訴朕,朕忘了一個人,和她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就算告訴主上從前的一切,但是從前的那種愛,現在也找不回來,她的身體受到重創,如果回到皇宮,後宮妃嬪不會放過她,沒有主上的庇護,離開也是遲早的事,想的起來就回,想不起來離開也是宮人的意思……
那是不到第八個月,宮中傳出消息,找回威虎符有功,皇帝立池氏女爲後,大赦天下,免賦稅徭役一年,以慶天下海晏河清。
那時候顧婉守在一旁,一聽說免除賦稅徭役,小臉笑得通紅,簡直開心得不得了。扶幾手裡拿着針線,一針一針的縫補,面無表情,腹間突然抽痛,繡繃掉在地上,修線掉了一地,珠子掉下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小腿處傳來癢意,低頭去看,有血色滲出來,灰白色的粗衣染了紅,顧婉不明所以,蹲下身子去撿,看到淌下來的血線,眼睛頓時瞪大。
然後是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來人啊!來人啊!”
鄉親鄰里跑進來,一時之間七手八腳,燒水的叫人的,院子裡像燒開了水,一下子就沸騰起來。
扶幾迷迷糊糊的躺在牀上,好像全身都在痛,好像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全身都被汗溼,原本以爲習慣了疼痛,可是現在才知道,什麼叫杯水車薪。
模模糊糊看到三兩個人在牀邊,亂七八糟的吼着什麼,時不時的往扶幾嘴裡塞一塊糕點,說着保持體力之類的話。
衣服被汗水濡溼,溼乎乎的粘在身上,頭髮被汗水凝成根,粘在臉頰上,卻沒有精力拂開。
顧婉哭啼啼的趴在牀邊,抓着扶幾的手,聲音都在顫抖:“小姐,怎麼回事,這才八個月不到,怎麼會就生了呢?嬤嬤,我家小姐怎麼樣?”
“你家小姐身子虛,又是早產,家裡人怎麼還沒來?”
“我家小姐一個人在這裡養胎,家裡人來不了。” 這也是之前自己問過的問題,這也是之前小姐的回答。
她們來來往往說了些什麼,扶幾聽不清楚,肚子很痛,好像有石頭一寸一寸碾過,每一根骨頭都被碾斷,繃着每一根神經,就像琴上的弦,牽一髮而動全身,好像隨便動一下,身體都會瓦解。
“不管怎麼樣……,我只要孩子活着……”扶幾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斷斷續續,沙啞難聽,像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無論如何,都要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