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生指間藏針,對面有人飛掠而來,冰冷的劍尖從眼前劃過,帶過一次風,削掉兩縷長髮,足尖點地,乘風而起,迅速後退,手腕用力,銀針飛出,面前的人面上浮現驚恐,哇的吐出一口血,渾身失去力氣,手中的劍掉在地上,七竅流血,因爲窒息,面部慢慢變成青紫色,最後一命嗚呼……
“望月樓樓主左家青已廢,爾等速速投降,可饒你們一命……”說話的人手裡拿着一把摺扇,上面繪着曇花,定住了那剎那芳華,眼角微微上斜,笑出一個調皮嫵媚的弧度,一身青衣,腰墜玉佩,價值不菲。
扶幾提着昏死過去的左家青從破廟出來,其貅將劍負於身後,緊隨其後,漠然看着眼前一切,燃燒的稻草,飛濺的鮮血,折斷的利器,地上的殘肢,或死或傷的人……
收到消息匆匆趕到的暗衛藏在暗處,隨意解決幾個小嘍囉,立馬匆匆忙忙往皇宮趕,幾個皇子都在那裡,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真出點什麼事,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祝閒收好扇子,一轉身,看到那個消失多年的人:三千青絲披上下來,一身素色白衫,沾滿血跡,衣袖被割開,露出裡面的傷口,紅彤彤血淋淋,能看到蒼白如宣紙的皮膚,那時候天邊呈現魚肚白,那個人站在黎明出現的地方,即使滿身污泥,也猶如站在雲端:原來這麼多年過去,才知道她是一個女人……,原來曾經的公子遠追不過是個頂替……
狠狠地把手裡的人扔出去,像一塊破布,那些負隅頑抗的人,突然失了力道,猶豫再三,紛紛放下手中武器,其實到了這個時候,活下來的人已經沒有幾個,連武林盟主都來了,看來江湖上是已經打定主意要除去望月樓!
回到皇宮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彭閔記得團團轉,其貅不在,自己也一把年紀了,還要操這些瞎心:一邊要照顧好皇嗣,還要派人注意到忘君軒,又要擔心皇上安危,真真是頭髮都瞅白了……
已經到了上朝的時辰,還是沒有消息,彭閔一宿沒睡,在太和宮中來來回回的走,藍柯進來的時候,只恨不得抹他一身老淚。
“皇上呢?皇上怎麼樣?怎麼只有你們回來?……”看他要說不說的模樣,彭閔只覺得自己的頭髮都要愁成手中的拂塵。
“娘娘受了重傷,身體很不好,黃山要照顧她,太子殿下無事,只是受了一些驚嚇,需要時間休養,一時之間趕不回來,皇上讓彭公公先想辦法。”然後毫不磨嘰,身形一閃,消失在殿中。
彭閔哎了一聲,準備好的一大通抱怨的話還沒說出口,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他這是存心的!
“來人,去叫太醫,其餘的人去前殿,通知各位大臣,皇上昨日偶感風寒,身體不見好,不宜吹風,今日不上朝。”記得很多年前,這個藉口也用過,那時候宮中都在傳,揚宮人被處以極刑,死了……,後來的皇上也是這樣,獨自去了忘君軒,怎麼也叫不回來,又不能被外人知道,那時候也是這樣,也是同樣的理由,同一個太醫,因爲同一個人……
扶塵守在窗外,扶桑守在門外,扶生站在一旁,靜靜的看那個男人,難怪不得阿幾會喜歡,只要往那裡一站,自成一畫,身居高位,原本要接觸無數的女人,連接一段段政治婚姻,或許阿幾並沒有看錯人,這樣的人,即使深居皇宮,也時時注意她,不能動用朝廷的力量,就隻身上前,而現在,就呆在這裡,輕輕的爲她清理傷口,做着一個皇帝不該做的事。
“她什麼時候醒?”榻上的人,眼睛緊閉,面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連呼吸都微弱,如果不是一直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脈搏,幾乎要以爲這個人已經沒有氣息。
“她的身體已經很不好,師父去海外爲阿幾求藥,不久前傳來消息,並沒有收穫,”看看另一邊平靜的容人,想了想,還是接着說下去,“這一次,已經傷及根本,她的身體本就不好,又服用了不老核,不能大肆動用內力,這一次爲了報仇,不管不顧,我已無他法,如果要讓她活着,只有讓她睡下去,很多年……”
已經恢復如初的容人,原來微微散亂的長髮已經被重新梳理,沾了血的太子服,也已經換過,身上的衣服,針法一般,繡着一大片鳳穿牡丹,是自己最討厭的花紋,可是這件衣服……,是從母親的衣櫃裡找出來的,上面繡着自己的名字,一針一針,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血跡。
他們總是覺得自己年齡小,其實自己有什麼是不懂的?從小身在皇宮,知道了本就比別人多,其實自己怨恨過,就在幾月前,這個女人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帶着另外兩個孩子,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那時候就在想,如果當初落下的不是自己,也和景色和不離一樣,被帶去頂白山,是不是就會有另外一番光景?
可是這些已經不重要,都已經成爲往事,既然已經是往事,就不必再提。
“師叔說的很多年,是多少年?”冷不丁開口,聲音平淡,面上毫無波瀾,雲淡風輕的模樣,和牀邊的人,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不管是多少年,我只要她活着,我只希望有一天,她可以重新睜開眼睛,”可以無憂無慮的笑,吃喜歡吃的東西,做想要做的事,成爲想成爲的人,那即使沉睡又有什麼關係?
扶生慢慢走到窗邊,看從窗口伸進來的一枝純七雪:“或許,醒不過來……,也或許是更長的時間,就算用盡天下奇藥,或許也無法把時間縮短到……,到你這輩子能看到她……”這很殘忍,卻也是事實,早說晚說遲早要說,既然如此,就讓他們早些做準備吧。
容人藏在衣袖裡的手驟然捏緊,眼皮微微合上,陽光在下眼瞼上投下蝶翼般的影子,像定格在那裡,一動不動。
“父皇說的對,多少年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活着,總會有一天,會重新睜開眼睛,即使我們看不到,卻有希望,在以後的某一天,她能享這世間繁華,去享受曾經沒有享受過的一切……”小小的少年,眼裡有光影流轉,擡眼間讓人想到星河萬里。
守在外面的人常年練功,自然聽得一清二楚,皆是一愣:這些話,根本不像一個七八歲的孩能說出來的……
扶桑撇撇嘴:這人怎麼教孩子的?這纔多大年紀,教的都是些啥?
扶塵穿着白袍,這一路風塵僕僕,匆匆趕來,衣服上沾了灰塵,也來不及換:其實要用沉睡來恢復,很久之前就知道,所以師父纔打定主意,要去海外仙山,去尋找更神奇的藥……
那是什麼樣一種感覺呢,連着幾天不用上朝,每天守在她身邊,這種平靜的感覺,讓人想到永恆。
景色,扶析和不離來的時候,容人坐在案几後,手裡拿着硃筆,正漠不作聲的批閱奏摺,安靜的不像話,小老頭的模樣。
不離活潑,景色寡淡。容人微微擡眼,面無表情,低頭,繼續寫……
“哥哥,父親是不是又偷懶啊?”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不離總是這樣,叫的是“父親”,而不是冷冰冰的“父皇”。
其貅微微一笑,沒有作答,看着手中的信,藍柯派人傳回來的,也是,白山老人用了兩年時間也無果,這麼短的時間,怎麼會有消息?
“孃親怎麼還沒醒啊?”少女年幼,不知憂愁,“扶生師叔說的已經快了,這都好多天了,怎麼一點要醒過來的跡象都沒有啊?”
景色站在一丈開外,看着腳前的地板,過了很久很久,也沒有走過去。
從小被嚴格對待的少年,住在荒無人煙的頂白山,不與外界接觸,感情寡淡,可是卻執着地站在那裡,不前進也不後退,不說話也不哭泣,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連姿勢也沒有變過。
其貅拿起放在桌上的成餘劍,慢慢執起少年的手,那是一束不一樣的目光,和容人不同,雖然都性格寡淡,可是容人的目光裡,更多的是相信,是真正看待父親的目光,而景色,更多的是探究和尊重,是看前輩。
“你是哥哥,以後會是王爺,擁有更多的權利,我從前還是太子的時候,先皇曾告訴我,在怎樣的位置,就應該有怎樣的能力……”把手中的劍放到景色手裡,“我曾失去過你們母親,不止一次,雖然痛苦萬分,雖然萬分後悔,可如果再來一次,我仍然會做同樣的選擇……”
景色眉頭微蹙,目光慢慢柔和下來:“母親知道,所以從未怪你。”
不離手裡拿着剪刀,興高采烈的摘花,因爲扶幾說過,喜歡這樣純白的花,還有這沁人心脾的味道。
皇帝這一病病了許多天,朝臣驚恐,多加打探,卻沒有一點消息,只說受了風寒,還有多年積累下來的勞累,積勞成疾,一夕爆發,所以才久久不愈……
“她能撐到什麼時候?”
“就看你們怎麼保護她了。”扶生接過溫和遞來的一杯茶,微微呼出一口氣。在兩年前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痛苦過,可是這個小小年紀便是太子的孩子還有這個男人,他們纔剛剛知道,應該給他們時間……
面對遠方紅霞,容人坐在忘君軒的殿頂,旁邊是一隻吉獸,對着遠方紅霞的方向,彷彿和自己一樣,也在發呆。
從自己有記憶開始,父皇就是一個極冷淡的人,可是又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後來慢慢的思考,突然想通了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他從不表達對自己的關心,可是明明身爲一國之君,卻幫自己作弊,他曾親自給太傅說,要親自教自己讀書,叫自己如何成爲一個真真正正的太子,可事實上,不過是給自己更多的時間玩————雖然自己不太玩,還有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自己因爲發燒,沒有按時去少學監,嚴格的太傅卻什麼也沒說,也是後來從藍叔叔才知道,是父皇……
身後傳來細微的響動,容人沒有轉身,因爲猜出了來人。
“你在這裡做什麼?”從其他人的表現就能知道,母親這一次暈倒絕不簡單,那種表情,不像是暈倒,像是已經不在人世……
“你們從前在頂白山,過的好嗎?”或許是沒有一起長大,兩個人的性格都如此寡淡,雖然在一個地方讀書,時常見面,可是交流的東西不是不離,就是朝堂上的事。
“不太好。”
“怎麼說?”
“江湖上有人上傳,頂白山有一白衣仙人,在皚皚白雪裡種了無數奇珍異草,可救人性命,那些年,有許多人上山,母親心善,也願施藥救治。我和不離,從小生在頂白山,雪山苦寒,我和不離身中奇毒,要努力練習功法,要睡在冰玉牀上,才能慢慢好起來……”
“可是你們和母親一起……”
“所以即使如此,我並不想下山。”
“你想問什麼?”身爲太子,容人也的確有足夠的能力,何等聰明,他不會無緣無故的來和自己談天。
“母親怎麼樣了?”握住成餘的手慢慢收緊,順着容人的目光,看到遠處紅霞。
“就算醒過來,或許也撐不了多久,可能幾個月,總之要靜養。”偏頭看過去的時候,就像在照鏡子。
“不論如何,只要她活着……”像是呢喃,小聲的快要聽不見。
容人微微一愣,除了這張臉,這是第一次,有一母同胞的感覺,彷彿是心有靈犀,纔會說同樣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