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古渡,所過之處驚起煙塵,角聲與鼓聲夾雜在一起,越相士兵與漠疆的士兵纏鬥在一起,雙方混戰,連空氣裡都是血腥與鐵鏽的味道。
太陽倒是不知疲倦,掛在天邊放着刺目的光,沙子被曬得滾燙,鮮血撒在黃沙上,一會兒就乾涸成黑紅色。
那一身金色鎧甲,在陽光下熠熠奪目,飛濺的鮮血撲在上面,不一會兒就變成了一個乾涸的血點。汗水順着臉頰滑到下巴上,滴進沙土裡,瞬間化成蒸汽。
皇帝親上戰場,千萬將士士氣高漲,可即使如此,敵方兵力八萬,如今已經半月過去,爲了死守這座城,自己這一方已經死了不少人。
那是很多年後,其貅再想起這場戰役,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七竅裡面都裝着黃沙。
莊家帶人來的時候,被眼前的畫面嚇得的說不出話來:
一個瘦弱的公子穿着鎧甲,手裡拿着一柄奇怪的刀,又好像是一支簫,和數十人纏鬥在一起,那些人穿着不一樣的盔甲,是漠疆人。旁邊放着十幾輛車,看樣子裝的都是糧食。這是要劫糧食?
幾個月前就聽說門中有變,換了一個新的門主,因爲自己是邊關的總負責人,邊關離金城相隔千里,所以沒有趕回去,不過在畫像中看了一眼,如今看來是這個人沒錯了……
本來心裡還有懷疑,現在看他以一敵百還不佔下風的樣子,突然心生佩服……
“你是莊家?”扶幾齣刀一刺,刺在一個小兵的胸膛,那人立馬倒在地上,身體開始抽搐,莊家自幼習武,武功不低,但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刀法,那個位子,一時半會兒不會死人,不過看樣子也站不起來了……
“是!”
“去把糧食全部燒了!”命令的口吻,明明身體瘦弱,個頭矮矮,卻不知從哪裡來的自信威嚴。
“是!”其餘的人收到命令,紛紛上前,莊家留下來加入戰鬥,一時有許多敵人圍上來,不過幾十招,身上就掛了彩。
“躲開!”當肩膀上被狠狠地砍下一刀的時候,扶幾深深的知道了什麼叫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倒也不是他真豬,只是說和自己比……,看吧,還得騰出精力保護他……
“門主!”他一聲驚呼,砍下最後一個人的頭,那手法簡直……,果然是江湖上的人,殺起人來不簡單。
扶幾不敢讓他爲自己包紮傷口,只得忍着,不讓他靠近。
他面色突然嚴肅:“有人來了!數十個……”
是其貅派來的人,不能讓他們發現,看看還沒燒的糧食:“給他們留着,都能派上用場。”
本以爲帶不走的只有燒點,不過既然自己人來了,就讓他們帶回去。
“給冬眠傳信,邊關人手不夠,讓他再派人來。另外,朝堂上風雲變幻,其臨想賣國,恨晚門擅情報,以後但凡朝堂上的事,全部告訴本座。那些人快來了,你們回去吧。”扶几上馬,飛音身上濺了些血,扶幾用手帕一點點擦掉。
“是!多謝門主救命之恩!”莊家拱手作揖,扶幾點頭應下,在衆人面面相覷的目光裡打馬遠去,“這新門主能耐不小啊!”
“他的功夫亦正亦邪,見之甚少,不知何門何派?”有人問。
“長老傳信來說,他是白山老人唯一一個弟子,如今看來果然不簡單。”
“一直以爲白山老人只是一個傳說,想不到是真的存在……”
……
扶幾倒在草叢裡時在想,如果再過一年,不死蠱的解藥還沒找到,自己會不會死得連骨頭渣都不剩?比如說現在,蠱蟲吸食血液,宿主死了,只有吃肉啃骨頭……
半夜醒來的時候還倒在草叢裡,傷口開始發炎,額頭髮燙,飛音還在不遠處,吹了聲哨,它倒是聽話,自己就來了。
抓過地上的白骨, 費力地爬上馬背,傷口又開始淌血,伸手一抹,額頭上都是汗水,果然是天氣太熱了吧……
回炎城的時候,眼前一片瘡痍,路上沒有一個活百姓,地上,牆上,都是打鬥過的痕跡,然後是屍體,很多的屍體,越相人的,漠疆人的,還有不多的平民百姓……
然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草蝦!和扶幾一個帳篷的小兵,和扶幾比武好不容易贏了的草蝦……
他的身體上,臉上,都是傷口,大的,小的,致命的是腹部的傷口,潺潺地流着血,眼睛緊閉,已經沒有了氣息,扶幾在他的身旁蹲了很久,直到眼睛處傳來鈍痛……
空間裡是烽煙的氣息,有一隊士兵舉着火把走過,又有一隊士兵清理着戰場,不遠處的城門 緊閉,看來今日是被攻破了城,看現在的樣子,經歷了一場不小的戰役,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你受傷了?”那是百夫長鐵武,巡邏的時候看到扶幾站在那裡,“沒有大礙吧?要不去看一看軍醫?”
“我自己有分寸,鐵將軍去忙吧,我休息一下就好。”回到帳篷的時候,裡面一個人都沒有,輪到他們今日巡邏,現在不在也正常。
帳篷外面有人在談論着什麼,扶幾仔細一聽,說的是今日的戰事。
“咱們兩萬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萬,也不知道張起將軍那邊怎麼樣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頂不住……”
“阿古代真有那麼厲害?”
“今日聽他們說了,皇上派人燒了他們的糧草,沒有了糧草,他們遲早堅持不住。”
“如今戰事緊張,如果支援不到……”
“呸呸呸,說什麼呢,皇上英明神武,自然找得到解決的方法,張起將軍也不是什麼好惹的,十幾歲就上戰場的人,少有敗績……”
扶幾輕輕脫下身上的衣服,乾涸的鮮血把衣服粘在皮膚上,撕下來的時候,痛到連氣都喘不過來,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嘴脣被咬到出血,腥味在脣齒間彌散開來。
有士兵在修築防禦工事,他住的地方燈火通明,不時有士兵拿着竹筒飛奔進去,不知道又傳遞着什麼樣的消息,大概又是八百里加急吧。
大概是兵力不夠,扶幾沒有感覺到暗處有人監視,所以從窗戶跳進去的時候比上一次更容易,他仍然坐在那個位置上,仍然手裡拿着筆,仍然寫着什麼,唯一變了的是,不再是一身中衣,而是穿着那身金色的盔甲,他的眉頭皺得有些緊,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 今天是誰幫他劫下了糧草……
除了神色疲憊之外,不像是受傷的樣子,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心裡有一顆石頭彷彿突然就着了地。肩膀上的刀傷還很痛,不過似乎比剛纔好了許多。
第二天的時候沒有戰事,扶幾因爲身體有傷,再一次留在帳篷休息。心裡揣測着時間,覺得他們大概一時半會不會回來,纔敢慢慢脫下衣服,往傷口上撒的金瘡藥,因爲藥物的作用,傷口彷彿被人拿着針扎一樣,處理完傷口的時候,全身都是汗水。
扶幾發現了一件事情,他身邊的暗衛變少了,扶幾走出帳篷,蒼白着臉,看看遠處巡邏的士兵,心裡突然有一根弦就繃緊了。
暗衛功夫極高,且各有所長,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皇帝,不論做什麼事情,能調動他們的也只有皇帝,如今少了許多,那一定是其貅讓他們去辦什麼事情,而如今戰事緊張,正是缺人的時候,把那麼多高手派出去,除了殺人越貨,扶幾實在是想不出其他還有什麼事情……
殺人越貨……
如今這殺人越貨的地方,都在水城,最需要人手的地方,莫過於將軍張起那裡。
大多數時候他都在處理軍事,極少在城牆上看到他。扶幾的正事就是洗菜做飯,可惜不會,所以倒是時常出現在城牆上,若不是扶幾及時剎住腳,差點在自己出神的時候撞在他的肩膀上。
“進軍營多久了?怎麼還這麼毛手毛腳的?”卓夏在旁邊嘮嘮叨叨,扶幾眼裡有波濤洶涌,卻在的擡頭看向他的那一瞬間通通平靜下來,“問你話呢,怎麼一點規矩都不懂……”
其貅本也在出神,卓夏這脫離暗衛軌道的做法把自己拉回神來,朝旁邊看過去。那是一雙平靜的眼睛,裝着這個時候不該有的平靜,面前站的是皇帝,堂堂一國之主,不管文武大臣還是沙場征伐的將軍,在自己面前,通通都要俯首,不過這個人好像忘了。
這雙眼睛像她,又不像她,和她的一樣大卻不一樣亮,卻少了很多的東西,比如說————光。她的眼睛是會發光的,她喜歡笑,笑起來的時候眼裡盛了萬千星辰,不管是誰站在她的面前,都能看到那種光,所以這雙眼睛不像她。可是又那麼像她,看向人的時候無畏無懼……
扶幾在他把目光投過來時,又靜靜的把自己的目光挪開。
“一個多月了。”特意僞裝過的聲音,倒也沒有什麼破綻,但如果是師父在的話,一定能聽出來聲音裡的顫抖,“參見皇上,屬下一時出神,還望皇上恕罪。”相比之前看到他,似乎又瘦了許多,下巴下的胡茬長長了,從之前的青黑色變成了黑色,扶幾不得不承認他好看,當初從山上下來的時候,他戴着面罩,自己也帶着面罩,那時候他只露出一雙眼睛,當時只覺得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一定不會長的很難看。
看吧,自己的猜想是沒有錯的,他長的的確不難看。是世間少有的英俊,周身上下的富貴氣質,**威儀,這天下怕無人能及。看過他之後,世間男人再難入眼……
“皇上剛纔在想事情?”幾乎沒有經過大腦,但問出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失儀,作揖行李,正要退下,他卻忽然叫住自己,手搖了搖,卓夏點頭退下,“皇上有事要問?”
“你受傷了?”
“昨日上戰場,被人砍了一刀,倒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扶幾知道,說的越多錯的越多,被發現的機率也越大,“晚上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屬下這就告退。”
“你剛纔不是問朕在想什麼嗎?正好,朕就告訴你,朕在想自己的妻子。”
“是麼。”天下誰人不知,當今皇帝並無皇后,他的妻子,除了池清歡之外,扶幾再也想不出別的人了,“那就祝皇上早日回到皇宮,與自己的妻子團聚。”
“不,她不在皇宮,她消失了。”
遠方突然吹來風,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烏雲,這是沙漠裡最想看到的吧,沙漠裡最少的就是水,如果下雨,那是天降甘霖……
“什麼叫消失了?”腦海裡突然有什麼炸開,四肢百骸都在痛,有蟲子在身體裡面爬動,啃咬着,“您是皇上,後宮佳麗……”
“不,”不等扶幾說完,他拿過了話語權,“朕無皇后,在朕心裡,朕只有一個妻子,朕讓她當後宮裡最渺小的存在,這樣沒有人可以注意到她,她可以安全。可是後來,她消失了。”
扶幾很少聽到他說這麼多的話:“……是麼。”在內心波濤洶涌之後,就像之前的眼神,很快恢復的無波無瀾,除了劇烈的疼痛之後留下來的陣痛。
你看吧,其貅,你總是做一些我不理解的事情,我學了十年的帝王心術,可你明明就是帝王,我還是看不懂你……,你一邊深情的告訴我,我是你的皇后,我是你的妻子,可是另一邊呢,卻派自己的心腹殺我,我會成爲你的臂膀,我也會成爲你最快的刀,因爲我姓“扶”,名字前面冠的,是“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