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天空是死白色,大雪似掌,隨着一聲突然爆出的哭喊,凌亂的腳步聲和銅盆落地聲夾雜在一起,有侍女哭喊着,大理石卿身後跟着一衆妾室和老夫人。
孫太醫看那滿目蕭索,無力搖頭,夫人不保。
次日,滿朝同悲,明霞公主難產而死,孩子也沒活下來。
‘‘後來呢?’’
衆人看向說書人,後者但笑不語,合上扇子,收拾工具,‘‘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衆人‘‘切’’了一聲,便漸漸散去。
有小孩子不死心,追上去問,說書人小聲道 ;‘‘聽說那小孩子沒死呢。’’
小孩滿足般離開,說書人趁夜離去,路過大理寺卿蘇大人的府邸,燈火通明,紅燈高起,連喜氣都要溢出來了,聽說新夫人是哪家的大小姐,但都不重要了。這樣想着,說書人搖着頭消失在夜色裡。
‘‘師父,你快點,扶幾又吐了,師父師父……’’扶井也不過一個十歲的小小少年,面對病到哭不出來的半大嬰兒,也是手忙腳亂,把扶幾扔到扶生的懷裡,急急忙忙地去換被弄髒的衣袍。
‘‘小扶幾不哭,來,大師兄喂扶幾喝藥,喝了藥就好了……’’扶生軟語相哄,心疼這個被師父撿回來的孩子。
這是個瘦得只有皮包骨頭的孩子,被遺棄的原因大概是她身上的圖案吧,小小少年曾看到過師父爲扶幾洗澡時,小小嬰兒身上的圖案,除了眼下的火紅色的烈焰圖騰,還有耳後的柳葉圖案,世上就是有這麼奇巧的事,那柳葉圖案上葉脈都清晰可見,脊背處有一條綢帶般的紅線,彎曲盤旋直拉扯到蝴蝶骨處,但扶生覺得這些都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應該是右腳腳底的如同梵文詛咒一樣的藍色符號,好像凌亂又好像整齊,一個生下來就有這樣圖案的孩子被視爲不詳是很正常的,若是發生在皇家,這個孩子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直接處死。
扶生看看屋外,冬末春始,從守山冢往外看,鏡湖面上的碎冰融化了,陽光翻動不休,老枝抽新芽,不知不覺鬆老一口氣,扶幾這樣的孩子最容易在冬天夭折,當初師父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這奶娃娃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山內山外的花開了謝,謝了開;山內山外的樹葉綠了黃,黃了再青;山裡的生活對扶幾來說枯燥乏味,學武偷懶,扶蘿師姐總是向師父告狀,扶幾總是躲到生哥哥的背後,有他和其他幾個師姐的保護和求情,師父的鞭子就永遠也打不到自己的身上,其實扶幾一點都不怕告狀的扶蘿,扶蘿那是知道師父的鞭子打不下來,要真動真格的話,扶蘿自己攔得比誰都快。
扶幾那日坐在鏡湖邊的石頭上,思考着自己這十四年來都在思考的問題;師父爲什麼帶着師哥師姐們住在從未有人來的帝川山,爲什麼自己的身上有師兄師姐們身上都沒有的圖案,爲什麼師父師兄師姐們總是告訴自己是奇人,爲什麼自己練武三心二意仍然進步飛快,爲什麼師父和師兄師姐們總是告訴自己要穩重這樣纔可以繼承川主之位,爲什麼……
扶幾搖搖頭,看滿山的奇珍異草,師父說是好多山外之人從未見過的,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扶幾覺得忍不住了,本來冬天時十四歲就該下山的,但因爲冬天是扶幾復發舊疾的特殊時期,師父說下山時間推到春天。
出神間,扶腰抱着一揹簍的蠶繭從扶幾身邊走過,扶幾嬉笑着攔住她,‘‘腰姐姐,你怎麼去偷天蠶的繭啊?’’
扶腰眼一橫;‘‘還不是你這個不省心的,下個山,連個防身的都沒有,師父讓我給你織雲綢,再準備些衣裳,''頓了頓,看了一眼眼睛都在發光的扶幾,搖搖頭,‘‘不知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想下山,難道山上不好嗎?山上有那麼多的花草要打理,以後這些也是要給你掌管的,那時候你便可以下山,和江湖上的人做藥材買賣,外面的世界你遲早都能看到的。’’說完,順手摘了一朵桑萸花戴在頭上,抱着一筐的天蠶絲走了。
扶幾撇嘴,他們都和師父一樣,對外面不抱好乾,十四歲下山時,沒幾個月就回來了。
下山那日,消失許久的師父終於出現了,百密子拿着梳子爲扶幾梳妝,扶幾眼睜睜地看着小刀靠近自己的眉毛,師父就是有這樣的能力,纖指翻飛,扶幾的亂髮就被打理得整齊,從未被修剪的眉毛也成了那柳葉的模樣,睜眼時儼然是扶幾曾經想象自己長大的樣子,不,比想象時的樣子更明豔……
忽略哥哥姐姐們吃驚的表情,扶幾揹着包袱,揮手道別。
帝川裡培養着數不清的奇花異草,稀世珍禽,爲了防止有人偷獵,帝川裡有着數不清的陷阱,這也是爲什麼這許多年來都沒有人創進守山冢的原因。
扶幾一步三回頭,畢竟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沒有不捨是不可能的,守山冢外二十一個師兄師姐站在那裡,那種濃烈的不捨和擔心差一點讓扶幾放棄下山。
回過頭,掩好面上的面紗,唯留一雙如狐狸般細長的眼睛在外面。
很快,嚮往代替了不捨,大概這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扶幾沒有一絲害怕,師父說過,這世間,少有人是扶幾的對手,這是上天給奇人的恩惠,多少武林人士求之不得,人們口中的天才。
山間林中有比扶幾手臂還粗的藤蔓,長着長長的荊棘,有的還有毒,扶幾拿着地圖,小心躲着師兄們佈下的陷阱。
春始,藥草都長起來了,再過段時間就是外面來找帝川做生意的好時候。扶幾這樣想着。
長年習武,扶幾耳力極好,所以,當草叢傳來**時扶幾立馬就聽見了。手中白綾一緊,扶幾想好了,如果那人敢攻擊自己,就就就……就,好吧,就打暈他好了。想着,摸了摸臉上的面紗,慢慢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