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地圖還給我好不好?”扶幾突然轉過來,其貅覺得還好自己轉的快,聽到扶幾的話,臉上微不可查地一冷,原來目的在此。其貅輕輕一眼瞥過去,扶幾覺得這是要答應的意思,畢竟自己救了他的命嘛。正這樣想着,就有一張地圖遞到自己面前,扶幾一把抓過去護在懷裡,“不許反悔,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你不許再搶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師兄們怕自己偷偷下山,地圖藏得可好了。
“是麼?”外界想有帝川的地圖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人這麼寶貝實屬正常,不過拿了這麼久,不說記了個十成十,也記了個六七分,至少去傳說中的守山冢不是個大問題。
“土豆,明日就下山了,你要去哪裡,你受傷了,我送你去吧。”
“不。”毫不猶豫地拒絕,然後慢慢起身向下山的路走去。
“切!”扶幾在心裡暗叫十遍“我不打你,我不打你”。
哎,算了,和他一個病號計較什麼。想了想,還是追上去挽住其貅的手,一如過去的四天。即使如此,其貅還是僵住了半邊身子。
或許是長年居於高位,囿於皇宮,其貅恍然間記起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踏青,也很久沒有去御花園賞花了。或許帝川的花就是不一樣,也或許是因爲沒有一大羣人跟着,也或許是......其貅微微側頭看了看注意力全在腳下的扶幾,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格外早,連花都比往年鮮豔......
“哇!”扶幾顯然忘記了要帶點草藥在自己身上的打算,在有人跡的地方時,扶幾雖然盡力掩蓋自己的激動,但還是撇下了其貅,抓住自己的包裹,直直地衝進一片竹林裡,其貅臉一黑,控制住自己因扶幾一推而趔趄的步伐。
扶幾覺得不能顯得自己像一個鄉巴佬,強壓下內心的激動,扶幾在其貅前方三丈處突然轉過身來,對着其貅笑,那時春光明媚,暖陽溫柔,陽光下的少女笑起來似有光,破碎的裙裾曳動光華,裙下的陽光隨之翻涌,掀起的風撲動嫩草,其貅覺得扶幾臉上的面紗很礙事......
然後瞳孔突然放大,一把突然飛出來的刀直奔扶幾後心,幾乎是不經思考,扯下腰間那塊玉佩,用力擲過去,才使那刀的偏離了一點位置,狠狠打進肩胛,扶幾臉色鉅變,這本是很容易就可以躲過的,可是對於沒有經驗的扶幾來說,沒有防範力就是最大的弱點,扶幾覺得背後劇痛傳來,望進其貅的眼裡,瞬間死白的嘴脣微微開合,力氣迅速流失,扶幾覺得委屈極了,自己這是怎麼了,剛剛下山呢,人還沒看到呢,師哥師姐們說的廣平大街還沒逛呢,糖葫蘆還沒吃呢,還沒有聽說書人講狐狸與書生呢,這麼快就要死了嗎?
“其貅,你快去找人,你快跑,快......”扶幾覺得自己挺沒用的,果然,師父他們說得沒錯,離了他們,自己或許真的,真的活不下去吧,或許這也是師父不讓自己下山的原因吧......
其貅看看眼前的三個殺手,連自己人都殺,如今內力盡失,雖然有點費勁,但對付這種小嘍囉還是勉強可以......這是其貅第一次這麼狠,幼時在戰場廝殺時也不曾如此,直指面門,隨手撿的刀直直將向自己衝來的一個殺手的頭顱洞穿,一瞬間**四濺,可這對其貅來說極其正常,除了衣服比以前弄得更髒,濺了更多血而已,手中有刀,一時如魚得水,餘光瞥到什麼,刀下一滯,那人趁機甩刀橫劈,刀尖沒入其貅腹間,橫着劃出一條一指寬的傷口,不及思考,快步移到昏死過去的扶幾身邊,擋下那即將砍下的刀,不知爲何在頗冷的春風裡竟出了一身的汗。
看看地上的三具屍體,再看看那個額頭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的人,其貅以刀撐住身體,兩個猜測從心底生出,再看過去時目光已經冷卻下來。
簡單處理了傷口,其貅看了看扶幾,走了兩步最後還是倒了回來,敲響一家農戶的竹門,其貅沒眨眼便把謊話編了出來,農戶對這對被土匪強盜搶劫的兄妹表示深深的同情,並且看在那一塊碎掉的上好的玉的份上,大方地收留了這對可憐的兄妹......
穿着粗衣的婦人端着一盆髒的水出來,看看其貅,想要看透面巾似的,然後大嘴一張,笑得倒是和氣;“這位公子的義妹長得可是好看極了,大嬸我這麼大年齡了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嘞!”
其貅點頭表示謝意,房門都沒進,轉身就走了。
扶幾在半夜時醒來,傷沒有要命,卻是要命一樣的痛。扶幾點了幾處大穴,起身下牀,在院子裡找其貅,那時其貅在運功,趕來護駕的暗衛站在屋頂,回味着皇上的話;不要打草驚蛇,看看這些人到底想幹什麼......
扶幾四下張望,注意力不集中,腳下一個踩空,腳下一滑摔得不輕,這樣大幅度的拉扯,肩胛處的傷口頓時撕心裂肺地痛起來。就連長年受傷的暗衛看了,都忍不住在心裡吸了一口氣,扶幾本人痛得更是屏住呼吸,或許是痛狠了,頭暈的感覺又翻涌上來,頓時就是一陣乾咳,咳着咳着就成了嘔吐,連白日裡喝的藥都吐了出來,一陣苦臭,扶幾皺眉,自己已經見怪不怪了。
其實當扶幾開門時其貅便已察覺到,默然地站窗邊,扶幾覺得有點奇怪,總感覺有人在看着自己,但似乎扶幾對自己感覺危機的這項技能運用得不熟練,不知道這就是被人窺視時的危機感.....
其貅站在那裡,當扶幾轉過身去時,能看到被浸得發紅的中衣,眉頭一皺,打開窗戶,扶幾應聲看過去,看到其貅,扶幾一下子就笑開了,白白的牙齒都露了出來;“原來你在這裡啊。”那時月光下的少女,眼睛都笑得彎成一條縫,儘量小幅度運動到自己的跟前,其貅可笑的覺得自己竟有一點心疼。
彼時午夜時分,四下裡有蟲鳴,月光從院子裡那棵核桃樹的枝丫間漏出來,細細碎碎的光斑掉在窗外人的身上,襯得笑意都更撩動人心。其貅在心裡冷笑,宮中什麼女人沒有,不差這一個。
“砰!......”窗戶應聲關上,扶幾身子都被震得一顫,不明所以。
春季伊始,有燕歸巢,樑下乳燕張着嫰黃色的鳥喙,河邊柳葉如剪,空氣裡都是剛翻耕的泥土的氣息,夾雜着花香,不經意間讓扶幾有一種帶了個人回守山冢的錯覺。
是後來扶幾才知道其貅在與刺客打鬥時受了傷,還不輕,扶幾覺得這是自己拖了後腿,白日裡竹屋的主人要下地幹活,他的妻子便去路邊賣茶,中午沒人做飯,扶幾覺得做飯不是一件多麼難的事,雖然在守山冢時都是師兄在照顧自己,但扶幾有這樣的自信......
其貅和屋頂的暗衛對視一眼,盤算着這樣解這個殺手下的毒。
扶幾看看冒煙的鍋,再看看盆裡和着水的青菜......然後,一聲衝上雲霄的尖叫,屋頂上受過嚴格訓練的暗衛努力穩住心神纔沒有從上面掉下來。
而屋內的罪魁禍首,此時捂着被濺起來的油燙出紅點的手背還在堅強地揮動着鏟子,扶幾覺得自己是個不錯的庖丁......至少對鍋裡的菜很負責。
某人看看面前靜靜喝茶的男人,油然生出一種委屈的感覺,雖然這菜的賣相的確不怎麼好看,聞上去也並不是很誘人,但對於已有兩頓沒吃飯的扶幾來說或許還是可以勉強果腹......吧......
其貅睨了扶幾一眼,不言不語。
扶幾決定用自己的行動告訴這個人自己做的菜很好吃,執着地夾起根青菜,繃緊面部神經咀嚼。
其貅覺得既然餓了幾頓,反正也沒有毒,何苦餓着自己。夾了扶幾夾過的那盤青菜,腦袋裡“啪”的·斷了一根弦,竭盡全力控制住面部肌肉,才忍住沒做出把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的不優雅的動作。
扶幾眉頭皺在一起,扯開面紗把嘴裡猶如一坨鹽似的青菜吐出來,喝水漱口一系列動作做得目中無人,無視其貅眼裡那一瞬間閃過的如流星般的光。
少女有如瀑的長髮,盤着簡單的髻,斜斜的穿着一根瑩白色的玉簪,除此以外發間便無任何的修飾,耳垂兩個小小的耳洞,頸間有一根紅線,不知掛着什麼東西,皮膚是長年不見陽光的蒼白色,臉頰兩邊有些許嬰兒肥,明明那麼瘦......
扶幾有如畫的眉目,細細長長的眉青如遠黛,懵懂時睜得大大的,可生氣低垂眼瞼時又細細的眼睛,如狐狸眼般頗具風情,鼻尖還沾着灰塵,嘴脣又被自己做的辣椒辣得通紅,脣紅齒白,一眼一笑間都是生機,彷彿四下的春意都是從她的身體裡泄露出來的,不似宮中女子,這個人好像自帶光華,把周圍都點得亮堂起來。
其貅很快打消了自己的想法,刀尖舔血的人,這不過是一時的錯覺。
住到農人家的第七天,宮中傳來消息,其邑宣佈皇帝微服私訪遇刺受傷,藉機查處了兩個先帝留下的老臣的家,原因是收受賄賂,不可饒恕,念在先帝的份上,只是罷免本人的職務,沒有牽連家人。
其貅冷笑,如若自己再不回去,宮裡怕是要變天了,想着看了看在一旁摘菜的扶幾,如今有暗衛監視,難怪此人沒有把自己在這裡養傷的消息傳出去,其邑如今找不到自己,估計也不好過。除了兩個老臣,他也不敢再出格。
藍柯隔着窗戶看看屋裡的扶幾,房中繚繞的煙霧催人入眠,待確定人的確醒不過來是,輕輕推開了其貅所在的木屋的房門,此時房中已站了另外三個暗衛;“主人,**起作用了,屬下現在就護送主人回宮。”
其貅略微一點頭,吃下藍柯遞來的解藥,運功時經脈不再阻塞,卓夏推開門,騰身一躍,眨眼間已在屋頂,踩在茅草上的聲音幾不可聞。
其貅提氣一躍,有過之而無不及,皆是高手,在暗衛看不到的地方,其貅轉身,看看扶幾所在的屋子,眉間的川字幾不可察的加深了些許。
幾個呼吸間,五個黑衣人便迅速消失在黑夜的掩護下。
一日之計在於晨,扶幾本着這個原則,在太陽即將曬屁股時起了牀,伸了伸懶腰,然後輕而易舉地推開了偏屋的門,望着清清冷冷的房間,扶幾覺得心裡一空,平日裡,土豆都起的很早,原以爲他今日怎麼轉性了,原來是悄悄地離開了呀。扶幾嘴一撇,喃喃道;“可惜了,唯一一次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吃東西,還只吃了一根青菜,都沒來得及看到他長什麼樣呢。算了,走了就走了吧。”
扶幾在十日後的清晨告別農戶,說是去找自己那個不辭而別的兄長......
天下這麼大,如今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離下山那日已過去了二十幾日了,下山的日期不可超過一年,以前師哥師姐們下山沒有一個真的一年纔回守山冢的,他們似乎更喜歡守山冢,扶幾搖搖頭,只要不過一年,師父也不會說什麼。
“天下之大,這麼多好玩的,師姐們一定是沒有找到比帝川上的花草更吸引自己的東西。”這樣想着,順着田間的小路向人們口裡說的最繁華所在走去。
小道上開着不知名的野花,花花綠綠很是好看,扶幾左手一朵,右手一支,哼着自編自唱的曲子,一步步地向書中說的“凡塵”走去,守山冢在凡塵卻不似凡塵,遺世獨立,自成一派,守着帝川祖輩歷代守護的奇珍異草,教養着不多的弟子,培育着下一代的守山人。
草叢間偶爾傳出細碎的聲音,有麻雀喳喳地叫着,扶幾第一次覺得這些小東西其實還算可愛吧。
扶幾站在輕柔的柳枝下,柳葉溫柔地掃在樹下人遠來人的頸肩處,掃的扶幾覺得癢癢的,擡頭,笑嘻嘻地看看這棵調皮的書,師父說世間萬物皆有靈,看來這棵樹很是有靈嘛!
不遠處是一座高高的城,城門處四五隊士兵盤查着來往的行人,皆是神色肅穆,扶幾學着其他的人那樣,乖乖地去排隊,等着盤查,此間總有人撞到自己,扶幾覺得很生氣,但師父說過越相國的刑法嚴明,制度很是嚴格,不能鬧事,到底是第一次下山,扶幾覺得乖乖的,還是不要鬧事了,而且在山下是不能暴露自己會武的事的,更不能暴露帝川的功夫,否則師父又會怎樣怎樣了。
“站住,你進城幹嘛?包袱裡是什麼?打開,例行檢查。”
“大哥,我來這裡玩的,包袱裡就是一些衣服還有一些乾糧。”
“從哪裡來的?”絡腮鬍子的士兵草草地翻開扶幾的包袱,視線定格在眼前人的面紗上,“爲什麼遮住臉?摘下來!”說着去扯扶幾的面紗,扶幾向後退了一步,眼珠轉了轉,帝川上的人是不可以讓人看到自己的模樣的,但師姐們下山時也會有同樣的問題,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然後一扯,四下有抽氣聲,扶幾挑眉看向絡腮鬍子,呵呵地笑,絡腮鬍子黑臉都紅了,扭頭看到其餘手下竟有流口水的意思,爲了保住越相士兵的面子,暴吼一聲“看什麼看,站中間的崗,不要忘了上面交代下來的正事!姑娘一個人來這帝都,可要注意安全。”
扶幾露齒一笑;“謝謝大哥。”
得,這大哥的老臉更紅了。
扶幾讀過許多的書,書裡時常說,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就是每一年的開始,扶幾以手擋住晃眼的陽光,甩掉手裡的面紗,蹦跳着向人口密集處跑去。
扶幾覺得這是自己真正的下山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