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幾沉默的站在屋外,靜靜的聽那簫聲,其聲嗚嗚然,抑揚頓挫,時高時低,心中徒生悲意。
和不離不同,景色天生好學,性格沉穩,脾氣內斂,寡言少語不愛說話,他和自己一樣,有細長的眉目,生氣的時候低垂着眼眸,竟讓人心生懼怕。而不離不同,他們雖然長得九分相似,不離卻像是個話癆,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尤其是師兄他們來的時候,不離抓着他們的手,天南海北的問,她是一個平常的孩子,性格活潑,調皮好動,學東西不像景色那樣快,畢竟身上沒有圖騰,並不是奇人。
“孃親。”聲音薄薄淡淡,什麼都沒說,拿着桌上的劍出去了,不一會兒屋後傳來練劍的聲音,還有不離拍着手,大聲叫着“哥哥真厲害,這麼快就學會了這套劍法!”。
景色和從前的自己一樣,看什麼都很快,性格卻像了其貅七成,明明是小小的年紀,確實處變不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我道是誰,原來人們口中的雪衣仙,竟然是你!”左家青掃視屋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小的茅草屋一應俱全,還點了火盆,溫暖如春,“我說這七年來,怎麼沒有聽到半點你的消息,想不到你帶着兩個皇嗣,竟然藏到了這雪山上……”
屋裡溫暖,她白狐披風上的雪眨眼間便化成了水。大概是剛纔出神,竟然沒有聽到腳步聲,現在細細感知,才感覺到來的不止她一人。
許久不見,現在慢慢打量,那是一張熟悉的臉,卻不是她真正的臉,那張臉冷漠僵硬,沒有傷痕,光滑白皙,明明是一張假面。
“你想來幹什麼?”
“我能做什麼,想當年,你爲了害我,竟然服用毒藥,害的我臉上的傷越發嚴重”她的聲音原本平靜,卻在提到當年那件事是突然變得陰狠,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笑,“可惜呀,你自己也不好過……”
“你以爲誰都和你一樣閒嗎?我沒事害你做什麼,我的身體一向不好,只有靠服用那藥撐下去,是你一意孤行,不聽勸告,最終害人害己,與他人何干?”扶幾仔細一聽,屋後的練劍聲已經停了,慢慢端起一杯茶湊到嘴邊,茶香撲鼻,“你殺不了我,能奈我何?”
“小小的恨晚門,我還不放在眼裡!”左家青拂袖而去,雪地上留下幾串腳印。
“孃親,這是什麼人?”
扶幾沒有回答,起身收拾東西,看了看那塊寒玉做成的冰玉牀,那就是當初來雪山的目的,這麼多年過去,他們的身體也好的差不多了,看了看桌上的信紙,修書一封送了出去。
“你們去收拾收拾,看看有什麼需要帶走的,我們即刻下山。”至於冰玉牀,師兄們會想辦法帶走的,左家青不會善罷甘休,她現在沒有發難,不過是因爲技不如人,現在留在這裡,師兄 他們隔得又遠,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是怕遠水解不了近渴。
不離的眼睛轉了轉,很快把臉上笑意掩了下去。景色眉頭一皺,像是想到了什麼,腰間別着白骨,背上揹着劍,一身白衣,黑色長髮束在頭頂,和不離並排站在一塊,從上到下一模一樣,真是叫人難以分辨。
這麼多年過去了,終於下山了,去哪裡呢?帝川已經迴歸江湖,師兄們寫信來說,師父去了海外仙山,去找一味藥,聽說可以徹底治好景色和不離,至今未歸。
去找師兄他們嗎?會不會給他們帶來麻煩?難道去皇宮嗎?去那裡做什麼?容人還好嗎?……
不離的表現,讓扶幾想到了當初,那時候自己十四歲,第一次下山,也就自己一個人,看什麼都覺得稀奇,看什麼都覺得有趣。
景色倒是規規矩矩的走在身後,不大的人,渾身卻散發着寒氣,臉色蒼白,難怪外面的人說他們是仙童,簡單的白色衣袍,竟當真被他穿出了凡人勿近的出塵氣息。
扶幾向來嚴厲,這一次卻什麼都沒說,不離一路上吵吵鬧鬧,扶幾當做沒看見,若是放在以往,扶幾一個眼神過去,她一定立馬乖下來。
消失了這許多年,恨晚門無主,在這帝都也有分部,想來該回去看看了,聽師兄們說,冬眠和高護把恨晚門打理得不錯,既然如此,換一個門主又如何?
這一次回來,不用再躲躲藏藏,正大光明,是自己原本的臉......
一步步走過長平街,和從前一樣,有擺攤的小販,趕路的行人,坐車的貴婦,騎馬的武夫,揹着書簍的書生,挑着擔子的樵夫,來來往往,往來不絕,好不熱鬧。
“唉呀!”大概是太高興,一邊走路一邊跳,轉着腦袋到處看,不小心撞到了人,不離連忙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說的是道歉,嘴巴卻咧到了耳根子上,笑意怎麼都藏不住。
“呦!這是誰家的姑娘,長的可真好看呢,唉呀,沒事沒事。”
扶幾站在三丈外,聽到聲音擡頭去看,就在那一瞬間,從街上經過的風彷彿都停止了,中間隔了十數個人,亂七八糟的聲音雜在一起,他身邊的人穿着和他一樣的衣裳,正在對冒冒失失的不離說着什麼,扶幾沒有聽,看着她的眼睛 對他笑,他的表情僵在那裡,彷彿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卻是亮晶晶的,和從前一樣溫和。
“這麼小的姑娘,我怎麼覺得眼熟呢?”
“呦,還是雙生子呢,那是你姐姐還是妹妹?”
“山光?姚山光?你在發什麼呆呢?在和你說話呢。”
扶幾往前走了幾步,看到景色炭黑的臉:“姚大人,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這位姑娘是?”他身後站的是一個武夫,一樣的穿了軟甲,絡腮鬍子,古銅色的皮膚,說話大大咧咧,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這兩個是你家的丫頭?我說怎麼長的那麼好看,原來是長得像孃親啊……”然後呵呵的笑,臉好像慢慢紅了。
“大人這是什麼眼力,”景色的臉色沒有好轉,反而更黑了,“這是兒子,撞到大人的是女兒。”
山光沒有動,不過看樣子是回過神來了,面前的人,和從前沒什麼兩樣,的確如此,服用了不老核的扶幾容顏衰老緩慢,仍舊是十幾歲的模樣,素面朝天,冰肌雪骨,長眉細細,額骨突出,像極了西域的人,他們也有細長的眉,大大的眼睛,垂眼思考時,連眼睛都是細細的,狐狸的模樣……
“姑,姑,姑娘……”像是不知道叫什麼,山光總是結結巴巴,從前也是這樣,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就把頭深深的埋下去,“您這是要去哪裡?”多巧啊,自從坐上九門提督的位置,自己一直恪盡職守,今日同僚來找自己,說是大家一起去吃個酒,原本還不想去,經不住他們的軟磨硬泡便同意了,誰知一上街就看到了一個幾年不曾看到的人……
扶幾想起那段艱難的牢獄時光,他心地善良,努力保全自己,後來其貅知道,便提拔他做了御前侍衛,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做到了九門提督的位置,倒也不錯。
“許久沒有回來,去看看故人。”
“不,不,不知姑娘住在哪裡?”他擡起頭,發現扶幾在看自己,立馬把頭低了下去,繼續磕磕巴巴的開口,“如,如,如以後有用得着的地方,我,我,我一定,幫忙……”
“這還是我們的九門提督大人嗎?”身邊的朋友拿他打趣,山光的臉立馬紅了個通透。
“我住在長平街,梧桐小巷,”聽他們說,梧桐小巷有一家富人要搬走,想來他們的宅子自己可以買過來,“還沒有祝賀姚大人升官之喜?”
“這位娘子可不知道,我們姚大人已經升官一年了……”
“這聲道喜有些晚,希望姚大人不介意。”
“我我我不介意,我……”
“姚大人有事要忙,百幾就不打擾了,告辭!”
匆匆忙忙道別,轉頭去看時,沒有看到不離和景色的身影,走過幾條街,纔看到不離在看一位老人做糖人,景色一聲不吭的站在一旁,看着來往的行人,眼裡滿是探究。
“前面有一公孫府,我已許多年沒有回去,想來裡面的人不太認識我,安全起見,你們回長平街口等我,人多眼雜,注意安全。”拿過景色背上的劍————恨晚。
“是,孃親。”不離點頭,抓起景色的手就跑,“哥哥,我們走吧。”那個速度,直恨不得長出翅膀來。
換了一身男裝,換了一張臉,一張遠追的臉,走進去的時候有人阻攔。“哪裡來的臭小子,這裡可是你想進就進的?如果想要什麼消息,可要準備足了金子!”
恨晚門消息靈通,武林門派中的百曉生,許多人喜歡在這裡買消息,不管你是白道黑道,有金乃求。
“你們大概是新來的吧?”
“你是什麼人?你管的着嗎?”
扶幾把手中的劍舉出去,又掏出懷中玉佩,還是當初公孫千雪給的:“如果你們是新來的,大概這兩樣東西也不認識,不如小哥幫我通傳一聲?”
那兩個守門也不傻,那玉佩和劍上刻着“恨晚”二字,的的確確像是什麼信物。
然後有一羣人浩浩蕩蕩的出來,領頭的是一位女長老,那時候在金城,自己臨危受命,正是建立威嚴的時候,長老公孫矗百般刁難,這位女長老卻是不發一言,如今頭髮花白,來了帝都。
後面跟着冬眠,卻沒有看到高護,再後面是莊家,自從扶幾當年回來,便撤走了邊關的門人,也許是爲了遠離江湖紛爭,當初高護和冬眠徵得自己同意,把總部遷至帝都。
還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然後嘩啦啦的跪了一地:“拜見門主!”
剩下兩個一臉懵的守門,一臉疑惑的也跪了下去,扶幾有一瞬間的愣神,但很快反應過來。
“都起來吧,本座這次回來,有一件大事要宣佈,”那兩個守門低着頭退站一旁,扶幾走到他們面前,揚起嘴角輕笑,“看你們臉生,不認識 我也在情理之中,想必你們知道,這恨晚門無門主,不過你們應該聽說過公子遠追……”然後扶幾看到兩雙放大的瞳孔,“不必驚訝,應該也聽說過武林長長老,遠追吧?”
“屬,屬下聽說……過……,”那人擡頭看了一眼,立馬又低下去,只恨不得在胸脯子上啃上一口,“拜見門主!”
不只是莊家,還有冬眠,公孫映皆是驚奇:這許多年沒有見過的門主大人,爲何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