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存在感的宮女慢慢退下去,根本沒有人去注意。
也的確是想起了什麼,那時候人還在邊關,兩個人剛剛在一起,耳鬢廝磨,有一些話一直印在心裡:
“朕以後的孩子,就叫‘容人’,有容乃大,爲君者,不可小肚雞腸,不可徇私枉法,不可庸庸碌碌,不可……”
“其貅我說你說夠了沒有?”枕邊人的臉有些模糊,但聲音卻是記得清楚,“你這麼嚴格,以後誰願意給你生……”
牆上掛着一幅畫,看到那幅畫,彷彿漸漸回憶起那張臉,嘴巴開開合合,敢直呼自己名諱的 人的臉……
另一個孩子是誰自己不知道,但懷裡這一個,一定是自己的孩子。這麼久了,她是有多恨自己?扶容人,卻不是自己的姓……
後來沒幾日,顧婉漸漸好起來,扶幾確實病了,來勢洶洶,白日裡一個勁的吐,晚上昏死過去,會空來紮了幾次針,剛開始醒了兩次,後來也失了效用。
望月樓————
“你可是聽清楚了?是叫‘扶容人’?”
“手下聽清楚了,剛開始還不確定,後來用了銀子,去嬤嬤那裡看,就是那個字。”
“曾經聽師傅說過,也聽江湖上的人提起過,有一個山莊,歸隱了數年,人不多,卻個個都是精英,與世無爭,所以都被人淡忘了,”翻開從前看的那本書,來有記得不清楚,但是裡面的姓氏,確實很有講究,“江、山、百、扶……,這事情,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住在四王府的扶腰收到信,立馬馬不停蹄的往普陀寺趕,信中寫的很簡單,只說阿幾性命垂危。
帝川上的人也不閒着,一行人立馬浩浩蕩蕩的往下趕,最近正好有生意,有的去送藥,有的去看人。
聽說情況比以往都緊急,扶生沒有一點停留,帶了不少靈藥,懷裡揣着蠱蟲,按照蠱蟲的指示找人。
追蹤蠱就是好用,沒用多少時間,就在普陀市找到了人。牀上的人昏迷不醒,牀邊放着痰盂,散發着酸腐味,丟在一旁的枕巾,上面還沾着血絲,看來已經開始吐血……
“你就是阿幾信中提的顧婉吧?”扶生站起身來,微微點頭,眉目溫和,君子如玉,“這種情況有幾天了?”
顧婉有一時着迷,結結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
“問你話呢,你倒是快說呀!”扶井着急的不得了,只恨不得現在就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扶幾,說話難免衝了些。
顧婉一眼瞪過去:“已經兩天了,你們是小 小姐的師兄?”聽小姐提起過,想不到竟是真的。
得出來的結果怎樣,顧婉聽不懂,也不想去聽,現在自己的首要任務就是照顧好小姐。
扶生紮了針,熬了藥,囑咐了許多話,要把扶井留下來,去了之前說好的會合點,一番商量下來,只說要把扶幾帶回山。
負責打探的人帶了消息,說是容人放在皇帝膝下撫養,本來就是皇家血脈,留在皇宮也不錯……
冥冥之中好像在渴望什麼,扶幾也沒有拒絕。
那日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山,不離忽然大哭不止,幾個人換着哄也沒有用。
門口忽然有人闖進來,是一向沉穩的師兄扶桑,大概是跑的急,臉上盡是汗水,氣喘吁吁的模樣,彷彿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不好了,”話一出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望月樓的人賊心不死,竟然帶人上山了……”
“那個人的臉佈滿傷痕,知道找我的血沒用了,就想上帝川找什麼靈丹妙藥,”當初左家青不知道自己的血裡有毒,取自己的血煉藥,結果傷痕更加嚴重,竟然賊心不死,還沒有放棄,竟然還想上山找藥。
“我看不對!”
“有什麼不對?世人皆知帝川上有靈丹妙藥,奇花異草,她又想找什麼東西,大概是師父不願意給吧。”當初其貅不就是這樣嗎,所以自己才救了他,才發生了後面這麼多事情……
“帶了很多人,破了很多陷阱,看樣子不肯罷休,她會不會發現了什麼?”
扶幾把目光落到別處,身子忽然一震,瞳孔忽然放大,是孩子身上的襁褓……,宮中有許多她的耳目,池清歡更是被她玩弄在鼓掌之間,左家青想知道什麼,難道還不容易嗎?
“不好!”忽然從牀上爬起來,“快通知師父,她此次進山,一定另有所圖,早就做好了準備,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後招,左家青這個人心狠手辣,爲達目的誓不罷休,不擇手段,我害怕她做出什麼事來……”
扶腰原本靜靜地站在一旁,聽到扶幾的話,轉身往王府跑:“我去找一個安身之處……”
扶幾來回走了兩趟,隨意把頭髮紮起來,整理了身上衣服,把孩子抱進懷裡:“不能再呆在普陀寺,在這裡太久了,怕是已經暴露了,太不安全,現在離開這裡吧!”
後來風聲漸漸過去,扶幾以長老的身份傳令江湖,任何人不得接皇宮的任務,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把望月樓的所作所爲放出去,一時之間落人話柄,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看着,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後來和師兄們一起回去,那是什麼樣的一副景象呢,不知是誰放了一場大火,樹木花草付之一炬,守山冢內化作一片焦土,地上躺着動物的屍體,地上是雜亂的腳印,那是一場盛大的破壞……
“他們來了一次就會來第二次,以後一定要多加註意,後山的那條小道,明日我去看一看,上山路上的陷阱,扶桑明日去修一修,那座山頭上種的草藥,扶姿去取一些回來,我練一些毒藥……” 扶生壓下心底的怒意,有條不紊的安排着。
扶幾觸動機關,巨石移開,露出牆後的典籍,還好他們沒有發現這裡,這是帝川一百年來的心血,他們狼子野心,好在最後保了下來。
在山上待的第五天,扶幾想要離開,這一切的開始,都是三年前,如果自己不下山,如果自己不遇到皇帝,如果自己身上沒有那些圖騰,如果自己沒有招惹他人覬覦,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面這些事情?
顧婉每天和扶井吵嘴,他們似乎又吵不完的架,一遇到就要爆炸。扶幾都看在眼裡,相信其他的師兄師姐也一樣,但沒有人去點破。所以,扶幾想要離開的消息並沒有告訴她。
原本已經收拾好東西,卻又生出其他的變故。比如:景色和不離同時發燒,原本就瘦瘦小小的孩子,燒得臉頰通紅,養了這麼久,好不容易長了點肉,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瘦的像出生時那樣,讓人無比心疼。
“師兄,師兄你快看看,他們這是怎麼了?”
“中毒了……”
有什麼東西碎開,一片一片,再也拼湊不起來。
“不可能,這段時間我一直照顧他們,我們一直在山上,沒有人能靠近他們,更沒有人能爲他們下毒……,你告訴我,你告訴我要怎麼做……”從小到大這麼多年,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緊張,也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崩潰,恨不得他們受的所有苦,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是不老核。”扶生的聲音不大,確實吐字清晰,一個字一個字的,扶幾聽得清清楚楚,想再問一次確定都不能。
“你的意思是因爲我?”
“那時候你的身體受傷太嚴重,太虛弱,只有服用那藥纔可能活下去,後來你爲了救皇帝,解了毒,結果你撐不下去,再一次服用不老核,嬰兒連體,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嗎?”
自然是明白的,說到底還是因爲自己……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們和自己不同,他們原本應該平安長大,結果還這麼小,身中劇毒,對自己來說,不老核是續命的藥,對他們來說,就是致命的毒藥,不過一個月的,不老毒就體現出來……
扶幾沒說話,一個人默默轉身,關上門,看着新做的搖籃裡,一動不動的躺在裡面的嬰兒,臉小小的,長長的睫毛上掛着水珠,哥哥抓着妹妹的手,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連褶皺都一模一樣,以前常常分不清,所以在衣服上繡了他們的名字……
“師兄,”門外安安靜靜的站了一羣人,都等着自己開口,“有什麼辦法能救他們嗎?”
“有!”
“有就好,有就好。”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只要讓他們活着,“我只要他們活着……”
“去雪山,師父曾經說過,雪山之巔,大雪經年不停,上面有一塊水寒玉,已有千年,有治病化毒之功效,時間久了,不老核的毒性就會散去。”
“我現在就去找來!”扶井二話不說,轉身就準備走。
“你回來,”扶生看着扶幾的眼睛,慢慢開口,“那裡經年不散的寒氣可以抑制毒素擴散,這麼小的孩子,很容易夭折,你可想好了嗎?”
扶井愣在原處,雙腿如同灌了鉛,再也邁不動,這意思就是,要住在雪山?
扶幾帶走了很多東西:各種各樣的草藥,各種各樣的蠱蟲,還有許許多多的皮毛衣服。在準備離開那天,師父終於回來了,她默默的看了自己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扶幾看到了她鬢間的白髮,不多,卻直白到心裡。
師兄們送自己下山,恨不得跟到自己走到雪山,扶幾一笑,只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讓他們留步。
大街小巷都在傳着消息,如今皇上有了血脈,當成眼珠子疼,誰也不敢動分毫。
是不是應該慶幸?被他帶走了孩子沒有中毒?冥冥之中對他充滿信任,相信他會想起來,相信他即使想不起來,也會對孩子很好很好,好的沒有人可以傷害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