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外面有誰在監督修葺防禦工事,修補壞掉的城牆。投石器的輪子在地上滾過,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猶如霹靂。
那是深夜,扶幾聽到傳來一聲放筆的聲音,二更已經過了一半,巡邏的士兵已經換了一批。
扶幾不知道爲什麼那些王爺爲什麼總想要這個位置,住在那一方小小的皇宮裡,每天有處理不完的政事,要和每一個臣子斡旋,走每一步都要思考再思考,生怕行差踏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感覺到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扶幾深深吸了一口氣,猶如一隻蝴蝶,輕輕落在地上,鞋子與地面接觸,發出一絲幾不可聞的聲音。即使是這小小的一動,
回到營帳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帳篷裡傳來他們驚天動地的呼嚕聲,扶幾腿一軟,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那是一個熟悉的地方,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灰白色,繚繞的煙霧輕輕浮動,不着寸縷,唯有一條白練掛在腕間,身體浮在半空中,有青煙盤旋而上。然後突然吹來一陣風,剛剛吹散的白霧不一會兒又飄動過來。
腳下是鏡湖,湖水漆黑不見底,千千萬萬的蠱蟲爬動着,他們鑽出湖面,順着長長的白練爬上來,不像以往那樣啃食自己的皮肉,而是徑直鑽進自己的身體,順着血管爬動,然後是撕心裂肺的痛處,痛不欲生,生死不能。
有聲音透過冰冷的空氣凌空而來,一聲接一聲,不難聽出其中的着急:“遠追,遠追你怎麼了?”
“蝦米,蝦米……”
“喂,洗衣服的……”扶幾暈着都覺得無語,來到軍隊這麼久,自己就是個無組織無紀律的,百夫長怕自己礙事,也不要自己上戰場,就讓自己在後方支援,平日裡也沒事,除了一些常規的訓練,做的最多的就是幫他們洗衣服……
從迷迷濛濛中書省,上方圍着一圈腦袋,扶幾和他們住在一個帳篷裡,關係還不錯,只是平時說話少。
“醒了醒了……,不用去叫軍醫了。”
“你怎麼了?怎麼倒在帳篷外面?”
“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這個場景很熟悉,讓扶幾想到幾個月前的自己,那時候自己才醒來,所有的師哥師姐都圍在自己身邊,眼露急色,扶腰姐姐的眼睛哭的很紅,不知道的還以爲自己死了……
“我沒事,可能就是太累了,不用勞煩軍醫。”在這裡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看軍醫的,身份暴露了可不是鬧着玩的,“你們看,我現在不是醒來了嘛,不用擔心我……”
“要不要吃點東西?”
“……”
“咚!咚!咚!……”戰鼓聲突然想起來,所有的士兵都要集結。
硃色忙把手裡的水杯一放,伸手抓過頭盔往頭上戴:“你自己注意安全,隨時警惕。其他的人跟我來,快點!”
放在桌子上的刀被迅速抓起,撩開帳篷簾子就衝了出去。
扶幾靜靜的坐在牀上,角落裡放着帶血的繃帶。在這戰場上,受傷是常有的事,保家衛國不過如此。
有什麼東西順着脣角流下去,扶幾看到被子上瞬間綻放的幾朵紅花,拉開被子躺下去,被子裡的空氣都是令人窒息的。
熟悉的撞門聲傳來,是他們又在攻城,他們攻的越兇,就說明嘉禾關的危機越重,也就是說張起的人已經快要取得勝利。
汗水打溼了中衣,然後又幹。新一輪的痛意捲土又來,不死蠱啃食血肉,越長越大,以後會越來越難消除,之前因爲身體受損嚴重,不死蠱會隨着宿主的昏迷而陷入沉睡,不死蠱不是毒,在身體裡無聲無息的時候,你師兄和師父都察覺不出來。
帝川上有許許多多的奇花異草,但是如果真的如其臨所說,這種蠱蟲來自西域,要用西域的一種奇藥才能解,那是絕對不能告訴師父他們的,如果因此讓他們陷入危機,扶幾寧願痛死……
鼓聲陣陣,角聲滿天秋色裡。
新做好的投石器派上了大用場,巨石放在上面,逆着風呼嘯而出,砸在敵方士兵聚集處,一時活人變肉醬,漠疆的人大驚失色,看到滿目瘡痍,竟有人殺的面色蒼白。
扶幾知道,自己的傷需要靜養,可是身處這樣的境地,哪裡有機會給自己靜養,就算有時間,自己也做不到。
比如說現在,睡了兩個時辰的人又站在城樓上指揮,投石器和箭矢擊退了大部分的敵軍,剩下小部分的人留在護城河之內,他微微擡手,有士兵收起吊橋,城門應聲而開,然後是越相將士揮刀而出,分而化之,以多敵少,留在護城河之內的一百漠疆士兵,全部死於越相士兵刀下。
城門關閉的時候,城樓上報發出呼聲。今日漠疆的人沒有攻進城,而後方傳來捷報,張起帶的部隊已經攻進漠疆水城,水城離漠疆京城相鄰,一城之隔,如今牽制張起的是水城城主阿古代,聽說是一個用兵的高手,想來過這最後一關不容易。
沙漠裡面缺水,而有水的地方彌足珍貴,水城之所以叫水城,就是因爲沙漠裡面有一條河,叫“勿歸”,水源要流過水城,再經過京城鹿師,是沙漠裡最繁華所在。
晌午十分,漠疆鳴金收兵,不一會兒燃起了炊煙,應該是在做午飯。
其貅不是一個坐吃山空的人,他肯定會想其他的辦法解決燃眉之急。那時候扶幾坐在階梯上,左手拿着一個玉米饅頭,右手端着一碗稀粥,慢條斯理的喝着,那饅頭在別人眼裡甚是美味,在自己眼裡確是又乾又硬,難以下嚥。突然有快馬從自己面前“嘚嘚”跑過,手裡拿着竹筒,扶幾看了下方向,應該是得到皇帝的命令……
前幾日夜裡難以入眠,就是因爲吃了玉米饅頭這個東西,難以消化。
“硃色,饅頭給你,多吃一點。”扶幾直接把饅頭丟到他的碗裡。
“今天下午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吃飽怎麼能行,你怎麼不吃?”
“今日上午我一直在帳篷裡,什麼都沒做,根本不覺得餓。”
“我覺得身體還是不怎麼好,前幾日中了一箭,現在肩膀還疼,連刀都提不起來,今日下午就去後方做點其他的事情,你們一定要保重!”自己本來就是一個後備兵,沒有人強烈要求要上戰場,即使要上,也是後方支援那一批,打仗的時候兵荒馬亂,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在哪裡,他們也不會注意到自己在哪裡……
那是一個面生的人,扶幾沒有看到過他的臉,提着一口氣跟在他的馬身後幾十丈身後,那匹馬沒有飛音好,不然即使自己提了輕功也追不上他。
他去軍營裡面點的兵,不多,不過數十個,不過看上去身手都不錯,應該是皇帝額外給他們安排的任務,至於任務是什麼,扶幾大概能猜的到。
如今十面圍城,敵軍如黑雲壓城,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糧草,他們想繞出城去,這麼一點人能做的,也不過就那麼幾件事情……
其貅也許想過他們不會成功,但是有的事情就是要試一試,所以他也這樣選擇了。
剛來邊關的時候給冬眠寫信,信裡的的內容不多,其中有一項就是讓他派一些身手較好的人到邊關來收集情報,當然,最重要的不是收集情報,而是在於人。
看了看懷裡的令牌和玉佩,掏出一管小小的煙花彈,往天上一放,過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天邊相繼綻放出十來朵,這是他們在響應自己,也是在召集周邊弟子。
城裡有一家小小的茶店,扶幾留了一張紙條給裡面的管事,沒有浪費時間,翻身坐上飛音,朝馬跑過的方向追去。
天上有星星引路,扶幾不敢靠的太近,當然,那些人的耳朵和自己的是沒法比的,自己能聽到他們,他們可聽不到自己,所以這一路跟蹤還算比較順利。
不過很快就不順利了,比如說現在。
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漠疆士兵,將馬上的幾十個人團團圍住,根本沒有任何的詢問,直接開殺。
扶幾停在三十丈之外,飛音通體漆黑,很好的隱匿在夜色裡,三五十十個人對一百多個人,幾乎沒有什麼勝算,這件事情本來很隱秘,能被敵方知道,除非自己這邊出了奸細,能直接知道皇帝命令的人,除了幾個將軍之外,就只有幾個監軍……不管是不是他們,都沒有能力把消息傳出去,那麼消息就要經過一些人的手,至於這些人是誰,心裡大概有了人選,不過也就那麼幾個,隨意排除,八九不離十……
摸了摸腰間的白骨,撫摸着白骨身上的那朵蓮花花紋,用力一按,白骨末端伸出一根大指姆長的劍尖。
你看,我最後還是會成爲你的臂膀,拿起最快的刀......
“駕!”飛音飛快的衝過去,扶幾手裡舉着白骨,身體前傾,衝進那兩隊混戰的人馬裡。
扶幾不殺人,但是形式所逼,也只能下狠手,不過能保證他們都不死。
“呃————”那劍尖不知道又穿過了誰的膝蓋,不知道又切斷了誰的筋脈,不知道又點了誰的定穴,不知道又劃破了誰的脈搏……不過眨眼之間,所過之處摧枯拉朽,掩面坐在馬上,明明看不到臉,還是讓人覺得宛如神坻……
飛音的蹄子又踩斷了誰的肋骨,踢斷了誰的脊椎,又把誰撞翻在地……
大概還不知道他們還有援兵,又有多少,一時之間竟然驚慌失措,這給漠疆的人爭取了機會,看準時機,一場肉搏,竟然也能反敗爲勝。
那時候剩下的不過一些殘兵敗將,不足爲懼,扶幾揚鞭前行。
到時候他們追問自己是誰,爲什麼穿着越相士兵的衣甲,自己也沒辦法回答,所以乾脆先行一步。
在山上的時候,帝王心術也不是白學的。
漠疆在狹扣關的西方,沙漠裡所有的食物來源幾乎都是水城和康都,想要運大量的糧食,除了這兩個地方,扶幾實在想不到其他的地方。
所以這次的目的地,就是去水城與狹叩關的必經之路,至於這必經之路,想來知道的人不少,大概隨便一問就能問到了吧。
快馬疾行,聽夠了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終於聽到了水的聲音,還有那一聲一聲的駝鈴。
營帳————
“主上,我們頂不住了……”
卓夏曾跟隨其貅征戰沙場,那時少年不知沙場艱險,皆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直到後來戰敗,敵軍攻破了一座城,那時少年太子運籌帷幄,太上皇要求越相其貅隱姓埋名,當時的驃騎將軍袁故不聽一個小小少尉的勸告,執意出兵,慘敗而歸,等援軍來的時候,那時暗衛和太子第一次看到,什麼是屍橫遍野,什麼是百萬浮屍……
那時候敵軍屠城,草地是紅色,軍甲是紅色,衣袍是紅色,連溪水都是紅色,一座城池的百姓,死的沒剩下幾個,驃騎將軍袁故自刎謝罪……
卓夏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慘烈的場景,無論男女老少,婦女嬰兒,有的一刀穿心,有的割破喉嚨,一具具屍體,倒在血泊裡,有的還在垂死掙扎,一旦被敵人發現,還會再補上一刀。那時候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堅持兩天,張起攻下鹿師,他們自會土崩瓦解。”其貅說的雲淡風輕,看天盡頭一片烏雲,“開城門。”果斷決絕,不容人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