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本?
這兩個字仿若一盆冷水兜頭潑下,瞬間澆滅了陳應江的滿腹怒火。
就算他此刻還覺得張興和謝三兩人來的有些蹊蹺,但無論如何,靠陳奕彤搭上夜錦衣的事,已絕無可能。陳奕彤已成了一枚廢子,他不能爲了一枚廢子再得罪夜錦衣。
不但不能得罪,反而還要努力拉攏。
只是這賬本,雖自他收到父親的飛鴿傳書後,就已差人重新去做,但因時間緊迫,至今才僞造了一半,這是斷斷不能交給夜錦衣的。
所以,如今之計,唯有拖了。
“王爺!”陳應江扶着身旁的小廝站穩了身形,臉上的怒氣不但已經消退,反而還露出了幾分謙卑的歉意。
“多謝您查明真相!王爺也知道,我兄長早逝,只留下奕彤這一點血脈,所以一聽到她出事,我這心啊……瞬間就全都亂了,頭一直嗡嗡作響,因此還差點誤會了王爺,請王爺贖罪。”
說着,陳應江低首垂眸,一副甘願受罰的模樣。
我去!
被陳應江這巨大變化驚呆了的巫月不由轉眸去看夜錦衣。心,怦然一動。
暖風徐徐,拂起夜錦衣耳畔的一縷碎髮,爲他棱角分明的側顏平添了幾分柔和。長長的睫羽投下一片陰影,遮掩了他眸中無數的光澤變化。
他脣角緩緩一點點揚起,仿若顫顫開放的幽蓮,驚豔到了極致。
“陳大人嚴重了,本王身爲大理寺卿,查明事件真相是本王的職責所在。而這僞造金錠一案,牽涉到陳大人和丞相府的聲譽,本王以爲陳大人更迫切希望此案水落石出,是也不是?”
“王爺此言甚是!此次,爲下官、爲丞相府洗脫污名,還要多多仰賴王爺。不過,”陳應江話鋒一轉道,“前些日子臨安下了一夜暴雨,可南潯卻不分晝夜下了十幾日,再加上之前戰亂的波及,如今南潯已是餓殍遍野,很多人就等着這些東西救命。”
“我們丞相府的聲譽固然重要,但那些百姓的性命卻更要顧及。而這些要運往南潯的物品、金銀,每一件裝船前都要覈對賬本,所以,王爺可否先從別的地方入手調查此案?”
我去!原來陳奕彤的不要臉,是家傳的啊!
前一刻,陳應江還怒不可遏,對夜錦衣窮追猛打,可此刻卻成了孺子牛的化身,一臉的正義凌然、憂國憂民。
這也太沒臉沒皮了吧。
“陳大人的意思是說,倘若本王堅持要查賬冊,那就是置南潯數萬百姓的性命於不顧?”夜錦衣清淺的聲音帶着淡淡涼意響起。
“下官不敢。只是事實如此,還望王爺通融一二。”陳應江一臉的謙卑,可口氣卻沒有絲毫的退讓。
夜錦衣這下是被架在火上了。倘若他不要賬本,這金錠之案往下怕是不好查,可若要賬本,那就變相等於殺了數萬百姓。
巫月心思急轉,想着化解的法子,就聽夜錦衣忽然“呵呵呵……”的輕笑起來。
那笑聲仿若山間汩汩而下的幽泉
,瞬間撫平了巫月的焦躁。
“陳大人,本王出宮之前,皇上曾給了本王一道口諭,讓本王便宜行事。陳大人可知這便宜行事是何意思?”
夜錦衣神色一凜,語速陡然加快道,“陳大人身爲禮部侍郎,奉命督促物資調配,以解南潯水禍之憂,若陳大人覺得自己沒能耐做好,那本王不介意全權接手此事,到時若有任何差池,本王都一力承擔。至於陳大人,完全此刻就可以滾回臨安。”
陳應江臉色一白,心中怒氣瞬間死灰復燃。可形勢所迫,卻不敢反駁一句。因爲倘若此事完全落在夜錦衣手中,他們陳家怕是頃刻間大廈傾塌。
他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怒火,儘量謙卑道,“王爺說笑了,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那這賬本,本王是查得還是查不得?”
“王爺自然查得、查得!”陳應江心思急轉道,“正巧今晚沒有船出港,晚上下官給王爺送來賬本可好?”
見夜錦衣頷首,陳應江忙又補了一句,“只是要辛苦王爺連夜查閱,明日一早這賬冊還要……”
話未說完,陳應江便訕訕住了口,因爲夜錦衣已轉身遠去。
望着夜錦衣、巫月幾人的背影,陳應江臉上本就不多的謙卑瞬間土崩瓦解,變成了難以遮掩的怒氣。
他黑着臉,衝身邊的小廝招招手,壓低聲音道,“去見李如初,就說是丞相大人的意思,讓他殺了那兩個更夫。還有,讓他對這驛館的人下禁口令。”
這張興和謝三兩人是無意也罷、被人利用也罷,但他們禍害了陳奕彤都是事實,這是他們丞相府的恥辱,這種人,他怎麼能容忍他們再活下去?
“是。”
小廝應聲遠去,陳應江轉身腳步沉重的進了紅葉閣。
“大人!”已安置好陳奕彤的苗姑當下迎了上來。
“奕彤怎麼樣?”陳應江越過苗姑向她身後望去。雖然他對陳奕彤這肆意妄爲的做法實在不滿,可此時卻也無可奈何。
“急怒攻心,並無大礙。”苗姑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只是小姐日後……”
“她這一鬧,簡直是雞飛蛋打。你立刻安排人送她回臨安。”夜錦衣沒勾上,把李如初還硬生生給推了出去,再留在這裡,只能讓事情越變越糟。
“是!”
“苗姑,”陳應江渾濁的眸子中突然閃過一抹殺意,“上次你提到過的醉美人,用上之後,可有十分把握毒死夜錦衣?”
“若之前,這必定是萬無一失的。”苗姑臉上露出一抹遲疑之色,“可今日那叫做無名的和尚大人也是看到了,他一口能說破奕彤服了情絲繞和合歡散,而且還能準確無誤的說出配方,只怕即便將這醉美人塗到賬本上,也逃不過他的鼻子。”
陳應江陰沉的臉色變幻不定,最後道,“這樣,不如我們賭一把。只挑幾本賬冊塗上美人醉,然後將它們夾雜在所有賬本之中。若夜錦衣正巧碰上,那隻能說明他運氣不佳。倘若他逃過,那我們就再另想他法。”
“大人言之有理,”苗姑眸光閃爍,“奴婢見錦王爺對那叫巫月的婢女好似甚爲寵愛,我們也可以想法從她身上下手。”
一聽到巫月,陳應江的臉色就又黑了一分,“牙尖嘴利、放浪形骸,絲毫沒有一點女子的矜持,給憐兒、奕彤提鞋都不配,夜錦衣也不知怎的豬油蒙了心,就看上這麼一玩意。”
“或許,”苗姑遲疑了一下道,“錦王爺就喜歡這樣的呢?如此,大人,我們不如投其所好?這種女子,大家閨秀中不好找,但青樓楚館中卻遍地都是。”
陳應江微微頷首,“也是,一會我就去讓人安排。”
“大人!”
陳應江話音剛落,他適才派去找李如初的小廝已然去而復返。
“怎樣?”
“大人,”小廝吞吞吐吐道,“李大人說,他、他會依法審理此案,至於禁口令,他說……他一個縣令,沒有資格下這種命令。”
“李如初!”陳應江的臉瞬間鐵青起來,咬牙切齒道,“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真是小人得志!”
小廝不敢言語,彎着腰訕訕退了下去。
“大人息怒,”苗姑當即勸慰道,“無論李大人肯不肯殺他們兩個,奴婢斷然不會讓那兩個糟蹋了小姐的畜生再活下去。”
“好,好!”陳應江將翻涌的怒火強行按下,“此事就交由你去辦,這驛館中若有哪個不開眼的肆意議論此事,也一併料理了。”
“大人放心,苗姑知道分寸。”說着,苗姑湊近陳應江壓低了聲音道,“我家夫人託奴婢問一下作坊的事情,可料理乾淨了?”
“明面上的作坊已然化作一片廢墟,不過,最後一批金錠還在趕製,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那廢墟不能暴露。”陳應江緊蹙的眉頭中浮起一抹憂慮,“那和尚的鼻子實在太靈了。”
若萬一真讓夜錦衣查到廢墟,那很有可能就會暴露他們真正的作坊。
苗姑神色突然一變道,“奴婢得將此事報給夫人,這和尚很像夫人曾經的一位故人。”
“故人?”陳應江疑惑道。
苗姑頷首,“只是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和尚,而且傳聞他早已身死。所以今日陡然相見,奴婢一時沒有想到此節。不過,無論是與不是,奴婢都要向夫人回稟此事。”
陳應江點頭,若是他這兒媳能來梅城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是一樁好事。到時說不定他可以直接考慮,暗殺夜錦衣。
而此刻,被陳應江反覆算計的夜錦衣已回了正房。
“王爺,”巫月眸子亮晶晶的、殷勤的爲夜錦衣斟了一杯茶遞了過去,“你辛苦了,快喝口水。”
夜錦衣接過茶盅,入鬢的長眉微挑,“說!”
“嘿嘿嘿,”巫月一臉諂媚的笑着,毫不吝嗇的讚賞道,“王爺你簡直太厲害了!那個,那個,我能不能打聽下,張興和謝三他們是不是王爺安排的?”
什麼順着銀子就來到了紅葉閣,然後就被陳奕彤撲倒,這也太巧了。
(本章完)